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影纪实』-❹- 微笑背后×Réhahn Croquevielle
Spend Time With Them And Respect Them
“不是走马观花，而是建立更深层次的联接”
“吸引我不断踏上旅途的动力，是有机会去与形形色色的人们近距离接触。我喜欢旅途中的邂逅，喜欢与不同的人交流、互动，了解他们的文化。我邂逅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很独特的气质，旅途中的一次次相遇改变了我的人生，而我同时也改变着别人的人生，这是最奇妙的事情。”
——Réhahn Croquevielle
Réhahn代表性的照片基本上都和越南有关。虽然出生于法国诺曼底，但一定意义上来讲，越南会安才是他真正的家。2007年，因为资助当地女孩的公益项目，他第一次来到会安，并在当地人家里住了四天，后来每一年他都会回会安和当地人呆一段时间，而且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相比之下，法国的故乡反而没有什么可让他留恋，最终在2012年，他索性卖掉了自己在法国的出版公司和车，彻底把家搬到了会安。
在越南的节奏和之前的法国生活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缓慢而平和的，更小的压力，更少的教条，以及更多的自由。”美丽的海滩、宁静的湖泊、富饶的农田、古老的城墙以及色彩艳丽的房屋，都满足了他对于宜居的定义以及各种生活所需。
会安作为一个旅游胜地，每年接待超过二百万游客，他在这里开了画廊、出版作品集、运营民宿和餐厅，以自己驻扎的方式遇见来自天南海北的旅行者，分享他们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用他的话说，他在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重新审视，更加严肃的对待自己的摄影作品。
作为全球知名的十大人像纪实摄影师之一，他以“隐藏的笑容”为代表的作品固然吸引人，但更吸引我的，是他照片背后的力量——正是那些快门之后不轻易被看客捕捉到的品质，改变着照片里的人物，也改变着摄影师本人。
“如何在旅行时拍下一幅好的人像作品？”——这几乎是每个粉丝都会问他的问题。他喜欢骑摩托车去探索城市，摩托车旅行自主灵活、随心所欲，有时候他会沿一些不起眼的小路骑向远方未知的村庄。正因如此，摄影师大多数照片上的人都来源于这些常人一般抵达不了的偏远之地。
想短时间内在一个陌生地方拍下深刻的人物肖像并不容易。他会花上大量的时间和当地人交流，也会像当地人一样去过每一天，加入他们的日常，一起吃当地食品，这是他眼中融入当地生活的捷径。
在摄影师积累的经验里，一个人在前五分钟之内是不会放松下来的。克服陌生人的心理障碍是最大的难题，有时交流都不见得顺畅，更可况用显眼的摄像器材硬生生对准对方的脸部按下快门。唯一有用的办法是，和心仪的拍摄对象交谈聊天，花时间和他们呆在一起，懂一点点当地语言也会大有帮助。
“有一次，我遇见了一位老奶奶，我会先用越南语和她打招呼，然后坐在她旁边。这点很重要，我选择和她坐在一起而不是从上到下的打量她，这是尊重的表现，也能够让对方放松。然后我会用不熟练的越南语介绍自己，以引起他们的好奇。起初的对话都差不多，他们会问我的一些基本信息，比如家庭、我结婚了没、是不是有小孩，以及我的年龄。基本上都是这个套路，在熟络的差不多后我会试着开始拍一些照片。”
根据摄影师的经验之谈，前期拍的这些片子基本都是废片，因为被拍对象多多少少会不自然，然后他会把这些照片给他们看，告诉照片里的他们看起来很棒，然后和他们笑成一团。当他们之间建立了友谊，接下来放松后的照片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照片，这也是他可以捕捉到那些人像照片的主要原因。
而在其他国家，比如印度拉贾斯坦邦街头上的苦行僧，若将镜头对准这些人时他们便会过来要钱，这种情况下摄影师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我会选择和他们坐在一起，然后拍点其他无关的照片，并把这些照片和它们分享然后问他们觉得照片怎么样，接着我们会一起点评这些照片，有时也会一起大笑。当我把这些特殊时刻与他们分享时，我们就变成了一定意义上的朋友，然后我会再试着给他们拍照，他们通常不再拒绝。大多数时候这种办法都会奏效，因为这个过程中我们建立了一种关系。”
这个过程最主要的就是耐心，得愿意花时间，时间是一味催化剂，可以帮助他拍下真正有力的人像照。有的时候摄影师会花上两三个小时和遇见的人呆在一起，有时甚至会花上几天时间和他们相处。旅途中，他通常会想方设法住进当地人家里。与他们相遇、沟通，成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成为喜忧共享的朋友。
“有些摄影师只是自顾自的在那儿拍，从没想过和摄影对象交流，并不尊重对方，他们只是在为自己拍。一张照片的诞生是拍摄对象和摄影师结合的产物，二者缺一不可，拍摄对象扮演的角色甚至更重要一些。”
更多地站在被拍摄者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也是他照片背后的温情所在：在亚洲的很多乡下地区，人们对相机并不熟悉，甚至有人从来没有看过他们在照片里的样子，有时候摄影师分享照片的这一举动，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另一个作用还在于，真正好的照片通常都是在这些时刻之后产生的。
不论在哪儿，时间都是取得一张好的人像作品的关键。照片是可以说话的，哪些是花了心思和时间拍的，哪些仅是匆忙瞬间按下快门的，都能看出来。一张好照片的诞生，和照相技术有关，但也绝对离不开摄影师的处事风格和经验智慧，有一些还与摄影师的为人品质脱不了干系。这些照片背后的反馈与感恩，相比照片本身更加动人。
在摄影师的个人官网页面上，有这样一个栏目，叫做“GIVING BACK PROJECT”——旅途中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按下的快门，对于被拍下的、那个短暂地参与到镜头瞬间里的陌生人，又会产生什么影响呢？
摄影师在用他的方式寻找着答案。在他已经公开出版的照片里，最出名的是一张六岁部落女孩虔诚面朝大象的照片。那是一张看上去有魔力的照片，而之所以有机会拍下这张照片，源于一段阴差阳错的因果故事。
2012年他前往中央高地的一片区域，匆忙按下了一张路边小姑娘动人眼眸的照片，那张肖像照在他的画廊里极为畅销，但讽刺的是，他对照片里的小姑娘一无所知。所以有一天，当他又卖出了一张这幅照片的复刻版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找到她并对她表示感谢。所以他返回到了那个地方，想找到小姑娘，了解她的故事并给她家里一些钱，毕竟那张小姑娘的照片为他带来了不少经济收入。在寻找了一大圈后，就在他几乎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她，他去了小姑娘家里，拿出里面印有女孩眼眸照片的作品集并践行了此行初衷。
故事发展到这里才真正开始：“然后我就打算回到我住的旅馆，就在返回路上，偶然撞到了这样的场景——一头大象，一位名叫Kim Luan的当地部落小女孩，那个场景很神奇，敏锐的直觉告诉过我机不可失，于是我慢慢的接近，当时光线并不好，我抓紧时间按下了快门，没想到就此产生了我最受欢迎的照片。”
后来据他了解，小姑娘Kim Luan所在的M’Nong部落是越南唯一可以驯服大象的少数民族，对于他们来说，大象就是家里的一员，这样的传统至今还保留着，但遗憾的是，该民族已经不怎么穿他们的传统衣服了。但是那天Kim居然穿了，而且还是在一个那么特殊的场景下。
作为一位因果论的忠实信众，这件事至今在他看来，都觉得是老天赐给他的礼物——What goes around comes around——“正是因为我在为别人付出，同时不求回报，也无所期待。毫无功利之心，反而有所收获。”
而在越南拍摄的系列照片中，摄影师最喜欢那张“隐藏的笑容”。我最喜欢的，也是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收获的同时也在为对方付出一些东西。
有一天他沿河散步，一时兴起坐上了当地74岁老妇人Xong的船。他像以往一样，和对方交流闲谈，然后拍下了照片里拘谨的她。接着他继续和她聊天，问她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她说想要一只全新的船，她现在的船太旧了，而这总是让游客们感到担心。
“她慢慢打开了话匣子，她告诉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她从来没想过停止工作，她喜欢待在船上，和南来北往的人们交谈。当我再次举起相机，她害羞地把一只手放在额头，另一只手捂住下巴，但我仍能透过指缝在她的双眼中看到喜悦。”
后来，那张“隐藏的笑容”，成为了他第一本作品集的封面，作品集出版前他告诉老妇人，如果书卖得好，就给她买一只新船。作品出版后的6个月，受到了全球许多媒体的关注，陆续在29个国家发行并获得成功。而他也履行承诺，帮老妇人买了一只新船。
在那张真诚的照片里，他没有把照片上的被摄者和现实中的人物割裂开来，反而是感恩于拍摄对象，他为自己创造了名气之余，也毫不吝啬地反过去帮助对方。
▲图片均来源于摄影师个人网站
只有与当地人近距离接触，
才能真正收获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真正意义上的旅行摄影也如此，
花时间和镜头里的人建立联系，
而不是不由分说的在远处，
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当地人偷偷按下快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