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光绪帝最宠爱的红颜,却只能用生命祭奠爱情

珍妃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午后的艳阳肆意蒸腾着燥热的北京城,清风早已被干透的空气高高挂起,唯有蝉鸣声不断,将人们从焦灼的睡意中唤醒,恍若惊梦,这是盛夏里最难熬的时刻。

紫禁城的颐和轩里,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争执。那个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老太后威怒难抑,唯有我不怕她空虚的声名,敢于坦言相向。

“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

“我明白,不曾给祖宗丢人。”

“你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

“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你死在临头,还敢胡说。”

“我没有应死的罪!”

“不管你有罪没罪,也得死!”

“我要见皇上一面。皇上没让我死!”

“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里头去。来人哪!”

老太后一声呵斥,刚刚因我们争执吓得魂飞魄散的领班太监崔玉贵和宫女王德环,终于反应过来,连走带跑地来到我跟前,二人眼里喷出鲜红的血色,凶煞得如恶狼一般,将我连揪带推,往贞顺门内的水井方向前行。

我大声囔着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可是好像我越奋力呼救,他们的推掖越是急促而有力。

落入井底的刹那,我竭尽全身气力,喊道:“皇上,来世再报恩啦!”带着哭腔。

古井微澜中,我急促的呼吸和奋力的挣扎激扰了井水的宁静。渐渐感觉气管、胸腔都浸满了水,耳膜有种破裂的感觉,我睁开眼,水底的世界浑浊迷乱,沿边的青苔泛起了碧绿的光。我憋闷得难受,想呼救,可是早已发不出声。

无助之中,我想起了那个面若冠玉、雍容华贵、爱我至深的少年,他褪去艳黄夺目的龙袍,带着轻松自由的微笑向我款款行进,我的眼前由漆黑变得炫亮。

突然,感觉有两个重物狠狠地向我袭来,左腿一阵剧痛,井水仿佛顷刻波澜涌起,夹杂着浓浓的血腥,我的思绪涣散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放不下爱着的他,还有与他一起经历的时光。

风云易散,痛彻心髓。

记忆团团相围,我欲退无路,唯有静待沉沦。

浮世的烦忧都渐渐与我无关,唯有迷蒙的过往在我的脑海中垂死闪现着,水底浮现出太多冰凉的倒影。

我是珍妃,他他拉氏,光绪帝的爱妃。


光绪帝和珍妃

入宫的前一晚,夜已深沉,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想起几个月前发下的两道懿旨:

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端庄贤淑,着立为皇后,特谕。

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五岁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瑾嫔;原任侍郎之十三岁之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珍嫔。

真是奇了怪,懿旨之中写着我与姐姐的年纪,对皇后的年纪却只字不提。

想起那日太后在体和殿为皇上选后,堂皇绚烂的宫殿里,我们最终入围的五位秀女站成一排,忐忑不已。那个俊逸清瘦的少年天子手持玉如意,如履薄冰地走向他心仪的女子,那是德鑫的女儿,玲珑剔透、娇媚婉柔,正当要将玉如意递将过去时,突然听到太后的一声断喝:“皇帝。”

皇上无奈又识趣地把手里的玉如意塞给了站在首列的女孩,就是懿旨所提的皇后叶赫那拉氏。看她年纪,估摸比我和姐姐要大上许多,后来细细打听才知道,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已经22岁,早已过了选秀的年龄。当时我还疑惑,太后也是选秀入宫,对于年纪规定当是了如指掌的,怎么会公然违反祖制,选拔一位超龄的秀女。直到看见懿旨中故意隐去了皇后的年纪,我才恍然顿悟。

当今皇上的后代是要给太后与咸丰帝的儿子同治承祧的,皇上是太后妹妹的亲子,皇后又是太后弟弟的女儿,如此一来,一旦帝后育有皇子,不仅拥有一半以上的叶赫那拉家族血统,而且还是当然的皇位继承者,可以弥补同治帝没有后代的遗憾。

想到这里,我不仅打起冷战,睡意全无。我平日里闲散烂漫惯了,对于身边的人和事从来不会过多地留心在意,与人交往言行举止也俱是由心而发,绝无隐晦。而今尚未进宫,却已明显感觉阴寒阵阵,凄凉无边了。

“唉……”我不由自主深叹一口气。反复思忖中,觉得一条明丽宽敞的道路,走到此处,突然变得幽暗狭长。黑夜中,我睁大眸子,却竭尽努力,都看不透远方。


瑾妃

我在焦躁不安中入了宫,却不想最初喜爱袒护我的并非皇上,而是令我心有介怀的太后。

宫中规矩多如牛毛,很多讲究近乎于苛刻。比如请安时发络不能不摆,又不得摆得太过,其间的分寸还得不断练习、细心揣摩。我凭着纤巧聪慧,这些繁杂的规矩总是一教就会,而那位长脸高额、瘦弱微驼、凸眼露齿的皇后却每每错漏百出。

“珍儿秀眉皓齿、明眸善睐,性子和气随性,宛然当年本宫的风采。”初时太后见着我,总是慈爱有加、笑语相迎,她知我性喜书画,便让内廷供奉缪嘉惠女官教我。

我对太后也少不了乖巧地奉承。有一次太后在众妃嫔面前说起自己年轻时的“壮举”,我赶忙接话道:“听闻当年英法联军入京,文宗帝诸嫔妃知道后,纷纷哭作一团,分寸大乱,唯太后一人淡定自若,向先帝建议让恭王主持大局。此事后来传为佳话,成为太后冷静果敢的铁证。”

我话音刚落,太后开怀大笑,笑声爽朗,素日如炬的眼眸此刻成了温柔的弯月。我在她长久不息的欢笑声里,长吁一口气,得意地赔笑。

笑罢我不禁大胆揣想,假如有一天国家再遭此难,我是否会有她的勇敢,而太后又是否一如当年。


“从来都只有别人羡慕皇上,从来没有皇上羡慕别人的啊?”

仗着太后的偏爱,我在宫里渐渐胆大起来。入宫的第二年初春,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去储秀宫给太后请安。

刚走到宫门口,几位管事太监一下子向我聚拢过来,“珍主子吉祥,珍主子请赏!”这是宫中未成文的规矩,每逢妃嫔去向太后请安,太监中会索要赏钱。

可能因为头一天晚上没休息好,当时见他们围拢过来伸手讨钱,我心气焦躁,血气一下子上涌,气急败坏地冲着他们大声责骂:“告诉你们,今儿珍主没有银子给你们。都给我让开。”

见了太后,我立马将方才太监勒索的事情一股脑地向她禀明,连珠炮似的。太后听闻后,微笑作罢,不置可否。

回去的路上,姐姐瑾嫔饶有兴致地说要去逛御花园,我正孤单无奈,刚好与她相陪。

走了一会儿,姐姐对我说:“珍儿,对于嫔妃来说,宫中事务有内务府管理,国家大事有太后皇上大臣处理,吃穿用度又有太监宫女们伺候,我们不过是皇上传宗接代的工具,和筵席典礼时的摆设,不该有自己鲜明的个性。而今,太后喜你,不过图个新鲜,你必得万事小心,才能自保周全。”

“可是如果叫我为讨奴才们欢心而违心遮掩,我是万万做不到的。”我言简意赅地述明自己的原则,却不看她娇柔的神色,“姐姐,你一向明了我的脾气,我不默而生。”

“我担心你!宫中不比咱们府里,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又道伴君如伴虎,何况太后可比皇上更加精明老辣,咱们凡事能忍则忍,切不可太随着自己的性子。”

话音刚落,突然飞来一知更鸟在近处的石榴树上啼啭几声,留下凄清悠远的余音。我顺着鸣叫声看去,只见花园墙角处有一架紫藤,上面好些紫色的絮状花朵在暖阳中摇曳,轻如鸿毛的忧郁。

我叹了口气,再看看姐姐焦虑又为难的面容,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让她宽心。一阵风吹来,我的裙衫鼓起如同被束绑的飞鸟,振翅难飞,只得无力垂下。

回宫之后,我一直怏怏的,自感这宫里太拘谨无趣。然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第二日,皇上就因为我告状的事,突然跑去景仁宫看我。

“听说你昨天在老佛爷面前状告太监们勒索?”

“是。”我回答得心有余悸,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与皇上私下谈话,还没摸清他的秉性。

正当我犹疑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时,便听到这位天子少年爽朗的笑声,“哈哈哈……珍妃,你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天不怕地不怕,好生勇敢。朕都不得不服你了。”

被皇上赞许,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回答道:“不过几个奴才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仗着主子的脸面公然索要赏银,难道还有理了不成?”说到兴起,我又忘了姐姐的嘱托。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他们虽是奴才,却是亲爸爸身边的奴才,主子们也不得不忌惮几分。不过,你的直率大胆倒是让朕刮目相看。”皇上说完,突然抬头细细打量我,我不小心迎合了他的目光,发觉他的眼眸中充溢着怜惜与感激。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突然问道:“前几日,太后不是赏你一对嵌珠累丝指甲套吗?怎么不戴上?”

“我自由散漫惯了,不爱那些繁复束缚之物什。”

“所以,我羡慕你啊!”

“从来都只有别人羡慕皇上,从来没有皇上羡慕别人的啊?”

少年的微笑突然收敛,他悠悠地起身,走向从窗棂投射进来的阳光之中。流光溢彩之间,他回身赠予我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容。


“皇上这样偏爱臣妾,就不怕旁人嫉恨吗?”

从那天开始,皇上频频召幸我,每隔三四天还会到我的景仁宫坐坐。

“朕看冯梦龙的《笑史》中写一女子容颜用‘玉净花明’一词,朕仔细打量珍儿,发觉这个词用来形容你是再合适不过了。”

“皇上这样偏爱臣妾,就不怕旁人嫉恨吗?”

少年环顾左右,悄声耳语:“朕是皇上,旁人能拿朕怎么样?”

我看他笑眼如月,眉如远山,艳黄的龙袍将他的五官映衬得愈加清雅静穆。

“皇上别动!保持这个笑容。”我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似的物件。

“你摆弄的是什么?”

“照相机啊!我命戴安平找洋人买的。有了它,一切美好的景致都可以定格下来。”

“太后曾说这些东西都是西洋淫巧之物,会摄人心魄。”

“那是无稽之谈,当年我跟随伯父在广州居住时,不知道拍过多少人,没见着谁的心魄被摄去啊!皇上,你坐好,我拍一张让你亲眼看看,可好玩了。”

有了皇上撑腰,后来我不仅在自己的寝宫拍照,还去养心殿拍。我不仅自己照相,还教太监和宫女照。花样迭出,随心所欲。

或许,人这一世所获的宠爱都是有数的,从前皇上与我关系漠漠时,尚有太后的偏爱,而今我与皇上交心,太后便对我冷淡憎恨。

我想,她是怕我和皇上走得太近,夺了皇后的宠爱。也或者,她是担心皇上的心里只有我,就不会再听她的话了。


“好哇!连我都没舍得用这么多珍珠串珠袍,你一个妃子竟敢这样做。想当皇后怎么着,谁封的?皇帝也太宠你了!”

皇上曾偷偷命人用库存的珍珠、翡翠为我串制过一件珍珠旗袍。闲暇时,我会穿上珍珠旗袍,细心地打扮一番,头发由中间稍偏左分向两边,遮住半个饱满的额头,耳垂上戴的是三条流苏缀子的珍珠耳饰,唇上的妆容才是重点,上唇得细细涂红,下唇只涂中间,整体看来俨然鲜艳欲滴的小樱桃,这是咱们大清后宫最迷人的妆法。

一次,我得意忘形,穿着珍珠旗袍和皇上一起在御花园牵手散步,正玩得尽兴时,突然撞见了太后,她定神看了看我,便威赫着责骂道:“好哇!连我都没舍得用这么多珍珠串珠袍,你一个妃子竟敢这样做。想当皇后怎么着,谁封的?皇帝也太宠你了!”

皇上与我赶紧跪在地上叩头请罪,崔玉贵奉命将我身上的旗袍扒了下来。

那晚,皇上满脸怅然,又流露出从前孤苦无依的神情。我倚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暖柔而微凉。我伸出双臂,拥紧了他,心底默默长叹。

“皇上,若有来世,皇上不要再为帝,嫔妾也不做妃,我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妻,男耕女织,守常度日,不求富贵,但求逍遥自在。好吗?”

“当然好啊,朕原不稀罕这个皇位,不过是造化弄人。”

造物弄人,为自空叹。


有一次,皇上特赏给我一乘八人大轿,太后知道后大怒,命人将轿子拆毁。按宫中规矩,只有皇太后和皇上才能乘坐八人大轿,妃子只得坐四人轿。

后来的情节顺理成章,前朝和后宫都有了各自的阵营。我站在“帝党”这边,和太后针锋相对。

皇上与我走得愈近,太后对我愈加凶恶。姐姐劝我行事收敛,我却实在做不到。

我与瑾嫔虽为姐妹,却性情各异。她规行矩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却洒脱妄为,藐视清规戒律。

或许很早以前,我就预见了自己不久之后的结局,要么辉煌,要么死亡。

我经常做各式新款服装,尤其喜爱穿男子的冠服,有时会穿上太监的衣服,甚至还穿过皇上的龙袍。这样无拘无束的举止常常让皇上心情明朗,却被太后视为轻浮。

有一次,皇上特赏给我一乘八人大轿,太后知道后大怒,命人将轿子拆毁。按宫中规矩,只有皇太后和皇上才能乘坐八人大轿,妃子只得坐四人轿。

妃子的例银每年300两,嫔为200两。我花钱随意,兴趣又泛,不知节省,对身边太监宫女时有赏赐,亏空日甚。为了在宫外赚些银子,我命戴安平在东华门开了一家照相馆,生意还不错,可惜没几个月便被皇后告密,上报太后,照相馆被查封,所有相机皆被摔毁,戴安平被杖毙。

光绪二十年是太后的六旬万寿,太后四十岁时同治帝病重,五十岁又巧遇中法战争,都不曾大肆庆贺,花甲寿诞自然格外看重。是年正月初一,我与姐姐晋嫔为妃。姐姐闻讯高兴得很,唯有我冷静从容,我知道我们能够晋封并非太后的偏爱,不过是沾了大寿的喜气而已。

十个月后,我与姐姐一同被降为贵人。这次的罪名,是卖官鬻爵。

其实当时,因为朝廷腐朽,卖官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包括太后和李莲英早已巧立各种名目公然卖官。我依靠胞兄志琮,串通奏事太监拉官纤。而我的任务就是向皇上求情,打通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环节,分赃自然也最肥。此事成为我再次被严惩的把柄。

降为贵人倒是不怕,最令我介怀的是褫衣廷杖,所谓褫衣廷杖就是脱去衣服直接对肉体施刑,这一刑罚主要针对朝中大臣,在此之前还没有过对嫔妃施刑的先例。何况,我还连累了姐姐。


珍妃

受刑之后,我痛辱交加,大病了一场。等伤养好,已是白雪飘飞的季节。寒风凛冽,红梅却越发芳华四溢。

皇上有空便来景仁宫写写画画。我立在书桌旁,欣赏他刚完成的书法: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这是宋朝诗人王淇所作的《梅》?”

“是,朕很喜欢这首诗,特意写了赠给你的。”

“皇上,嫔妾惹事,受罚至此,实不敢再受皇上的宠爱恩惠了。”

“珍儿,你卖官本是不对,但你此次受重刑也是拜朕所赐。太后是希望借打你来警示朕。何况前不久朕刚刚杖责过李莲英,太后此举更多是为私愤。”

我感激地看着皇上,泪流满面,曾经当我受辱时,我怨过他,怨他太过软弱,不肯在太后面前为我求情。而今想来,我不该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而他的无奈,是别人看来的尊贵,唯有自知的薄命。

可怜薄命做君王。

“皇上。对不起……”我说不出心思,唯有靠在他的怀里,温暖彼此。

我相信你真的爱我,就像我为了你,可生可死。


我鼓励他:“我们应该信自己,而不是信路。相信自己可以走通这条路,而不是相信这条路可以成全我们。就算力量渺小,也决不随波逐流。”

甲午年,一场海战,改变了整个中国,也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走向。

拥有世界一流装备的大清国海军被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这种败于朝贡自家的蕞尔小国的经历,较之败于西方列强,是更大的耻辱。

《马关条约》签订数日后,朝廷向普天大众明发朱谕,请求天下臣民皆当共谅,我君沉惟期艰苦一心,痛陈积弊。

三年后的戊戌年,康有为上书要求变法。

皇上看着太后的脸色,开始从示弱走向自主。

四月二十三日,颁布“明定国是”诏书,宣布变法。变法初始,皇上既兴奋又忐忑,他希望借此机会富国强兵,夺回本应属于他的皇权,可他又总是忧心,害怕变法操之过急反被太后扳倒。我的心中却很欢喜,夫君有重整朝纲的决心和魄力,我就该无条件支持。

皇上偶尔也会表现出不自信:“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通?”

我鼓励他:“我们应该信自己,而不是信路。相信自己可以走通这条路,而不是相信这条路可以成全我们。就算力量渺小,也决不随波逐流。”

“朕不怕失败,朕只怕失败后会连累你。”

“皇上,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跌落黄泉。无论成败生死,都有我永远陪着,不离不弃。”

“朕这一生,受人掣肘,窝窝囊囊了二十多年,幸得上苍眷顾,今生与你相遇,实是不幸中之大幸……”

可惜我们的豪言壮语,未能转化为幸运。

变法第103日凌晨,太后从颐和园回到紫禁城,发布训政诏书,再次临朝“训政”。

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皇上被囚中南海瀛台,我再次被施以褫衣廷杖,并被打入冷宫。


乐寿堂景祺阁北头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名东北三所,那是明朝奶母养老的地方。我被安排住进北房三间最西头的屋子。

乐寿堂景祺阁北头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名东北三所,那是明朝奶母养老的地方。我被安排住进北房三间最西头的屋子。

自我入住后,正门被牢牢关上,打上内务府的十字封条,饭食和洗脸水均由下人从一扇活窗中端进递出。我只能吃普通下人的饭,平时更不准与人说话。逢年过节或每月初一、十五这些别人高兴的日子,一位老太监就会代表太后指着我的鼻子进行训斥。训斥结束,我得向上叩头谢恩。

从前的锦衣玉食、万千宠爱,终于落得而今暗无天日的下场。可是我早就站在心碎的地方,轻轻打了个结,犹如缝补,阻止伤痛再流出。

我在思念与寂寞中游走,希冀着皇上有朝一日可以冲破牢笼,一展雄风。那是我克服所有痛苦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因为这个希望,我像一条狗一样地活着,撑着。


光绪二十年七月二十日,我终于被带出了冷宫。那时距离我被打入冷宫已过去了三年。

光绪二十年七月二十日,我终于被带出了冷宫。那时距离我被打入冷宫已过去了三年。

面见太后前,我花了半个时辰梳妆打扮。三年来,我日日与老鼠臭虫为伍,头发脏污,浑身生满了跳蚤,形同乞丐。我换了一身淡青色旗袍,墨绿色缎鞋,素颜淡色,头上是最简单的两把头,摘去了络子。

太后召唤得匆忙,我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如若今天我就要离世,至少得打扮得体面些。谁料,我的顾虑,竟成了现实。

太后的一声断喝,我被崔玉贵与王德环拖曳着,一步一步逼向井口。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口口声声叫唤着那个思我爱我亦深的少年。

深宫十二年,任流光过却,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珍妃此生,感恩吾皇厚爱。剩下的时光,务必珍重万千!


珍妃墓

后记

如果按照阳历来算,珍妃死前一日,就是光绪帝30岁的生日。

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前,慈禧带光绪出逃。

在西逃的路上,光绪帝得知珍妃被害的噩耗,悲愤之极,至于战栗。可仅仅悲愤而已,面对慈禧的淫威,他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将珍妃的一缕青丝带在身旁,日日睹物思人,泪流冥思。

慈禧回銮后,为平息事态,将当年推珍妃入井的崔玉贵赶出宫去,宣称当时并没有把珍妃推到井里的心,只是说的气话,是崔玉贵逞能自作主张硬是把珍妃推下去的。

为掩人耳目,慈禧将珍妃加恩追赠贵妃。慈禧还下旨,要珍妃家人入宫打捞遗体。

珍妃遗体在井内浸泡了一年半有余,被打捞上来时,已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珍妃弟志锜含泪将姐姐一条曲着的腿捋直,然后草草埋在北京西直门外田村,那本是埋葬太监、宫女的地方。光绪帝亲题碑谥“怋恪珍贵妃”。

此后光绪帝将珍妃在北三所用过的一床帐子留作纪念,并未再宠幸别的嫔妃。光绪38岁时,被人下毒倏然崩逝。仅仅过去20个小时,慈禧病逝。

末代皇帝宣统继位后,隆裕皇太后听政,追封珍妃为恪顺皇贵妃。民国四年(1915),瑾妃将珍妃迁葬光绪崇陵妃园寝,并在珍妃井北侧的门房为她布置了一个小灵堂以供奉牌位,灵堂上悬挂一匾,上书“精卫通诚”,以褒赞珍妃对光绪帝的赤诚真情。

晚清史官恽毓鼎曾为光绪与珍妃的爱情写过一首《落叶词》:

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

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

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在残酷的政权面前,人情不如草木。珍妃落井那日阳光耀目,却扫不开氤氲心底的阴沉。

而今珍妃井中水光莹莹如月,映照的却是留存百年的伤悲。多少红颜以温软的手指触摸着坚硬的化石,以易逝的生命叩问着无穷的历史,而随着岁月的斑驳前行,我终在感伤唏嘘中,化身为故事中的人儿,独受着他们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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