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丁香花一样的年纪，

遇到一个丁香花一样的人，

然后你也会变得如同丁香花，

只在夜深人静，

吐露芬芳。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失败的是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如何去变得善良。

1.

我差点成了杀人恶魔！

那是一段多么久远的记忆，久远到我居然觉得自己没忘了它真是个奇迹。那会我外表脆弱地像一卷卫生纸，别人就那么一扯，刺溜一声，一长段就没了，我天天担惊受怕度日如年，感觉站在太阳底下的每个人都是本拉登，萨达姆，当然，那会的我哪有这个意识，我只觉得说人之初性本善的人就是个傻逼，

脆弱如斯，脆弱如纸，在用卫生纸像木乃伊一样包裹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如磐石硬如铁块的心，我在那里是上帝，是侩子手，是阎王，挥一挥手，大把大把的人头落地，我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匍匐在我脚下的子民们，你们瞧，得罪我就是这个下场。

内心的口诛笔伐显然不能完全震慑那些从黄扑扑的山上，冷冰冰的河里跑来的小杂种们，他们用他们的手，也用他们的脚，还用他们的嘴，撕扯着，啃咬着这具木乃伊，木乃伊就快衣不蔽体了，木乃伊就快荣升皇帝，穿上新衣了，木乃伊开始愤怒，灼热的怒火点着了一个个恐怖又严密的复仇计划。

我要买一包老鼠药，就像某篇报纸上写的那样，那时候大人们也会谈起，偷偷放在井里，放在厨房的调料包里，放在他们即将打开的饮料瓶中，这样那帮小杂种们最多再活24个小时，他们就要一命呜呼了，我为我自己严密的计划感到兴奋，那时候我不满18岁，甚至不满14岁，也还不到12岁，我是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甚至不用去劳教所，我感谢自己聪慧的大脑，感谢自己滴水不漏的缜密。

那个计划只在卫生纸又少了一截的时候会出现在我的大脑中，我在大脑中演练了数百次，感觉自己已经实施了一场又一场的杀人游戏。

对，就这样，明天我就去买，集市的地摊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红色的颗粒，有三步倒，五步倒，七步倒，每样各买一点，这样最多十五步，小杂种，你能走的日子到头了，马上就要躺下啦，我兴奋地想着，窗外的小鸟显然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新世纪的杀人狂魔，叽叽喳喳叫得正欢，我小手一动，绳子牵动篮筐应声而下，那几只灰不溜秋的小鸟就被盖在了里面，我欣喜得奔出去。

奶奶说：“活不了两天，小雀儿是会绝食的，他的爹他的娘会衔来毒药让他们吞下，他们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苟且的活着。”

我为小雀儿有这样狠心的爹娘感到悲凉，我流着泪翻开篮筐，走吧走吧，连我这个杀人狂魔都觉得可怜，看来你们的爹娘真是太残忍了。

看着惊走的小雀儿我又想到我严密的计划，那些小杂种的爹娘可没有这么狠心，他们会哭啊，会闹啊，会伤痛欲绝，会生不如死，会变得此生无望，会变得万念俱灰。

想着想着，我特么被自己感动到了，被自己久违的善良感动到了，你看若不是那几只小山雀儿，我已经是将人之初性本恶实践到底的写实派了。

于是，反思成了善良之母。

2.

我差点是世纪大盗啊！

奶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我那时已经十二岁，老得不能再老了。

奶奶还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

我那时刚刚从土炕底下拿走了一块钱，你要知道，有种要钱，是老师要钱。

在收钱比收作业还勤快的学校，经常不写作业的我却不得不向家里伸手。

“奶奶，学校要收班费。”

“奶奶，学校要收补课费。”

“奶奶，学校要收体检费。”

“奶奶，学校要收作业本费。”

奶奶一巴掌呼上来说：“劳资天天拉金子呢！”

于是为了防止奶奶在吃饭的时候继续谈如何才能拉金子的话题，我改变了策略。

奶奶放钱的地方就在离炕沿三寸三的枕头底下，身子倾斜45度，手向前0.5米，你就能摸到颇有质感的纸张。

某天，老师又让买价值高达一块钱的作业本的时候，我想起了奶奶的话，恨不得自己也能天天拉出金子。

那天，我嚼着馒头，盯着那三寸三的地方出神，奶奶说，你怎么不吃啦，我说饱了。

我并没有饱，在我盯着那三寸三的地方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一块钱。一块钱啊，可以买两包辣条，你要知道，辣条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一想到美味，我手中的馒头就变成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被辣条撩动得难以入睡，在素如洗练的月光下体味着那只在我身上长了十二年的手就要伸到那个枕头底下的激动，摸到那颇有质感的纸张，就如同摸到了两包辣条，我兴奋得无以复加。

第二天，我带着新买的作业本打算不辜负两包辣条的代价好好写一次作业，就发现家里气氛十分诡异，爷爷垂头丧气地在一边窝着抽烟，奶奶正襟危坐在炕上。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奶奶的开门见山，让我猝不及防，那个“偷”字又让我如坐针毡，我几乎要忘却了昨晚那一瞬间的激动，低着头不说话。

那时候的我真傻啊，不知道默认也是种承认，奶奶从我的默认中仿佛看到了高墙大院在向我招手，她愤怒地摔打着我，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又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

我那时候已经12岁，按照奶奶的说法，也算半只脚跨进棺材的人了，难道我要带着“小偷”的名号度过晚年，我不寒而栗，就算是“老小偷”也不行啊。

那一刻我想到了孟母三迁，不不不，孔融让梨，不不不，是司马光砸缸，也不对，是‘狼来了’，小孩撒谎被狼吃了，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结果家破人亡，是匹诺曹撒谎，鼻子变长。

​

我不要被吃，也不要家破人亡，老师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我不知道后边那四个字”扇么，大爷“是什么意思，但老师说知错能改，大概是好事，我就急急忙忙缴械投降：”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看，若不是”扇么，大爷“，大概我现在已经是京城局子里的常客啦，早就是朝阳群众笔记本中的划线的重点啦。

所以，认错是善良之母。

3.

我可不想当上帝！

服务行业一直有则洗脑神句，顾客听了为之一振，如同有了补肾良方，马上就能重振雄风，服务人员听了灰头土脸，从此当了儿子当孙子，当了孙子当失足妇女。

这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顾客嘛，给钱就是爹，就是娘，就是天使的头头——上帝。”

那时候，我还是个纯粹的上帝，进了店门，就像进了自个的帮派，做了自个的国王，趾高气昂的劲儿，好像脖子都能长到天上去。

“你这什么态度啊，把你们店长叫来。”

“你这什么态度啊，把你们经理叫来。”

“你这什么态度啊，把你们老板叫来。”

“你这什么态度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信不信马上让你滚蛋。”

店长见了你点头哈腰，“还不快给人道歉。”

经理见了你点头哈腰，“还不快给人道歉。”

老板见了你点头哈腰，“还不快给人道歉。”

于是你收到了一声“对不起”就像终于有人看清了你微服私访的皇帝的身份，你心满意足，然后装作大肚地挥挥手，说算了吧，像是下了一道赦免的圣旨，全场的人都要高呼万岁，对你感恩戴德，你带着自以为是满身的荣光悠然而退，却忘了暴君多亡政，你是学过这些历史的，也曾信誓旦旦地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

在我穷得连辣条都不愿意见我的时候，我去做了一个光荣的奴仆——在一家中国式的西餐厅当服务员。

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每进来的人都带着逼格进化神器：牛排要五分熟，要八分熟，要九分熟，你这咖喱是假的吧，你们一点都不专业，你这音乐能不能换换，没有肖邦莫扎特也行啊。

看着每一个穿着皇袍的帝王坐在逼仄阴暗的桌子上指点江上的时候，我通常会在老鼠过街跑的地下室厨房里打个招呼：“惯例”，于是老王，老李，小皮特，大山姆就会使劲咳上两声，一口浓痰吐在黄不拉机的咖喱当中。

地表的辉煌里皇帝们吃得心满意足，我也点头哈腰笑得心满意足，您可得多吃点啊，这么好的食物，浪费太可惜了。

“你这小伙子态度不错，不像刚才那个姑娘，拽的很二五八万似的，赶紧让你们经理辞了她。”

“是是，您说的我们会考虑的。”

于是我们集体站在楼梯口恭送这位上帝移驾回宫，在人影消失的那一刻，姑娘说：“傻逼。”经理说：“傻逼。”我说：“傻逼。”

于是我们一起说：“真是个傻逼啊。”

你都差点忘了这是21世纪了，你都忘了这是一个文明开化的时代，你都忘了上帝是假的人才是真的，你都忘了，掏钱的时候你是上帝，掏完钱你就是贩夫走卒。

于是我不敢再对任何一个服务人员不屑一顾，于是我不敢再对任何一个服务人员口出狂言，因为我要吃的是他准备的，我要穿的是他准备的，我的血汗钱是他收的，我走的路是他的江湖。

于是以史为镜，我知尊重，尊重是善良之母。

4.

在我认识了三个善良的母亲之后，我也终于有了一个名叫善良的儿子，这儿子来之不易，养起来更不容易，除了要保持和他三个母亲良好的关系，还要读书，读书，再读书，这儿子挑食，除了吃一种叫做“未知”的食物之外，别的一口不沾。

我读一年的书就有了一年的“未知”，我儿子就能多活一年。我儿子没什么特点，只有一项，将“未知”转化为敬畏，你要知道，这“敬畏”啊，是人类的守护神，有了敬畏才有幸福，才有明天，这未知啊，也有一堆兄弟，充斥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不过你要是不通过书，你是发现不了它的存在的，但是它却能找到你，它让你恐惧，让你害怕，让你精神衰弱，让你变成傻逼，我是傻，但我不想再多另外那个字，于是我只能好好爱我的儿子，让他好好给我回报以敬畏，这样我的明天就还是明天。

于是，我每日的生活便是找到找到未知——供养善良——转换成敬畏——抵抗未知。

5.

在我遇到他之前，我以为，只要读书的人都有一个叫做善良的儿子和一个叫做敬畏的守护神，以及三个善良的母亲，我为我的发现而感到欣喜，我想他的儿子一定白白胖胖，这让我羡慕不已，我有空就粘着他，向他讨教养儿子的经验，我想他的学历比我高，读的书就比我的多，那一定有更为有效的方法和经验，可我却没想到，他儿子的母亲早就相继死去，他已经不再用书中的未知供给他的孩子，而是独自将未知生吞，靠着自己生产出来的戾气来喂饱善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那个叫做善良的儿子早不是善良了，而是传说中的恶魔之子——暴虐。

就在昨天，我儿子去找他儿子玩，那时候我还没发现这点，现在想来十分愧疚，这是我的失误，一个做父亲的失职，我为自己的过错感到悔恨难当。

我儿子和他儿子早在上个星期就约好一起做蛋糕，要送给作为叔叔的他当生日礼物，你知道，我那个可爱的儿子听到他儿子说做蛋糕是一件多么好，多么奇妙的事情的时候，就被深深迷住了。

早上，儿子按照他儿子嘱咐的，带着面粉，奶油去了，我送完他返回家的半路发现帽子忘记给他戴，这两天天气冷，我怕他感冒，就又折回去。

我保证我看到了至今难忘的一幕，他儿子一巴掌又一巴掌甩在我儿子脸上，埋怨我儿子把蛋糕弄坏了，我心疼不已，急忙赶过去。

儿子低垂着头不说话，只听他儿子在那数落。

“这面粉不是我昨天说的那个牌子，这奶油也不对，你把我父亲的蛋糕弄坏了，你滚！”

我寻思着，不对啊，昨天说好的就这两个牌子，我怕自己忘记还记在了手机里的，怎么会买错。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重新去买好吗，我让我爸重新去买，你就原谅我吧。”儿子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我为儿子勇于认错的态度感到欣慰。

“不用了，蛋糕不做了，我爸爸的生日宴会你也不用来了，你快滚。”他儿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慢慢走过去，抱着儿子，并未说话，儿子趴在我肩膀上低声哭着，“爸爸，我错了，可以改正吗？”

我想起了奶奶的话，说：“可以的，孩子，咱们按照他给的图纸再做一份，应该可以赶上的。”

儿子说：“那就好，我答应叔叔一定能做好，我要说到做到。”

我摸着儿子的头说：“乖儿子，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善良。”

那天下午，我和儿子两个人忙得手忙脚乱，按着图纸一步步来，终于做好了，儿子看着我，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我说：“走吧，去送给叔叔吧。”

我俩驱车去了他家，敲门，未有人应，继续敲，依旧没人，儿子担忧地望着我，我说：“没事的，叔叔临时有事，出去忙了，咱们再等一会，他肯定会回家的。”

那天晚上，我和儿子并未等到他回家，后来才听邻居说，他们去下界过生日去了，我听完吓出了一声冷汗，下界——一个恶魔聚集的地方，善良是绝对进不去的，那如果他的儿子不是善良，那只能是 ……我不敢多想，赶紧抱着儿子离开了那。

6.

这辈子我如此失败，以至于除了善良，什么也没学会。

但我觉得满足，至少它让我懂得反思己过，知错能改，尊重他人，敬畏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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