我可能再遇不见她了

房间里的灯光,昏昏黄黄的,有点暗淡,我赤  裸着躺在沙发上,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厨房那个破旧的水龙头又开始了,在整个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那清晰的,滴答滴答的水声,伴着烟圈,一个个在我眼前出现,还不等我记清它们的样子,又一个争先恐后的在我面前破灭。

我看了看手里那个忽明忽暗的烟头,摇了摇头,把这最后一根烟,狠狠的摁灭在那个烟灰缸里,只是那个有裂痕的烟灰缸还是和过去一样,什么都没改变的,看着我,静静的看着我。

努力的把肺里那浑浊的空气,狠狠的呼了出去,等到那个地方又空空荡荡的时候,才莫名的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水中的金鱼一样,会狠狠的吐出一个泡泡,等到那个眼前的东西都消失了,是那种嘣的一下破灭开来的消失,这个时候,心里才会莫名的一松,身体里某个紧绷的弦,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断开了,还好,我还不是金鱼,还好,我还死不掉。

我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脑子里一点一点的空下来,可这些动作,仅仅呀一个小时内,我都已经做了无数次了,每次仿佛都是徒劳无功,我过去见了千百次的她,还是找了个角落悄无声息的钻出来了,带着和过去一样的笑容,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她叫杨梦梦,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那个陪着我从小学到大学,从校服到婚纱的姑娘。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结婚的样子,是她穿着一身白色礼服,头上戴着精致而优雅的小小头纱,还是身上穿着一身妩媚诱人的红色喜服,手上戴着那温润的玉环,而我,以后到底是要和她举办西式的礼堂式婚礼,还是听听父母的意见,来一场越来越流行的中式婚礼。

这些我曾经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等到真正快要到来的那一天,好像都开始逐渐的变得清晰和真实,她,终于明天要结婚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呢,我把自己的身体努力的蜷缩在沙发角落里,脑子里却毫无预兆的冒出了这个念头,我把眼睛角落的眼泪擦了擦,可还是记不起来了,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了。

现在还能记得的,只有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了吧。

那时瘦瘦小小的她,站在那高高的讲台旁,睁大眼睛,说出自己姓名的样子,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很温暖呢。

那天的阳光那么好,那天的风那么舒服,这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在笑着对我说话,杨梦梦那个人啊,在快要消失的夕阳里,美得不像话,我有些想笑了,第一次见的她,也不知道那个姑娘还记得吗?

我以前一直特别讨厌小学时候的班主任,他总是拿着一把尺子打我,别人的乘法口诀表,只要能背前面的一些就可以了,而对我,他每次都会要求把整个乘法口诀表写下来,那个长长的走廊里,每天都能听见我过去的声音。

一直等到杨梦梦出现,我发现,那个平时作恶多端的班主任,莫名的慈善了很多。

他很好心的让杨梦梦坐在了我的左身边,那种过去两个人连起来的桌子,我一直坐在右边,所以等到她出现,才很恰好的有了位置,我一直以为这是童话故事的开始,只是故事有了好的开始却并不一定有童话那样美好的结局。

他当着杨梦梦的面,表扬我聪明,即使他最后还是把那朵小红花那颗奖给了杨梦梦,我也很开心,那朵小红花,杨梦梦转送给我,我抬了抬头,看见它依旧安分的躺在书柜里,才多了几分安心,只是安心过后,心里还是忍不住笑了,过去的即将过去,未来的将要到来。

我和杨梦梦算起来的话,也称得上一个青梅竹马了,那个从小时候就跟在我身旁的小姑娘,明天就要出嫁了啊。

我晃了晃因为喝了太多酒有点不清醒的脑袋,感觉有点困了。

安静躺在那的那朵小红花,映入我的眼帘。

“我和她吧,还真是很长很长的交情了呀”

小学的时候,我记忆里的那个杨梦梦,还是一个扎着双马尾,认认真真在上课听讲的小姑娘,明明在新学校一个人都不认识,害怕得要死,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也不和谁主动说话,整天就老老实实的在座位上写着自己的作业。

我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给我感觉很特别。要知道,在当时的班级里,我凭借着比别人发育的要早的身体和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心脏,在整个小学年级里都有很大的名气。

哪个小女生不是主动过来找我说话?今天给我带个牛奶,明天给我带份肯德基的,可梦梦就不一样了啊,我用力敲了敲不太清醒的脑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一样了呢?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当时的我啊,还是一个小孩子呢,有着那些小男孩都会有的天性,喜欢恶作剧。看着那些小女孩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我就感觉特别有意思。

那一天,大概是杨梦梦和我坐同桌一周以后吧,我见她就是冷冷的不说话,以为她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的小孩子,就想作弄一下她。

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轻车熟路,从那些不停掉落的枫叶的树上,捉来了一条绿色的大青虫,放在杨梦梦的书包里,等她拿书的时候,看见这条大虫子肯定会吓一跳。

“那为什么会变的不一样呢?”

我有些痛恨自己的大脑了,这么简单的事,都记不起来了难怪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我狠狠的敲了敲头,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液体,又从我眼眶里流了出来,咸咸的,很难受。

可随着眼泪的缓缓流出,我的记忆反而有些清晰了。

我记得那时上厕所以后,回到座位的杨梦梦没有发现我的恶作剧,喝了一口水,很自然的就把手伸到书包里去拿下节课要上的课本,也很自然的碰到了那个毛茸茸,软软的物体。

她脸色一滞,缓缓把大青虫从书包里拿了出来,然后把目光看向了同桌的我。

她明明是要哭的,可在看见我那坏笑的搞怪表情以后,活生生把眼泪藏了起来,只是伸出了手,把青虫扔到了我的身上。

我没想过让她哭的,真的。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表情了,可现在的我,不想让她哭了,怎样都不想让她哭了。

后来的命运说起来有几分凑巧,我报的附中,她也报的附中。

查看录取名单的那天,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上面是一件小小的碎花衬衫,就站在樟树底下对我笑,轻轻浅浅的,隔着很久远的时光冲我笑。

我记得后来我吃着她帮我带的午饭,含含糊糊的不止一次问过她,为什么不记仇报复我那件恶作剧,在初中以后,还对我这么好。

那个傻傻的杨梦梦,总是对着我笑一下,用着仅我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对着我说。

“你看,整个学校就我们小学是一个班的,不对你好点,对谁好一点啊”

我承认我心动了,在那个早恋被老师们说成洪水猛兽的那个时期,在看见杨梦梦回过头对我笑的那一瞬间,我好像破戒了。

后来整个学校都在传我们在一起了的消息,我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了。

可我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却不是澄清,反而是有一种喜悦,春林初盛,春水初新,春风十里的感觉一直在我心里。可是,我没有去问她,只是放在了心里。

青春期的躁动和其他时期的压力相比,什么都算不上,可唯独在性的这方面,我们比谁都渴望了解。

在整个高中年级都在传阅那些令人心动的有颜色的书本同时,杨梦梦拽着她的闺蜜,在放学路上拦住了我。

那条路在高中之前都是我和她走的,她几乎熟悉这一条路,每一个细节,甚至呀,在什么地方拦住我她都计算过的。

她把我拦住以后,有点害羞的把那个闺蜜又给推走了,红着一张脸问我看过那些有颜色的书籍没有。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什么都没做,背着书包,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

她被我盯的有些害怕了,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把手放在了自己裙子的拉链上。

“李阳,你不要去看那些东西,对身体不好,你要是想看,你找我,我给你看啊”

我后来干了什么?喝太多酒的脑袋,真的容易断片,我好像又忘记了。

哦,对了。

我后来把杨梦梦这个大笨蛋的手给拿开了,这个大笨蛋,这个东西是那么随便给我看的吗?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只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佩服她呢,喜欢一个人就去说出来,多好,不像我。

后来的大学吧,其实我好多次都想和她表白。

可很多事情没有就是没有,麦兜那个电影里有句话说得好,没有鱼丸,没有粗面,原来没有的,就是没有,你要来的鱼丸和粗面,始终不是鱼丸和粗面。

新生舞会见她,想陪她跳第一只舞,被高中的女同学拉过去喝酒,没有实现。

文艺晚会想唱一首歌给她,自己给她写的歌,歌词写了一半,就潦草的放弃了,也没有实现。

创新创意大赛,给她想了一个用气球拍摄高空景物的点子,在操场上用花瓣围成的我爱杨梦梦,还不等气球上空,那些花瓣就被保安强行扫走了,同样的没有实现。

等到毕业典礼,喝醉了酒的我,拉着杨梦梦,一起吃了第一块蛋糕的同时,才总算确定了关系。

三年的关系,敌不过人家短短三个月,人家,明天就要结婚了。

我无力的把啤酒倒进了嘴里,满嘴的苦涩,心却更难受了。

“三个月,只有三个月”

毕业后的一切好像都步入了正轨,我在一家全国连锁的婚庆公司上班,拿着不多不少的一份工资,干着普通员工的活。

唯一的娱乐活动,大概就是陪着考上了研究生的杨梦梦,闲暇之余去喝个咖啡,看个电影了。

那天的阳光很不好,明明很大,就是让我感觉特别冷。

我劝着她早早回去,就不用去喝咖啡了,她却固执的在我前面,不肯停下。

我们还没坐三分钟,屁股下的板凳都来不及坐热,我就看见他了,那个和杨梦梦结婚的男人。

他端着一杯蓝山过来,很客气的问杨梦梦,介不介意拼个桌。

她看向我,我虽然很不情愿,还是伸出了左手。

他们在一旁说天文地理,说当今政策局势,我夹在中间,坐立不安。

后来的故事有些顺理成章,才认识三个月的他们,在三个小时之前通知我,他们要结婚了。我是伴郎,新娘是杨梦梦。

我没接着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下,算是答应了。挂了电话,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想了一遍,我打开手机屏保看了一眼,壁纸还是她,时间是凌晨四点,我把手机倒扣了过来,不去看她。

我蜷缩着身体,有点困了。

我记得我好像睡着了。

可现在,我的前面是悬崖峭壁,身后是一头体型偌大的野猪,它的爪牙锋利,在阳光的反射下,发着精光,嘴角还流出了口水,一丝一丝的,晶莹,但却十分恶心。最主要的是,它的嘴脸,和他竟有几分相似。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拼命的往前跑,它在追我。

一直跑到悬崖边,我额头上已经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了,甚至连后背的衣服上,都是汗水。我停住了,它却没有停住。

我看着它轰的一下撞过来,然后我们都掉到悬崖下面了,这悬崖也不知道多高,一直在不停的往下坠,往下坠,无论怎么做,也改变不了。

“叮叮叮”

我猛然惊醒,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八点十五了。

穿上裤子,系衬衫扣子的时候又有点愣住了,这件衬衫还是她送的呢,缓了一会,才把衣服穿好。

临出门时,摸了摸有些红肿的双眼,很自觉的把墨镜戴上了,很不幸,还是她送的。

我到的时候,已经快开始了。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并没有戴头纱,手上的捧花也没有拿,只是,还是很好看。

我冲她点点头,示意我到了。

她却直接冲了过来,拽着我胳膊就往化妆间走。

“干嘛,伴郎都要化妆啊”

她不说话,回过头,冲我笑了一下,抬手要取走我的墨镜。

“别,别,别”

“新郎可是不允许戴墨镜的,不然等下怎么拍照?”

她嘟起了嘴,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不对啊,我好像有什么重点弄错了。

“新郎?”

趁我惊讶的时候,杨梦梦已经把我眼前的墨镜取下来了。踮起脚尖,轻轻把嘴唇印在我的嘴唇上,柔软的嘴唇和真实的触感告诉我,我并不是在做梦。

“我就知道,李阳,你会为我哭的,哭过,你就是我的新郎了啊”

“那他呢?”

“他是我表哥,笨蛋”

“表哥,表哥,哈哈”

刚刚摘下墨镜的我,还有点不太习惯太阳光线的刺眼,任由杨梦梦这个笨蛋拽着的我,可能也还在做梦,只是,这个梦不要醒来就好了。毕竟那么真呢。

我觉得我有必要说一下后续了,那天的婚礼很成功,一直到现在那个甜蜜的感觉还在我心里,我觉得我是一个念旧的人,就算那件事情回去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好吧,我还是说实话好了,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二天,我抽个空才上来的,不说了,她在催我去度蜜月了,哈哈。

“董医生,就让他一直这个样子?没有办法的吗?”

杨梦梦隔着玻璃窗看着那个安安静静坐在那的李阳,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被针扎过一样,一阵一阵心疼。

我合上了李阳的病历,扶了一下眼镜,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从那天晚上试图割腕自杀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谁也不理,只是不停的傻笑。你知道的,精神病,从来不是药物能够解决的,药物只是帮助。”

“可”

杨梦梦又看了一眼李阳,还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转身离开了。

我合上手中的病例,眼睛闪过一道精光,缓缓走了进去。

我手中的病例大概是有些旧了,一张纸从里面不听话的掉了出来,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病人姓名:董志杰

病情研究:因妻子离婚,孩子车祸去世,精神受不了打击,活在过去的世界,仍固执的认为自己还是医生。

随着纸张的缓缓落下,李阳一步一顿的从病房走了出来。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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