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最好的职业

每时每刻该发生的都在发生,无论是情理之中的,还是意料之外的。和朋友出去看场温暖的电影,晚上八点半再拖拖拉拉跑到餐厅吃打烊氛围浓厚的晚餐,自助茶水都清空了,才扔下钱江肉丝买单出去吹冷风。打开社交网络,在里面的人已经至少不大不小地经历了两次情绪涨落,为足球扼腕,为婚姻遗憾。

后者很不可爱。

来浙传一年半,当初义无反顾选择广电新闻,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给自己的高三一个交代。有篇56分的作文曾经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题目大概是我的梦想之类的,我写做记者,写得没什么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字照样敷衍潦草,心里知道不管写多随便都是高分。不过那时候倒是写到哽咽,无非是觉得身在当时,有这么个念想,就已经比很多人勇敢很多的自我欣赏。

第二天早读语文老师走到我桌子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陈雨思,为什么想学新闻啊。

我说,因为柴静的书吧。

其实我说得不完全,柴静的书和节目看了一遍又一遍没错,琳琅满目的专业相中新闻的原因还有:它可以靠写字谋生,一部叫《The News Room》的美剧,马尔克斯的《新闻业:世界上最好的职业》,以及那时候中东战乱,无意瞥见电视里出镜记者,柔弱清白,穿着帆布鞋T恤牛仔裤带着防弹头盔,废墟里和子弹声抢时间做连线的样子。

分数出来,比正常发挥差了十几分,加上之前自招没过,眼前一片黑。回学校办手续,碰到吴老师,作为混了三年的语文课代表,三年里还经常无缘无故被算错分语文考第一,这次考得特别差就主动上前讨个骂。她接近退休的年龄,特级教师,清癯而和蔼,我们年级里最有威望,万事不宽慰,不表扬,利弊拎得清清楚楚,说得人无路可退。

离填志愿还有几天的,她说做记者反而别的专业出来更好,我迫不及待把自己的赤子心捧着让她知道,抢了她的话头告诉她我可能要报浙传啦,广播电视学专业,因为真的很喜欢。吴老师马上接,也挺好的,以前的一个学生毕业以后去了xxxx做记者。这时候再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只能做乡愿。

录取了以后,竟然还有一丝庆幸。没有逼我学财管的父母,我也碰巧撞上了这个专业升一本的时候。和父亲散步的时候还趁着通知书的余热夸海口,以后要去xx卫视,云云。

现实和理想的落差之大,也不是一蹴而成。少年时代有幻想的天赋,声貌俱全,没有边界。从抗拒到接受,不止我,很多同学都在经历。前几天和一个大三的学长聊天,见面他的第一句话:我本来的分数可以上xxx。我迟疑了一下,回了一句我也是。又加了一句:但都过去了。怀着热望来到南方,他说他大一的时候真难以接受这所学校,意志消沉,每天睡到自然醒,翘课,然后跑美院看展听讲座。有一天赶去听一个大牛的讲座,问答环节教授问一位美院同学为什么参加活动,那个同学轻描淡写地说:下午没课我在各个教室乱逛推门碰巧到就来了。

“那一刻我感到差距实在太大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没课在校园乱逛,都能碰见,顶级的学者和展览。”我习惯注视对方交流,那句话里我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越过他肩膀望着外面的往来人群和明亮店铺,在心里默默地抱了抱对方。

弗罗斯特的诗:“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我们面对面坐在尼积吧台,旁边一桌学妹拿着马哲书在对重点(其实我也是刚从图书馆背完社会学出来),两组对话交错有点喜剧味道。早都知道,在这里读书不太管用。

浙传是一所“好看的”学校。求真路上的人来人往,到底好看。传媒大楼,特别是夜里,高沙就能看见它亮灯,到底好看。彩虹楼的外墙刷得像游乐园,到底好看。从百度百科到名人校友,真材实料地吸引外人。朋友说这都是围城,里面的人羡慕外面的,外面的人进不来。我来了以后做过很多事,策划、晚会、编辑、运营微信微博、拍片,唯独抵触做新闻。

新闻在我们系大多数人眼里,是从不会主动提及的话题。国际新闻、财经新闻做不了,民生新闻不愿做,不如算了,正好我们的专业也在12年删去了“新闻”二字,独剩“广播电视”。

大一的时候密苏里新闻学院孙志刚的教授来讲座,我还不死心地问:马尔克斯说新闻业是最好的职业,您认同吗?

他先问我马尔克斯是谁,我说写百年孤独的那位作家。(多谨慎)。他的回答无非是,人们还需要专业的深度记者,依然有新闻可做,有路可走。

马尔克斯是这么说的:

“新闻是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激情,遭遇现实才能积极挥洒。没有苦在其中的人无法想象那种世事难料、随时候命的状态;没有生在其中的人无法想象那种玄妙的新闻预感,抢到独家的快感和万念俱灰的挫败感;没有为此而生,打算为此而死的人无法坚守一份如此不可思议,强度极高的工作。新闻一旦发稿,一切便又回到起点,要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下一分钟去,还真是永无宁日。”

它不是一种一厢情愿能培养的热爱。所以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来了,心灰意冷地走了。纵然有为此而生的信念,进门才知道,少年意气壮阔胸膛怀的热血,还是冲不到高处不胜寒。它不同于单纯的写作、摄影、记录,一意孤行,能交代;它每天都在变着法子和早就失控的舆论、搞搞筑起的围墙交锋;它甚至每天像包租婆一样刻薄地叩开寻常人家的门,抢一个独家;常常看到蜂拥而上的话筒和摄像机,不舍昼夜的奔波,只为了把事件转述给心不在焉的人,附庸风雅的人,看戏的人。

波兹曼早就预见这样的窘境,他的用词是“不必当真”:

《娱乐至死》里写:

“即使是报道悲剧和残暴行径的新闻节目,在节目结束之前,播音员也会对观众说:‘明天同一时间再见’。为什么要再见?因为播音员和我们达成协议“新闻”不必当真是说着玩的。”

我父母也是真的习惯了每天早饭晚饭的时候打开电视做背景音,偶尔为灾难关心救援和死亡人数,偶尔为挖苦挖苦权威发布,到点就换台。

这样真的很不可爱啊。一条八卦可以讨论出好几种花样,编成段子恒久流传,一条新闻坚持不了三口饭,媒介即认识,看客把新闻当做娱乐。可我还是忘不了那个穿帆布鞋牛仔裤白T恤的女战地记者,穿过废墟的时候身后的枪响,一个趔趄,防弹服和头盔把她保护得很脆弱。这时候在吃饭的人并没有忘记去夹菜,要换台的人还是换了台,认真看的人,情绪也随着播音员的重新出现,而积极投入下一条新闻。

因为这样,我们选择不为难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抵触新闻。而事实是,怀有新闻理想的人,在浙传能坚持做新闻而抵挡住传媒行业里其他种种诱惑和光鲜,太少太少。

美国有两个专业本科前要读预科,法律和医学,pre-law和pre-med,时间为1-2年,然后再申请本科学位,入学条件严苛,学习能力之外,挑选学生时除了学习能力之外还并重其道德伦理观和对社会的认知。

记者这样复杂精密万众瞩目的职业,一句话就能在让乌合之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或者肆无忌惮履险如夷,自然挑人。所以,当有一天说学校把自己新闻理想没磨没了的时候,也怀有一些自卑才好。

有3个字会一直伴随浙传人四年:“拍片子”。期末的时候不大的校园各种场景都被用上,气温接近零度还能看到为了拍个画面穿裙子的女生,下课时间一不小心就走到别人的空镜里,或者被抓着海采。虽然后期狗整天哭天喊地要通宵,写分镜的时候对着五种景别抓耳挠腮最后拍的时候还是都废掉,想选题的时候还动不动就有吵一架的趋势,为了取个景跑到城市另一边在关寝前拎着机器狂背回学校,拍片子还是好玩并让人投入的。碰到作业交新闻,巴不得随便找个讲座一听了事,采访都是自己同学老师,广播新闻作业的期末作品班主任作为评论专家出现四五次,其中的时候一个同学客串各种当事者人接受采访。我们和新闻,在象牙塔、在千千万万事件之中,终究无法彼此“遭遇”。

写《惊惶庞麦朗》的鲸书,四川大学核物理专业大四学生,是新闻挑了她。

大二开始喜欢上浙传了。即使它在外人看来浮夸轻佻,它依然有自己独特而唯一的价值。当意识到行动比空想重要的时候,一切阻碍其实已经化解大半。浙传教会我的是不去等待给与,而是为等待每一个奋身跳跃的时刻而努力——因为它本身真的尽力也只能帮到船出港,可能好学校的船吨位大动力系统设计先进,再后来的航程,谁都一样。它不是牛校,所以更像社会。楚门不是也靠着自己,毅然决然驶出了桃花岛。拿着单反在学校里到处拍根本不是装X,每天上街化整套妆也不仅仅是追求好看,大半夜发朋友圈说又通宵后期也不是被自己感动,子非鱼而已。在这里每天发生着非常多“折腾”,总是欣欣向荣的好事。

《看见》作为生日礼物送了人;马尔克斯的演讲现在才读懂;《the news room》到底只是一部电视剧;世界没有和平,而我已经不再追着cctv13看报道了。其实殊途同归也有不同的走法,往事种种,珍藏比自嘲要好。

可说是懦弱,而我更愿意相信任何职业都是一种双向选择,生活还是要温柔继续,20岁还是要有梦想开路,最近身边频频有同学纪录片、短片得全国大奖,每一条路都走得通,而且走得这么快乐。

以前听《给十年后的事》,唯独那一句:“当初坚持还在吧,刀锋不会磨钝了吧”让人沮丧。但别忘了还有一句:“那时候你所相信的事,没有被动摇吧”。一直相信的事在人为、天赋、爱与未来,从来没动摇。

当陈赫离婚又要占领好几天微博热搜的时候,我实在觉得,不如听到一句“我愿鸣谢你而不想说后悔/鸣谢你共我/被人当做极配”,就这样过去好了。没有最好的职业,他只是做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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