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

——黄昏倚着孤独的窗,我倚着沉默的幻想。

  那整扇镶嵌在砖块水泥砌成的墙面上的落地窗,拥有着米白的雪纺窗帘。海边小城的风一如既往的,带着独有的微咸。轻悄悄往你脸庞上吹拂过去,吻过你的眼、你的鼻与你的嘴,慵懒的往你屋里吹,扬起那一抹白,不偏不倚挂在了木质画架上。

  画架没得到它应有的良好看养,泛黄的手指尖上长出许多倒刺。他把窗帘从“倒刺”上取下来,一点都不温柔的。它向他抗议呀,使得自己柔软的嫩白身躯缺了一小块。被倒刺牢牢扎着,只好眼巴巴的瞧。

   他把蓝色抹在调色盘上,重重的混入白色与黑色的结合体。蓝白黑挤在调色盘上,有滴水珠从头顶上掉下来。它们在分开之际又被画笔肆意的搅在一起。

  “又遇见你们啦!”大喊着,紧紧相拥。最终谁也离不开谁,彻底融为一体。说不出道不明,哪里是你;哪里是他;哪里又是我。

  他用画笔把色彩涂抹到白布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留声机放着古典蓝调,楼上的舞蹈家还在跳舞,足尖落在木质地面上的声响从天花板上传下来。一哒一咚,奇妙的对上了音乐的拍子。鸽子在小小声的和音,尖锐到足够刺破那粗糙的画布。

  他只画了三笔。三道灰蓝色突兀的横行在布上,其他地方依旧是一片空白。是在洁白的云中凭空生长的沟壑,是在蔚蓝大海中平白出现的寥寥白烟。

  曾经扬名万里的大画家,在此时此刻却什么也描绘不出。

  他放下画笔,继而提起水桶。红色的笔杆搁在木质画架上,它们碰撞着,以言语来埋怨他的粗鲁。水桶里原本洁净的清水早就被各式各样的颜料玷污,一点白,一点黑,一点蓝,再加上桶壁上洗不净的所有色彩。从赤橙红绿蓝靛紫延伸到世间万物本该有的独属于自身的颜色。

   水槽前有扇小窗户,松木的窗门早已坏掉,只能堪堪的打开一个小缝。黄昏的夕阳就从缝隙中轻巧地钻入。调皮的在他脸颊上跳舞,在他白色的发丝上绘画。它们在沾染到颜料的手指上打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光从他的发旋开始,绕过他挺拔的鼻梁,再带过亚麻色的衣领。一面是明媚的橙,一面是黯淡的灰。

  外面的小巷子里有人拉响小提琴,奏乐者的技艺明显不够纯熟,一首优美的G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却诡异的演变为锯木头。 小提琴声算不上悠扬的逐渐盖过舞蹈家的踢踏声,再逐渐盖过客厅中留声机奏响的音乐,最终盖过他长吁一口气的声音。

   气体在严冬的空气里缓缓变成白色的雾。雾气飘渺着往上升,左歪右倒,游出窗户,消失在嘈杂与橙红的黄昏中。他把污水倒入水槽里,再慢条斯理的洗净自己的手。从指缝到指尖,把蓝从皮肤上蜕下。

   有人敲门,叩叩两声。维鲁特走到门前,扭动把手。是住在楼下的那位女士,女士的眼神从他的脚再扫到头,最后望进他的眼眸里。他突然不想去听这位女士找他究竟是有什么事情,重重的关上了房门。门上本就摇摇欲坠的707仿佛颤抖了一下,女士在外面咬紧了嘴唇,鲜红粘上了她的牙齿。像是血盆大口。

   那首足够用来折磨人的协奏曲终于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年纪尚小的孩子们走街串巷的打闹声。他拉开客厅的窗帘,落地窗让他能更清晰的看到外面的一切。一群人追逐着蓝发少年。少年手中领着一把破旧的小提琴。想来,那琴声必定就是他制造出来了的。

   夕阳将要被黑夜吞噬。灰蓝发少年依然在街上奔跑,从这个小巷子蹿出来,又钻进那个小巷子。当他第十二次钻出来时,手上多提了一只烧鸭。店铺的老板骂骂咧咧也跟着他跑出来,握着一把扫帚,气的脸红脖子粗。诅咒少年不会被上帝保佑,说他是个没教养的孩子,说让他等着被神父找到罪行吧。似乎是用尽了他毕生所学会的脏话。一句比一句大声,明明隔着很遥远的距离,维鲁特却仍感到鼓膜发疼。

   少年在那儿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洒在所有长街短巷。掉在地面上的下水道盖子,掉在半山腰上拥有红色屋顶的房子。黑慢慢将天空笼罩,月亮已经爬到了夜幕上头。少年从街的那一头再跑回来,街灯就在他身后一盏紧接着一盏的亮起。他怀揣着整个辽阔宇宙中的所有星星,他一路走,星星就从他怀中散落,留下满街璀璨星光。

   他跑一步,迈出一步,灯就亮起一盏,昏黄的光打他脸上,灰蓝色的发丝随风飘扬,衣摆也被微风卷起,露出一小节褐色的皮带。光晕仿佛在跟着他跑,跟着他笑。他仰着头的,肆意散发出青春的美好。那只烧鸭已经不知所踪了,他把小提琴悄悄放到乐器店门口。 维鲁特就站在窗前,他感觉少年在看他,望到他眼里。 随后是一个笑,咧开嘴的,嘴角高高翘起的笑。他笑的开心。这条街的所有街灯都被点亮。点灯人扛起梯子,走远了。

   他知道自己要画些什么了。维鲁特捡起被抛弃在地上的,只有三道灰蓝色的画布。他把画布重新摆到架子上。在把蓝色挤在调色盘上,混入一点灰。那桶重新装起的水还是干净的。 他们叫那名少年——赛奇。 有人指着那副被精心裱起来,挂在博物馆墙上的画作。那副画画的是一名少年。少年有着灰蓝色的眼眸,有着灰蓝色的发,也有着让人由衷感到开心的笑容。少年奔跑在街上,街灯已经亮起了一半,还有一半等着少年去跑完,还有一半的街道等着被点亮。 他发问:“这幅画和窗户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怎么偏要取名为窗户呢?” 有人回答:“都是画家不切实际又浪漫的幻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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