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身材狼藉的日子,胖他二十又何妨

    那时候,我还是报社的一名油条编辑。从小媳妇熬成的老油条。

    不是因为资历老,是因为别的编辑都离开了,有的回了集团,有的另谋高就,只有我还在三线城市的小分社熬着。

    人最少的时候,整个编辑部只有我一名文字编辑。一天搞定八个版的事不止做过一回。即便这样,我也没想过挪窝,反正报社有饭吃有宿舍住。羊毛能薅一点是一点,管他谁薅谁。

(一)先兆流产上夜班

    上完夜班,第二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过了三年。有一天,我怀孕了。

    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因为我想要个女儿。因为整个总编室来来回回几十号人,生孩子的,都生的女儿。

    孕两个月,有一天突然出血。那天刚好是星期四,编辑部最忙的一天,因为要出三地的报纸。

    熬了一晚,星期五的上午赶去医院。B超做完,上面显示宫腔积液。医生说是先兆流产,要住院。

    “一定要住院吗?”我问。

    “必须住。”

    “那我晚上能回家吗?”我问。

    “不能。”

    “那算了,我不能住。”我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住,你给我开点药吧。”我说。

    “那好吧,给你开一星期的黄体酮。”医生拿出纸笔,刷刷刷,给我出具了一张休息一周的请假证明。

    我拿着请假证明大步往外走。

    “回来,姑娘。”医生喊。

    我又走回去。

    你慢点走啊,你要卧床休息的呢,小姑娘。医生说。

    我谢过医生之后,这次小心翼翼地走了。走之前,我看了下医生的胸牌,熊莉。和我同名。

    周六休息了一天,周日(6月5日)下午去上班。我拿着装在包里的请假证明犹豫了。6月7日-8日,高考。

    我最终没有请假,觉得不好意思请假,也觉得有责任不能请假。此前在医院,我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不愿住院不是心里想着工作,而是觉得一个人在医院保胎,没人照顾,很丢脸。

    高考的版面,我一个人做完了,累得半死。第二天社长老黄给高考连版打了高分,但右下角的小边条有文字错误,又扣掉了两分。

    你妹,我才发现忙了大半夜,又被编辑器的乱码给坑了。坑过太多回,还是会落坑,谁叫自己没检查。但是,我还是给自己女儿打了更好的分——她太坚强了。

(二)来产检的都是真爱

    2016年7月5日。我在网上购买了7月6日最早的一班城铁票。上了三年的夜班,真担心自己的体质会影响孩子的健康,打算去省人民医院检查。同事告诉我,那里的NT 和早唐做的不错。

    六月底到七月初,整个湖北都在下大雨。7月5日晚,武汉下了抗洪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第二天坐上早班城铁,打开微信,我才发现满屏都是淹水的消息,地铁二号线和四号线好多站不停。

    还好,我要去的复兴站停车。绝望中陡然的希望,让我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城铁转地铁,终于到了医院外面。及膝深的水,路人都傻了眼。为了能排上队做完检查,我卷起裤腿,就往水里趟。

    一路涉水而行,终于跨进医院大门。挂号、交钱、排队。然后被护士告知:今天不一定能检查,医院已经停水了,下午通知还要停电。

    好吧,新闻说从洪水里趟过来,有人感染了丹毒。我摸着自己没洗的双腿,已经觉得丹毒从脚底爬到了膝盖。现在还要摸着自己的心说,不要担心,我是水我是电,我一定能在今天做完产检。

    这期间,全程听完了一对小情侣吵架,女方怪男方不体贴,怀着孕要分手,男方怪女方不应该在医院吵,太丢人;看到了一位大姐的无助,她拿着另一家医院的检查单过来问医生,孩子是不是右肢残缺,医生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然后就中午了,我和陪同我的晓瑞一起去买了盒饭。幸好我们一心只想着吃,去的早,因为后面的人,连盒饭都买不到了,水太深,盒饭难得推进来。

    再然后就下午了。没有停电,还来水了。我赶紧去洗了洗我的双腿和双脚,继续排队。

    叫号叫到我的名字,好激动。已经记不起来上次听到自己名字激动是几年前的事了。

    做检查的医生跟我说:“你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还过来检查?”

    “我是外地的,买票之前,不晓得夜里会下这么大的雨。”

    “我们在说,今天来医院孕检的,都是真爱。不过你今天来也是好事,今天人少,你上午十点多到还排上了今天的号。我们医院平常八点多钟到的人,都不一定能排上当天的号。”医生说。

    终于做完检查,我在想“我的真爱”那是我的女同事晓瑞。还有吵架的那对,谁说真爱吵架的就不是真爱对方呢。

(三)在武汉站耗了两晚

    最迟的一项检查结果在第二天下午3点半出。我和晓瑞准备坐个城铁先回黄石。

    打开购票网站,才发现城铁票没有了,好在还有动车票。下午5点48分一趟,6点49分一趟。我们选了前面一趟。

    生活,总是在失望中给你希望,又在希望中给你绝望。

    揣着5点48分的车票,看到6点49分的车都走了,我们的还一直晚点。一边定酒店,一边去退票。

    退票大厅全是人啊,排队都挤到外面了。我只晓得我等了一个小时,挪动了大概一米远。人群骚动,全部都是焦躁和不耐的表情。特警都出动了。

    挤到前面一看,才发现全是一个人退二三十张票的,排十个人就相当于排了二三百人。难怪一个小时就走了一米。真是又饿又累又想吐,完全看不到希望。

    漫漫两个多小时的退票路,排队排到怀疑人生,外加怀疑智商。事后回想,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小气到那种地步,为了几十块钱的车票,生生把自己折腾到半夜。穷,真可怕。

    退完票,滴滴打车去酒店,却没有一个司机接单,全是漫天要价的出租车和私家车。

    新闻还跳出来说:“昨晚到今天,暴雨水灾让武汉地铁被淹,城区交通瘫痪,街上积水也已过腰。全市各城区不同程度的受淹也困扰着市民的出行,甚至对生命造成了威胁。

    在灾难面前,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滴滴出租车会一直陪伴在大家的身边,不忘初心众志成城,与大家一起守护武汉!不遗余力地为大家的出行保驾护航!”

    没有办法,只好大半夜坐了一辆黑车去酒店。司机一会说我们定的酒店去不了,一会说给我们找个更近更便宜的酒店。一路忐忑,坚持就去自己定的酒店,还好安全抵达。

    总算在半夜与这艰难的一天说晚安。我和晓瑞谁也不知道第二天我们还要在武汉站耗到黑。

    第二天,晴。想着下午3点半拿结果,所以买了下午5点10分回黄石的城铁票。下午3点半,我拿到了所有的检查结果,一切都很好。但是,护士告诉我,必须预约下次大排畸的检查。只好又去预约、缴费。

    搞完已经4点,坐地铁去赶城铁。一路我和晓瑞都在看时间。下了地铁一路狂奔,估计谁也想不到,在电梯上飞奔的是一名孕吐厉害的孕妇。

    奔到候车厅,全是人,挤都挤不动。感觉自己靠身体杀出了一条血路,终于奔到检票口。

    “已经停止检票。”我们一边往里面挤,检票员一边把我们往外面推。

    “不是才5点过8分吗?”

    “已经5点过8分,你们下去车都走了。建议你们赶紧去改签。”

    只好又去改签,还是昨天那班5点48分的动车。动车到黄石火车站,城铁到黄石北站。黄石火车站离报社超级远,心里拔凉拔凉。

    等到5点40左右,这班车晚点的广播又和昨天一样响起来。我们才知道因为淹水,这趟武汉到南昌西,经停黄石的车,昨天一夜都没到。

    深深的绝望。还好之前那位检票员大姐开后门,说安排我们上6点49分的那趟车,并表达歉意,说不该推一名孕妇。真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抱着大姐哭两嗓子。

    检票上车,遇到一班去抗洪的解放军,也坐这趟列车。那一刻,感觉自己在军人哥哥或弟弟的保护下,终于可以安全回家了。

    别了,我的武汉站。别了,我夜里的武汉站。

(四)以为能长高其实只能长胖

    其实,六月结束的时候我的编辑生涯差不多就结束了。只是七月,还赖在那里吃着最后的晚餐,做着最后的告别。

    再也吃不到毛姐给我开的小灶,再也不能恣意地和她开玩笑:我总在你这里薅报社羊毛,老黄会不会说我,或者说你。

    彼时,我的身材已经有了狼藉的趋势。想当初,她们说我是报社的一朵奇葩,天天在毛姐那蹭吃蹭喝,却好意思一斤肉不长。

    打包了几张自己觉得还满意的版面,摆摊卖了几盆养在窗外的多肉,我彻底搬出了报社宿舍。然后,回了妈妈家。

    工作结束后,孕吐也结束了。我原以为好日子来了。其实,接踵而来的还有各种不适。

    我开始不能坐在或者躺在床上看电视,不然尾骨痛得睡不下去。然后,肋骨痛,半夜呼吸困难,严重的时候觉得生命难以为继。然后,手腕痛。起初我以为是手机玩多了得了腱鞘炎,后来才发现不是,它有另外的名字,叫孕期腕管综合征。

    反正,能痛的骨头都痛了一遍。我常常想,这也许是好事,孕期结束后,我大概会骨骼清奇,亭亭玉立。修炼修炼,就会有一身不凡的武功,顺便还能用高挑的身材撩撩小帅哥。

    骑电动车摔过一次跤、撞坏过一次门,急性肠胃炎住过几天院。然后,孕产期毫无征兆的提前,凌晨在医院安静的环境中痛苦地生了我的女儿。

    从新见人,我没有骨骼清奇,没有亭亭玉立,只是从瘦子一跃成了一名胖子。虽然八个月过去了,我还没有瘦的迹象,但我已经开始怀念身材狼藉的日子。

    别问为什么,就是喜欢胖。因为,每个人见到我的第一句话都是:你胖了。然后他们就忽略了我头发秃了皱纹多了脑袋残了。

    故事结束了,忘了告诉大家,我不是未婚单亲妈妈,我女儿她爸只是没在体检时、分娩时出场而已。另外,他的身材和我一样狼藉,自带腰凳,方便抱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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