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之一)



一位老重庆人的故事
文/罗文烈


大厨房

那时候,我们住在《新华日报》旧址旁巷内的一个小院里。当时的人家,大都没有独立的厨房。每户人家就在门口放一个炉子,弄饭弄菜。我们这个小院,条件好一点,有一个全院集中的厨房。
一到吃饭时间,厨房里热闹得很。有的在烧水,有在淘米,有的在炒菜。若是谁家炒辣椒,满厨房都是咳嗽声。总是有人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说:
“嗨,呛死了。你炒这个海椒好辣!”
常常有人烧好开水后,有剩余,问:
“哪家要不要开水?”
立刻有人回应:“要,要!”然后,站在厨房门口,朝屋子里喊:
“二娃,快点把茶瓶拿过来!”
下班回家晚的,忙着生火。浓烟滚滚,连忙把炉子搬到外面,等火生好了,才搬进厨房。经常有先做好饭的人家,招呼回家回得晚的:
“不用生火了,我家灶上空起了,用我的灶!”
这个邻居当然连连道谢。在人家灶上弄好饭菜后,总是满满加上一炉子煤球。

那个时候,家家饭桌上的内容,都差不多。谁家偶尔弄点肉,厨房立刻香气四溢。周围的邻居总是说:

“吔!你们今天打牙祭哈,安逸安逸!”

这家人把好吃的东西做好后,往往另外还盛在几个小碗里,然后,给左邻右舍,每家端一碗。
被派去送菜的,一般都是家里的小孩子。送到邻居屋里,放在饭桌上,说声:“妈妈说,叫你们尝尝!”放下碗,扭头就跑出门。
事后,邻居们总把碗洗干净、擦干,一面还碗,一面连声道谢:“好吃,好吃,谢了,谢了!”
我想,经历过大厨房这种友善环境的孩子,长大了一定情商高。


脚板心

家里面,有个小药瓶。瓶贴上有一行小字:“……能缓解头痛、牙痛、月经痛”。

我当时是小学生,刚认得些字。人生识字糊涂始,对什么字都好奇,要认一认。
月经?没听说过。一定是一根神经。这根经在哪里呀?一定要问清楚。
我问隔壁的音乐老师周老师。周老师正在门口擦洗一口钢精锅。我的问题,他象没听到,只是聚精会神地洗锅。已经洗得锃亮了,他还在擦洗。我也不再问了。可能,周老师对音乐外的事情,也了解不多。
况华姐姐正从楼梯上来了,问她多好!况华姐姐很爱看书,在我心目中,很有学问。
谁知,况华姐姐看着药瓶上的小字,也支支吾吾的:
“这个……唉,你以后大了,就晓得了!”
况华姐姐回答,叫人云里雾里的。看来,况华姐姐也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我在大门口,碰到高婆婆。高婆婆和善、幽默,全院子的人都很尊重她。此刻,她正坐在家门外的竹椅上,悠闲地吃水烟。我连忙问高婆婆。
高婆婆吐了口烟,又抽出水烟筒,在鞋底上敲敲,眼睛并不看我,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小娃儿家,没这个病!你莫担那个心!”
显然高婆婆是知道的!我不过是关心一下位置,我非得问到底。
“在脚板心!”高婆婆显得有点不高兴了。
我赶紧收回这个问题。既然它与小娃儿家无关,我也懒得再问了。从此,我就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了。


“培陵”最大!

小时候,最怕听到对门人家,突然爆发出小伙伴鬼哭狼嚎的声音。
我们住的小院里,一扇屋门,就是一户人家。对门是张老师家。两个小的常常在外拍糖纸、拍洋画,我也常观战。他们手里有好多各地糖纸,夹在书中,宝贝得很。为了赢糖纸,有时做作业就比较马虎。
张老师平常要教书、批改作业,很忙。但是,对两个小的,也没放松管教。三天两头要检查作业。一旦检查出有错,决不放过,要用尺子打他们手心。
此刻,从打开的房门,可见到,两个小伙伴以立正姿势,站在张老师面前,一边向前伸出手掌,一边惊天动地大声嚎叫,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家大人这时候会说:“听到对门的声音没有?你的作业本呢?”
我的作业本里,若有老师打的红叉叉,这时,大人的话就叫我心惊肉跳:“去,把抽屉里的尺子拿出来!”
私下里,我和对面家两个小伙伴,会交流应付挨打的经验。我们伸出手掌,我的手心一片红,他们的手心,颜色则浅得多。见周围无人,他们低声给我面授机宜:
“大人叫你拿尺子,你要挑最宽的,打在手上,感觉好受多了!”还说,“尺子一打到手上,要大声叫痛!这样,大人再打,就会轻一点!”
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对面两个小伙伴,忍不住又在外赌糖纸。糖纸折成瓦片状,谁在地上把糖纸拍翻了,谁就赢得糖纸。糖纸上,生产厂家的地名越远,就越大,就取得先拍的权利。比如,“成都”的没有“西安”的大;“西安”不如“上海”大。“齐齐哈尔”或者“漠河”很远,最大!
有一次,一个同学到院子里来玩。很神气地拿出一张糖纸,上面是“涪陵糖果厂”。我们一下傻眼了。都不知涪陵在哪里。即使查地图,也不知道在哪个方位。那个同学说:
“这叫培陵!远得很!最大!”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中的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糖纸,被这个“培陵”同学,一张一张麻利地拍翻、赢走了。

“培陵”同学,后来在空气压力厂上班,据说,还成了厂里的专家。可能与小时候会拍糖纸有关。




大厨房

“陪”陵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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