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方法:操控、赋权、共同构建话语空间

现代社会,大家的时间和注意力已经成为资稀缺资源,这使得我们已不可能通过长时间的沟通来表现自己的内在,学会表达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在各种表达方式中,我选择了诗词。虽然至今没有成家成腕,但我觉得其中承载的生命是鲜活的,比如这首《六幺令·好歹是诗人》:

书生无用,只好写诗赋。
梨花半身都会,又有谁关注。
所谓浮云富贵,不过装装酷。
钱虽阿堵,缺则饿肚,假做斯文缓行步。
作品终于发布,稿费虽没付。
却也神采飞扬,跑向凉面铺。
椅上巍然正坐,小二听吩咐:
多加打卤,少搁酱醋,不要豆芽马铃薯。

如果总结自己的学习历程与创作经验,可能出乎许多朋友的预料,我觉得对我创作风格起到重大启示的是丘吉尔1940年5月13日在英国下议院题为《热血、辛劳、泪水和汗水》的讲演稿,中文译文如下:

上星期五晚上,我接受了国王陛下有关组织新政府的任务。 新政府应该建立在最广泛的基础上,应该包括所有的政党在内。这显然是国会和国民的共同意愿。

目前,我已完成了该项任务中最重要的部分。一个代表工党、反对党和自由党在内的5人战时内阁已经组成,代表了国家的团结统一。

鉴于事态极其紧急严峻,新内阁政府的组建应在一天之内完成。其他重要职位也已于昨日安排妥当。今晚我将向国王陛下呈递一份更进一步的名单。我希望几位主要大臣的委任能够在明天之内完成。其他大臣的委任通常要拖得久一些。我相信,国会再一次召开时,我将完成这一部分任务,整个政府的组建工作也将完成。

基于公众利益的考虑,我建议议长今天就召开议会。今天的议程结束后,将休会到5月21日。如有必要,可提前开会。有关事务会及早通知各位议员。

现在我提请议院作出决议,批准并记录我为此采取的各项步骤,同时宣布对新政府的信任。决议如下:

“本议院欢迎新政府的成立,新政府代表了全国团结而坚定的决心:发动对德战争,直至最后胜利。”

组建一届如此复杂且规模庞大的政府,本应该是一项重大的工作。但是我们正处于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战役之一的初级阶段。我们在挪威、荷兰等地多点作战,另外我们在地中海也必须准备完毕。空战还连绵不绝,而且我们在国内也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在此危机之中,我相信议院会原谅我今天不能发表长篇讲话。我还希望所有在这次改组中受到牵动的朋友、同僚或前任同僚们对于我们不得已的礼仪方面的不周之处能够多多包涵。

正如我已告知组成新政府的诸位官员那样,我也要告知议院:我能奉献的只有热血、辛劳、眼泪与汗水。我们面临着极其严峻的考验,我们面临着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

如果你问:我们的政策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尽我们的全力,尽上帝赐予我们的所有力量,进行海陆空抗敌;向一个史无前例的凶残暴政作战。这就是我们的政策。

如果你问: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可以用两个字回答:胜利。不论道路多么崎岖漫长,我们都要不惜一切代价,不畏任何恐怖,夺取胜利。因为得不到胜利就无法生存。

大家都应该认识到:不胜利,大英帝国将无法幸存,大英帝国所代表的一切将无法生存,推动人类历史不断前进的动力将不复存在。

我充满乐观和希望地肩负起我的职责,我确信,靠大家的共同行动,我们的事业就不会遭受挫败!

在此时此刻,在这危机关头,我觉得我有权得到所有人的援助。我要说:“来吧,让我们团结起来,携手前进吧!

整个讲演篇幅并不长,也没用过于华丽的词藻,但自然朴素得利用了blood、toil,、tears、 sweat这几个非常简单的词将丘吉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层层推进,使听众仿佛看到一个老人虽然年迈但依然高举着自己的军杖带领着军队在血与汗中前进,可谓是言简意赅方式的典范。

即使到了2018年,当获得奥斯卡奖的《至暗时刻》再现当时历史镜头时,“一个老人在国家危急存亡时刻挺身而出迎接一场史无前例的挑战,而他的责任是整个国家的命运”的场景设定让人依然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全文14 个小段,每段2-3句话。

第一段三句话,第一句话交代演讲的背景——组建新政府;第二句话表达自己对组建新政府的观点——有广泛的基础,包含所有政党;第三句话,连接听众——国会和国民,这一段交代了听众的身份,非常有对象感。

第二段两句话,第一句讲组建新政府取得的进展,这里本可以大肆宣扬一下成就,但却刻意把成绩说小了,以平静的口吻叙述出来,第二句,关于新政府成员的简短介绍。三个政党,共5个人,全部必要信息已经足够,忽略掉对选举各政党代表过程的解释,能讲清楚的讲,讲不清的就不讲。与此同时,不忘记再强调一下团结统一,紧密连接听众。

第三段和第四段,对于组建新政府的其他工作进展进行汇报,对相对重要的工作项目给出明确具体的时间节点,同时表达自己的希冀,两段没有一句话明确提到效率,但句句都传递出一个“当机立断,高效迅速”的首相形象。毕竟要用对方懂得的事情和概念,去解释和形容新状态,而不能用只有自己懂的概念去解释别人不懂的概念。因为自己懂的东西,别人未必懂,当别人不懂时,最好予以模糊。

第七、八段首句,都讲到当前面临的严峻局势。这是政府和人民共同面对的,每个人都有责任做出相应的牺牲。在此基础上,交代了紧锣密鼓的作战准备工作,并向在此次新政府组建过程中牵涉到的相关人员致以歉意,周全得考虑到了所有的讲话听众,以便提升特殊时期各阶层的凝聚力。

最后六段,用到了排比段,讲到了政策、目标,丘吉尔奉献的决心,打赢战争的信心,呼吁全国人民团结,不但把丘吉尔对二战的想法和要求听众的做法讲得很清楚,而且还突出了英国与众不同得历史使命,这样不仅有戏剧性效果,也是吸引听众的关键。

如果仔细感受,我们不难发现丘吉尔将这篇演讲的主要听众事先就已经设定为国王乔治六世以及各政党主要负责人。虽然德国悍然做大的主要原因,就是以张伯伦为首奉行绥靖政策的这些政客。但丘吉尔发表演讲时,张伯伦已然下台,现在再追究原先失误,只能让台下听众因为维护自尊而反对你。

演讲时,丘吉尔要做的就是举国家之力,打倒纳粹。而要做到这点,就要让台下的这些听众有一种被重视、被理解、被尊重的感觉,这时反对党们才愿意听下去,而这就涉及一个操控、赋权、共同构建话语空间的问题。

人脑接收信息的带宽是有限的,要操控话题就要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抽象问题形象化、重大问题目标化。具体说来,就是如果听众文化水平不高,那么就要讲一些浅显的内容;如果听众知识水平高且丰富,就要直接讲内核;如果是群科技宅,你就要讲逻辑、讲创新;如果是与科技无关的文学女,你就讲构思、讲情感。他人之所以认同你,愿意让你“操控“他的思路,是因为你对“热血、辛劳、泪水和汗水”这些普通事物的认知远远高于对方,而不是你语言技巧强于对手,这是对表达基础的构建。

由于议会制,所以丘吉尔看似首相,但政策的最终裁判权其实是在台下这些议员手上的。所以丘吉尔在这篇演讲里的原则就是,使在场议员有一种是我“赋权”给丘吉尔的感觉。对此丘吉尔将赞同自己的放在了引导“人类历史”的高度,而把反对自己的放在了“能够多多包涵”的位置。总之,对英国有利的话讲、不利的就不讲,平静而有节制得将自己“我觉得我有权得到所有人的援助的愿望”表达清楚才是对表达情绪的把控。

无论操控还是赋权,表达的关键是不因细节与明细而破坏双方的话语空间。对此,丘吉尔在这篇演讲中对许多技术性操作都进行了模糊处理,诸如“如果你问:我们的政策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尽我们的全力,尽上帝赐予我们的所有力量,进行海陆空抗敌;向一个史无前例的凶残暴政作战。这就是我们的政策。”这种话似乎什么都表达了,但细究其实什么都没有明确,其目的只是为了听众能全篇听下去,这是对表达目的的引导。

关于写作,世界知名认知学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和畅销书作家史蒂芬· 平克,曾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论断,叫“写作之难,在于将网状的思想,通过树状的句法,用线性的文字展开”。 线性的文字之所以能够串起网状思维,其核心因为是埋藏在树状的句法中,事实、情绪、行动三个维度构建出了属于作者自己的话语风格与逻辑体系。

现在的文章特别是诗词为什么不好看?就是由于作者的知识体系与见识压根满足不了读者的需求,只能拿写作技巧去弥补,进而彻底违背了中国“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的文学共识。所以,我的创作理念与方法一直是通过见识与逻辑操控读者阅读时的荷尔蒙,通过简约与自嘲赋予读者阅读判断的自由权,通过隐藏感情与模糊专业概念来使二者共同构成话语空间。

为此,我努力了将近二十年,今天回头看自我评断,应是合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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