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妖怪朋友:鬼车名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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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再醒来时,是被人一剑捅醒的,剑尖直直插入血肉的痛意瞬息让她化成原形,她睁眼入眼灯火璀璨,和一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

是崔元。

他正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她:“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父亲和我母亲!就因为他们不想让你这个妖孽入我崔家门吗!”

“你一个妖孽,我崔家好吃好喝待你,上上下下莫不恭恭敬敬,唯恐怠慢,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崔家的?你把我燕台崔家当什么了!”说着,剑身又插深了点:“妖孽就是妖孽!”

辜眼中红光几现,也冷了声:“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你是我的杀父仇人!”崔元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不要你救我!我宁愿死在游女的手里,也不愿意被你救下,引狼入室!”

“你说你杀了你父亲和母亲,可我昨晚并未见到你父亲和母亲,我是来找崔临的。”疼痛之下头脑愈发清晰,许是崔临曾有交代让她多担待崔元,故而此刻她耐心十足地与他解释:“人不是我杀的。”

有人怒气腾腾反驳道昨夜府里上下都看见她浑身是血浮着半身在府里乱走,有人讥讽道本就是因为她倒在新房里才被抓住的,那新娘子可是死在她爪下呢,还有人说家主和家主夫人身上的爪印分明就是鬼车利爪所说伤。她俱是沉默以对,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人群之外缓缓走来的崔临。

她扬眉笑道:“崔临,你是来接我的吗?”

灯影摇摇,他面色隐在晦暗处,只能听见他低沉着声音问她:“昨夜,你为何要来?”

“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娶别人,我想你跟我回北阳山。”这是她在睡梦里不断思索的问题,不断重复推演得出的答案,哪怕一开始她就知是圈套,依旧会照钻不误。

崔临笑了一声,说不出地自嘲和落寞,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这都是我的错。”

辜听不懂他的意思,可脑子里的那根弦却一下子拉得很紧,她稳了稳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崔元冷笑一声,抽出剑:“就是说他后悔遇见你了。”他转眼去看崔临:“你身为捉妖师,本就明白,妖怪就是妖怪,道不同不相为谋!”

崔元挥剑便去砍她脑袋。

脑子里那根弦“嘣”地断裂,她没有躲,只是直直看着崔临,觉得脑中乱得很,崔临就是这样让她信他么?脖间传来巨痛,她凄叫一声,周遭灯火顿时如被吸引般,如流星般朝她飞去,烈焰之下只听得铁索节节断碎的声音,黑暗里唯见如同火中鸟的她振翅飞起,和四周惊慌失措的崔家人,纷乱众人终于在崔元提醒下想起自己捉妖师的身份,术法纷纷如星雨,却转瞬消失在她一挥翅之中。

眼前一花,红鸟所至气息俱灭,她杀透最后一个人,化了人形,踏着满地鲜血缓步走到站在角落衣襟纤尘不染的崔临面前。

她眼底的猩红依旧浓烈,鲜血的气息让她妖性毕现,她含笑看着他,红唇微翘,矜持而又端庄地笑道:“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呢。崔临,我说过不要小看我。”

10

“我从未小看过你。”崔临纵容地看着她,他遽然抬起手,她迅速伸手格开,却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委屈,他垂眸笑了笑:“我只是想问你伤口疼不疼。”

疼,当然疼,疼得痛彻心扉,疼得刻入骨髓。

可她却是面色半丝不显异样,学他风轻云淡笑道:“不疼。”

“那胸口可痛?”

“不痛。”她面不改色地撒谎道。

崔临微顿,苦笑道:“阿辜,你可有心?”

她脸色一变,快如闪电地伸手一把掐住他脖子,恨声道:“你竟然还敢问我有没有心!我倒想问问你有没有心!”

崔临被掐得面色发紫,只是垂眼凝视着那曾紧握过的如雪皓腕。

她掐着他往外走,血腥味浓烈恐就早引来崔家人在外埋伏,她需要他以作人质,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脑子格外清晰,似乎茫茫之中一瞬清醒。

当天光落在身上时,恍如隔世的温度让她险些落下泪来,蜂拥的崔家捉妖师将她团团围住,她身后双翼彻底展开,几乎占了院子里的一半,她身量逐渐长开,终似庞然大物般置身于蝼蚁之中,她伸爪挥下屋顶上一排崔家人,将崔临拎放在上面,随爪将脖间的夜明珠扯下,在爪上摩挲了两下,鸟面上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来,看起来格外滑稽,她冷笑一声,将夜明珠扔给崔临:“还给你。”

崔临伸手接住,可不知怎么,夜明珠还是从他手中滑落,又一路顺势从屋顶摔落至地,摔成四分五裂,空气里瞬时弥漫开一阵异香味,院中众人纷纷倒下,再无生息,振翅飞走的辜也从天上变成人形直直落下,崔临飞身将她抱起,昏迷里她只听见他含笑的声音:“现在才是只剩我们两个了。”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崔临在抱着她坐靠长夜,给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里也有一个同她一样的天帝少女,还有一个崔姓少年郎。

插花呼酒少年场,烂赏花灯十里香。二十五年前,鄂东花灯节上,捉家世家子弟聚在一起游玩,不知谁起了兴,说是打赌谁能去鄂中杀了一只鬼车,从此鄂东捉妖世家便奉他为主。崔家少年郎由此心动,崔家虽也曾辉煌过,但传至他这一代早就落魄。

可是鬼车不是好杀的,二十五年前鬼车一族是鄂中的霸主,幸得皆是天帝少女,心性向善,鄂中也是民富地安,虽周边捉妖师不忿妖怪据占一方,可鬼车却是没人敢惹的。故而少年郎也只是笑闹闹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只有那位崔姓少年郎在犹豫后,毅然决然地去了鄂中。

他觉得这是他的一个机会,若是他能杀掉一只鬼车,那崔家必然将重回鄂地一流捉妖世家的地位。

于是他孤身去了鄂中,当时鄂中到处都是鬼车的身影,奈何鬼车喜聚族而居,常常会结伴褪去羽衣在人间行走游玩,少有落单的。崔姓少年郎偷偷摸摸跟了好久,才有一个鬼车稍稍慢了一步,他将她的羽衣藏起。

那时的鬼车的羽衣和衣裳无异,羽衣不见了,便再没有振翅而飞的可能了,鬼车少女急得快哭起来。这时崔姓少年走了出去,假装问路,告谢之后便离去,不多时又绕到原处,鬼车少女心善决定为他引路。

这便是两人的初遇,鬼车少女以为是有缘偶遇,却不知其实是他的一场步步为营的阴谋。

后来,那鬼车少女没了羽衣只能暂时在人间居住,她一个妖怪,虽也曾人间行走,可居住与行走不同,常遇不便,崔姓少年郎往往及时为她解困,日子长了,少年郎变成青年,鬼车少女与他也愈发熟稔起来。

再后来,他们结为夫妻,崔姓青年从鬼车少女口中的得知了鬼车的死穴,连连捕杀鬼车,鬼车族怀疑族中有奸细,开始彻查族人,查了查去查到了少女的头上。鬼车族找来的时候,正逢少女生产,族人不忍杀她,便杀了她的孩子。她为了救她孩子将她生出来的心生生挖出磨成了粉一点一点喂给了孩子。

没了心的天帝少女会变成夜之游女,她趁着神智尚清醒时抱着孩子沿着崔姓青年的气息一路找到崔家,却见张灯结彩,府门前贴着的喜字,原来是带着鬼车尸身新归的崔府少爷要娶妻了,她觉得空落落的那处依旧疼得厉害,却强撑着想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他的父亲,得来却是刀剑相向,她想把孩子带走,可已快变成夜之游女的她根本无法妥善抚养她的孩子,只能忍着疼痛,将孩子扔给他的父亲,那时她已又长出了羽衣,只是不再是红羽,而是暗沉绝望的黑色,她说:“若是你不好好照顾他,我就杀了你崔府上下。”

“妖孽!”

她爱了一生的人,她愿意为其背叛族人的人,留给她最后的两字竟然是“妖孽”。

她边哭边笑着离去,回到鄂中,鬼车族不再接纳她,也不驱逐她,人族惧怕她,她居于人与妖之外好几年,养好了伤,神智稍有清醒便马不停蹄地去看她的孩子,看着她的孩子一点点长大,看着她的孩子处处被刁难苛责,后来再看着她曾爱过的人与另一个女人生下孩子,那孩子一点点长大,也如同其他人一般不喜欢他的哥哥,屡次欺负他,终有一次被她撞见了,当晚上她就掳走了那孩子。

她不知道是在为她的孩子报仇,还是为她自己报仇。

11

“那个游女是我的母亲,崔姓青年是我的父亲。”崔临温柔地手梳着她的头发,缓缓道:“她虽是游女,但待我极好,我的术法大半都是她教的,她会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她还会唱小曲哄我睡觉,她是毫无神智的妖怪,却也是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母亲……”

“所以我恨他,我的父亲,是他将我母亲生生逼至此。还有崔府所有人,我恨不得他们统统死去……所以我那夜新婚下了药,将他们全杀了。”他垂眸看她,俊朗五官上光影错落如山壑,他伸手沾去她眼睑下方的眼泪,笑道:“怎么哭了?可是怪我?”

“可是我没有办法……阿辜,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他低头轻吻她湿润的眼睫,含糊不清地唤她:“阿辜,你怪我打我咬我吃我都可以……不要不说话。”

“阿辜……”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细密地吻铺天盖地地落在她面上,不知他哪里被划破,那股熟悉香甜的味道又开始勾她心魂,温热的唇,甘醇的血,她的眸色愈发深重起来,素手微抬终是勾住了他的脖颈。

桃花花瓣渐次开放复合拢,灯火长燃整夜圆满一如人间洞房花烛,一声声轻喘低吟在空荡荡胸腔里交缠,化作一声声有力的跳动,谁人在耳边说着永不相负。

她在他身侧昏睡过去,眼角还有未干的痕迹,她想再信一次吧,他也没什么可再骗她了。

崔临将她又接回了崔府,大厅院里的血迹被冲洗干净了,遇见的俱是陌生的面孔,看见她总是会诚惶诚恐地唤一声姑娘。

几日后,崔府又迎来了客人,辜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雨天,她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往往遇见的天气她总会睡上一整天,可那日崔临突然派人来叫她,她便撑了伞往大堂走,隔着很远便看见一身素衣的崔临站在挂了白幡的廊下,雨雾朦朦不掩他满身风华无双,他恭敬地冲他身边的几位老者弯腰点头,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辜听不清楚,等走近了,还未待她甜蜜唤一声:“崔临。”

身边便传来重重地喝斥声:“就是这个妖孽杀了我女儿?”

“我没有杀你女儿……”她茫然看向崔临,伞有些斜了,伞面的雨水化作水珠直直滴入她脖颈里,激得她一个机灵:“崔临,你快告诉他们呀,我没有杀他女儿,我连他女儿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女儿是我的夫人。”崔临如是说,眼中的为难情绪一览无余:“死在新婚当夜的夫人。”

“……”辜微怔,随即喃喃开口:“她不是我杀的……我刚进门就晕过去了……”

“大胆妖孽!你还敢狡辩!老夫已验过尸身了,我女儿分明就死在你鬼车爪下!这燕台除了你还有别的鬼车不成!”那老人举剑朝她刺来。

她飞身没入雨中,蓦然想起新婚那晚嗅到的同族气息,嘴唇微动:“还有……”可崔临看向她的目光哀求而悲伤,还有故事里那个可怜的鬼车,她不由咽下了未完的话,转而硬声道:“是我杀的又如何?”

那老夫却停了动作,转眼看向崔临:“贤侄,既然这个妖怪已经承认是她杀人行凶,该你履行刚刚的诺言了,还不拿你崔家绝技杀了这鬼车!”

辜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她猛地看向崔临,目光灼灼似火,只见他眉目冰冷,唇线抿成直线,启唇字字如刀:“既是妖怪作乱,那今日崔临便替天行道,投网……”

她隔着他尚远,只见还有愈来愈大的雨声,可她听得再清晰不过了,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他无情的字句,嗡嗡作响里,她惨笑一声:“我怎么就信了你呢……怎么就信了你呢。”

那颗长出不久的心遽然一痛,痛得她忍不住弯下了腰,痛得她任由那由术法构成的天罗地网落在身上,她匍匐在泥泞里,阖目声息微弱。

12

她不知道那颗心痛了多久,只记得有人时不时就会焦急地唤她一声,像是怕她死掉一般,她想怎么可能,这儿又不是鄂中,怎么会有谁会担心她会不会死去呢。

等稍清醒了些,便会听见崔临温柔的声音,他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让她快点好起来,好让他好好补偿她。

她想这一定是在梦里,崔临明明恨不得亲手送她去死,怎么会盼着她好起来

那晚,崔临将她温柔抱起,伸手摸了摸她的胸口,温热的掌下是有力的心跳:“他们让我交出你,我怎么会把我的妻子交出去,可是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好堵住他们的口……”

他怜惜地亲了亲她的唇,道:“你近些日子不都囔着心疼吗,剜掉了就不会痛了,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你变成游女……我也不会离开你。”

“如你所说那般,百年又百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声音温柔又深情,似是她永远无法脱离的术咒,她分辨不出其中的真情还是谎言,心知是沾了毒的蜜饯,依旧会心甘情愿地吃下去。她迷迷糊糊中点着头,心想给你吧,全都给你,免得你再骗我,让我哭让我痛。

胸口遽然一痛,刀锋插入血肉旋转的声音簌簌作响,那种疼痛比长居黑暗,比心痛绝望更难抑,她咬着牙不出声,直到脚步声渐远去终至无,才终是忍不住大叫出声,浑身发颤,满床打滚,扑通一声滚到地上,血液溅到她唇间,她舔了舔,原是自己的血。

她无意识地笑了笑,在痛楚里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入目一片黑暗,她摸索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朝外走去,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到地上,她欲站起无果,索性便双手双脚爬起来,沿着意识里熟悉的气息,停在一个黑乎乎的房间前。

她喘着气背靠坐在门口,听见房里传来温柔熟悉的劝哄声:“娘,您吃了这颗心就会好起来了。”

随即便是长久的咀嚼声,细细密密地缠绕着她,她才觉胸腔里原已经空落落的了,长夜寂寂,她突然觉得原来黑暗也不是那么可怕,也没有那么叵测。如黄豆大小的汗水大滴大滴从她额上落下,意识渐渐模糊,她想就这样一睡过去永远不再醒。

突地房中又响起声音将她惊醒,絮絮叨叨,夹杂着可解融寒冰的温柔:“我爱上一个姑娘,她和您一样,曾也是天帝少女,心地善良,天真可爱,所以才会被我骗了一次又一次。我知道我很对不起她,不过我不会像父亲一样,我会对她好的,哪怕她变成游女,也不会抛下她,留下她一人。我会用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好好补偿她。”

他笑了一声,笑声怀念而悲伤:“您可能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

她无声笑了一声,眼睛涩得要命,她吃力地抬手抹到一手湿润,真是奇怪,她都没有心了怎么还会有眼泪呢。

她扒拉住门框猛地起身,撞得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大门破开,崔临回头看见了她。

满夜黑暗,她扶着门框艰难地站着,他为她包扎的长布不知散落在哪里,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浑身鲜血尘埃混在一起狼狈极了,可她依旧笑着,没了血色的唇微勾着,红瞳黯淡如寒风中幼弱的火苗,似乎转瞬就会被熄灭,他忽然想起北阳山的那一夜,他第一次见到她,月华皎皎依旧挡不住她那双赤瞳的光辉,那时她面上没有微笑也没有眼泪。

“阿辜……你怎么来了?你还受着伤,不要乱跑。”他起身,想要伸手抱她。

她却躲开了,跄踉了两步才又站稳,嘴角的微笑越来越大,眼中的泪水流得也越来越盛,她打量着他,如初见那般,她笑道:“可我不要再见到你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再到你了。”

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他想冲过去,可窥见她躲避的姿态又驻了足,只能柔声道:“阿辜,不要说傻话。”

她笑着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手间寒光一闪,快速地滑进她耳后,快到崔临都来不及阻止她,他失声吼道:“住手!”

她反而又里面插了插,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同时在她和崔临身体里响起,他知道那是鬼车的死穴,藏着内丹的地方,他也知道他的心怕是也同辜的内丹一般在同一瞬破碎了。

他只来得及接住她瘫软的身子,辜依旧是哭着,笑着对他说:“我那么怕黑,才不要变成游女呢。”

他紧紧地抱着她,低头冲她温柔地笑,替她擦掉未干的眼泪,温声笑道:“好,阿辜,咱不成游女……我不会让你变成游女的,你快睁眼再看看我。”

可怀里的姑娘却停了声息,再不会笑着哭着,甜蜜地欢快地,悲伤地难过地唤他声音:“崔临。”

再不会。

从此长夜迢迢,山水永不相逢。

【尾声】

“后来呢?”云雾有些淡了,似乎都可窥见背后女子的面容。

“后来没多久,崔临便疯了,整日抱着一只黑鸟逢人便说是他夫人。”九虚漫不经心地道:“至于那只游女自当还是游女,不久后便如同消失在鄂中一般,再没有人看见过她,她也再未去看崔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夜之游女吃了天帝少女的心便能重新变成天帝少女的,也不知这个流言是谁传到崔临耳中的。”

“也是,爱人的心没有能唤醒母亲,爱人被他逼死,母亲又弃他而去,也无怪会疯。”那女子颔首,继续问道: “那几年后鄂地突然全部变成鬼车一族的领地可与这件事有关?”

茶盖轻阖,九虚淡笑:“自然没有……”

“是吗?”云雾更淡了些,可清晰见缭缭之后那红唇一张一合:“第三个故事难道就仅仅只是一个捉妖师和一个鬼车的故事么,我怎么看都觉得第三个故事没有那么简单。”

九虚只是为她斟茶,失笑道:“不过是个傻妖怪错信了凡人罢了。”

那女子也轻笑一声,却是转了话头,说起了第一个故事:“我记得,你说过第一个故事发生在金陵,说来也真是奇怪,那金陵百年古都,龙气坐镇,人妖太平至今,竟就突地多了那么多不修正道的妖怪,那叫明几的和尚,据说是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佛修,竟就那般轻易地爱上一个妖怪,说来那妖怪除了长得美艳些也没别的特色了,只是不知,他道行被毁,人间若是大乱,那他可真辜负了佛祖的教导啊。”

九虚垂眸看着杯盖上缭缭青花,闻言蹙了蹙道:“人间哪有那么容易大乱,不过是个佛修,世间少了他也不缺。”

“第二个故事里真龙之气被妖怪吸食,违背天道,龙气不正,天下必然是大乱了吧,啧,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凡人也能唤醒妖怪,一个小小的桃花妖也能轻而易举地搅动这天下,真是想不到啊。”

“这世间想不到的事多了去,我再与你说上几天几夜也不够。”

“确实,这第三个故事我真是更没想到了。”对面女子喝完杯里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笑道:“且不说那叫崔临的捉妖师是不是因着是人与妖所生,脑子与旁人不同,就且说说他的母亲,那个游女。我可真没见过哪个天帝少女挖了心之后,还有力气去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千里迢迢之外的鄂东;更没见过哪个游女还能尚存神智不远千里地经常探望自己的孩子,还能教他术法……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辜,她应是鬼车族里最年轻的天帝少女了吧,有几分聪慧但还是天真,信任凡人程度都有点让人觉得可笑了,除了年幼的小妖怪,我实在想不出哪个妖怪还会那样可爱。”

“所以——”对面女子话锋又是一转:“所以,有人故意安排了一切,若是鄂州被鬼车独占,妖怪和捉妖师矛盾必然加深,世道也会越发乱起来。”

九虚心里猛地一跳,她定了定神,略勾唇散漫一笑:“不过是几个故事罢了。”

“我曾听过一个传言不知是真假,你既有过那么妖怪朋友,定是见多识广,可否能为我解惑?”

“自然,姑娘请讲。”

“听闻夜之游女吃了天帝少女的心虽依旧是游女,可却成了既拥有夜之游女狠辣,又兼有天帝少女实力的妖怪呢,却是心智不全,一旦被控制,便是人间大杀器。”她话语里带着隐隐深意:“我想鄂地,应该就是和鬼车一族交易筹码吧——毕竟鬼车一族的族规在那儿,不得残害同族,就这么一条钉死了的规矩,哪怕她们懂得如何驱使这个人间大杀器也不能用吧,索性就与那幕后之人做个交易,送个人情,得个领地,倒是挺划算的。”

九虚垂眸不语,突地抬头灼灼看向她:“你听了我这么多个故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你名字呀。”对面的女子突地问道:“不知阁下姓甚名甚,是何方高人,又因何来此与我说这些故事。”

“捉妖师九虚。”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反而不像是从记忆里翻出,而是被人不断教导,直到有人问出:“你是谁?”,可得以顺势而答。

九虚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目光微寒,听得对面的女子讶异地笑了笑:“捉妖师?这个身份我喜欢。”

她顿了顿,复含笑问道:“那你为何来此与我说些故事?”

九虚一怔,她想了想,思绪沉浮竟如乱麻,她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为何来此听我讲这些故事呢?”

“因为……我要来提醒你啊……”她声音说不出来的甜蜜,她一挥手,面前的云雾便散去,露出一张熟悉的容貌来,九虚遽然起身,死死地盯着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声音都克制不住地颤栗起来,她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她妩媚一笑,九虚从未想过那般浮华的笑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的面上,她娇声道:“我就是你啊,九虚大人。”

九虚缓了缓神,冷笑一声,缓缓坐下,慌乱褪去,又恢复漫不经心地神色:“莫要装神弄鬼了,我们也算是有些交情,这又是何必呢。”

“我真的是你啊。”那女子素手轻抬,倾身过去,抓起九虚的手便是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她妩媚一笑:“九虚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没忘什么。”九虚重重地抽开手,冷眼看她:“你离我远一点。”

她揉了揉被揉红的地方,似娇似嗔地横睇了九虚一眼:“九虚大人可真是绝情,好歹我们也一起喝过几天茶呀。”

九虚抿唇,冷冷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她重重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九虚,你真的确定你什么都没忘吗?”

九虚垂眸,手心微紧,她发现她似乎真的忘了什么,回想过去,似乎只有一些关于妖怪的故事,而关于她自己的,一片空白,似被封印一般,空落落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那女子又笑了,笑声如银铃入耳:“说来也真是奇怪,你一个捉妖师,哪来这么妖怪朋友?”

“捉妖师也并非都是杀妖的呀,也有只是做些不涉及性命交易的往来生意的,比如我和……”九虚突然停住,惹得那女子追问:“和谁?”

九虚咬了咬唇,轻声道:“和我师父,他曾经是最强大的捉妖师,后来,他死了,死在一个妖怪的手里。”

“可是,死在哪个妖怪手里,怎么死的,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可算是想起一个人了。”那女子环首四周,果然见四周开始破裂成碎片,地面也开始裂出缝隙,不断扩大,九虚从记忆里清醒过来,打量着四周,眉心一紧:“这儿似乎要塌了,你可知怎么出去?”

“知道。”那女子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九虚的手,温柔冲她一笑:“你随我来。”

四周碎片簌簌而落,露出漆黑无望的黑暗,她突然站定,原是身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她回身朝九虚温柔一笑:“虽然没想到你想起来的是你师父,但是已经很好了……”

九虚发现她的身体竟然越来越黯淡,心中疑惑越来越重,她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们以前认识?”

那女子笑了笑,突地反手将她往前一推,她便跌入那黑不见底的裂缝,随即那女子越来越淡,终化作云雾,消散在黑暗里。

不断下落里,还能隐约听见她的笑声:“我真的是九虚。”

“九虚,既然已经有人为你选择了新的路,那就不要回头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层层叠叠黑暗里破开一道光口,九虚突然头疼欲裂,她抱着头,在痛苦恍惚中忽然就想起那么一道男声,也是这般似与她诀别的最后温柔。

他说:“九虚,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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