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闲暇功夫重读了台湾著名文学家齐邦媛先生所著的自传体小说《巨流河》,翻滚在心中的千秋家国梦让人嗟嘘,正如本书开篇序言所说“献给——所有为国家献身的人”。那种深厚的情感让人一声叹息,不得不为之感动。
这部反映近代中国苦难的家族记忆历史,反映新旧时代女性命运剧烈冲突的奋斗历程,是作者和家人们用尽一生力气在颠沛流离和国恨家仇中书写出的壮阔诗篇。他们的心中刻满战争的印记,哪怕是支离破碎的零星记忆,也是布满了眼泪和鲜血。而齐家,不过是二十世纪中华民族的一个缩影。那个个人命运在时代洪流中显得微不足道的漫长岁月中,多少人在抗战中满腔热忱只为民族尊严的最后守护,他们心中的悲愤如秋日南飞的孤雁般凄凉深厚。那种苦难是十分煎熬的,唯有用释然去化解,但深深的烙印却是永恒。我想那种为时代付出的个人悲喜,是任何后辈都没有理由去感同身受,只能静静做一位历史的旁观者。
本书中,作者紧扣每一时期的历史背景,但毫无违和的深入每个人的生活命运中。齐家人从巨流河到哑口海,辗转苏、京、鄂、湘、贵、川、渝、沪,最后南渡台湾,从军阀割据到和平年代,历经战火纷争、艰苦卓绝,呈现的是却整个中华民族的兴衰荣辱,而齐家几代人的喜怒哀乐却像是一屡随风而过的青烟,在时空中消散。尽管他们的经历如皆满楼的风雨,尽管他们一家永远未能还乡。齐先生用沉稳朴素、温情细腻的语言,从整体的雄浑,到细节的真实,个人力图扼住时代之变的微不足道的努力与挣扎,句句珠玑的敲打着我的心房,书中人、事仿佛跃然纸上。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有多少人在战争与和平、国仇与家恨、冷峻与温情之间抉择,他们有最纯洁的灵魂和最透亮的心,那种毫不犹豫的奋不顾身已经诠释了所有。
作者的父亲齐世英先生,文雅谦和、才华横溢的东北维新派,毕生憾恨巨流河之战,那是一条他在心中一生都无法渡过的河流,只能存在悠扬浑厚的歌声中。他是心有猛虎和民族气节的一位儒士,蒋中正先生评价他——“不像东北人”。他无比热爱生养他的故土,励志要“回去办教育”,因为他始终坚信“只有真正的知识和合理的教育才能潜移默化拯救积弱的中国,而不是激动热情的群众运动。不择手段只达到目的阶级革命,留下的社会、文化问题需要更多理性解决才能弥补”。正是这种信念,让他历经一生去相信“国存吾存”,稳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直到坍塌后一路漂流到哑海口,他坍塌了。走到生命尽头时候,却是多了一份风浪后的平静与达观,不算圆满的一生也算圆满。让我想起跌宕起伏一生的东坡。也正是因为其父的不寻常身世,注定作者特殊身份的一生,窥旁人无法窥之深刻,感旁人无法感之创痛。
张大飞,那个让作者每每看到世界各地平易近人的小山,总想起他在山风里由隘口回头看她的家破人亡的男孩。在家仇国恨中,这个哥哥一样的男孩对她有着既拿不起也未放下的情感,她的家给了他思念,她的母亲给了他慈爱,他心里呵护着那个从南开操场上走来的少女,却心知肚明他们走着完全不同的道路——他终日全神贯注于天下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可以畅游于诗书之间。为了大义,为了责任,也为了深沉的爱,他自始至终没有说那三个字。最终他殉国了,少女的船长在甲板上死亡了,她把一切关于他的痕迹留在苦难时代的狂风中。伤痛?埋藏?这是个人无法选择的时代,她接受了一切,只是以成为基督教徒这种严肃的方式永远的纪念藏于心的爱恋。何等悲伤,又是何等独一无二。很多年后,作者抚摸着烈士名牌,那简短的二十个字——“张大飞上尉辽宁营口人一九一八年生一九四五年殉职”——诠释了一个二十六岁热血男儿的赤子忠心,也埋葬了作者纯洁的初恋。或许张大飞的壮烈却是圆了一个花季少女的英雄梦。
齐先生那些深刻而细致的文字,描述的是她和家族、和国家跌宕起伏的一个世纪。她用文学的形式,用虔敬心的全部心境小心翼翼而豁然开朗的安心大叙述。因为她要给自己,给时代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她的文字中布满民族和国家这样的大正义,也充满了每个人物的心灵独白,没有任何的怨恨和纠缠,而是一种豁然开朗后的自我交代、超越和反思。是一种明知寒冷,却只见温暖的宽容与坚韧,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弃对于理想和美好生活的追求,是在弱势中依旧坚持奋进的自尊自强的努力,于个人于国皆是如此。因为在他们心上,淡黄色的槐花足够暖心,生生不息的芍药花足够高贵,那藏在南京宁海路小院中的母亲酿造的豆酱和酸菜是一生不能磨灭的家味。
是啊,在她心里,人生至此,何等开阔!
历经一个世纪的绵长,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很多人坚信“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家国梦,一场自强不息的民族和个人成长梦。这是多少文字都无法表述的情愫。所以,历经一生艰难和苦楚后,齐先生始终希望后辈“一生内心有些倚靠,日久产生沉稳的判断力。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这么复杂,环环相扣的历史,再也不要用激情决定国家及个人的命运;还盼望年轻人能培养一个宽容、悲悯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