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金|尼格尔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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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R.R.托尔金(英)

译校:彭凯

从前有一个名叫尼格尔的微不足道的人,他本该踏上那条并不想去的漫漫长途,的确这趟旅程对他而言难以下咽,却又不能幸免。尼格尔晓得总有一天他会不得不启程,为此他做好了准备,以免到时候过于匆忙。

尼格尔是一名画家。尽管做的并不是非常成功,部分原因在于他手上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打理。他认为这些事情中的绝大多数都令人心生厌烦,但还是会把它做得相当好:尽管这些事情在他看来也太经常发生了。他所在国家的规矩非常严苛,同时有许多其他的障碍。一方面,他有时候懒洋洋,无所事事;另一方面,可以说他有一副好心肠。你一定领教过那种好心肠的人,相较于忙东忙西,无所事事更令他恼火;而当他忙碌起来,便禁不住牢骚满腹,脾气大发,心生怨怼(多数情况下是在责怪自己)。

总之,这种怪脾气促成了尼格尔帮助他瘸腿的邻居帕里士(Parish,英文有“教qu”之意,译者注)做了不少事情。偶尔他甚至会帮助来自更远地方的人们,要是他们需要帮助的话。不过话说回来,尼格尔脑海中也会时不时地想起自己那趟旅程,他也会慢腾腾地准备打点一些路上需要用的东西,那时他画的并不是很多。

他手上正在创作几幅画;就他的技巧而言,大部分画作尺寸过大,远远超过了他的能力范畴而显示了他的勃勃雄心。他是那种能够把叶子画的比树更好的画家。尼格尔经常在一片叶子上倾注极大的心血,尽量想捕捉叶子的形状、色泽以及叶子边缘闪闪发光的露珠。可是他最终的梦想是想画一棵树,所有的叶子都贯之以同样的风格,却形态各异。

这幅画让他魂牵梦绕。一开始尼格尔想象的是一片风中摇摆的叶子,随后是一整棵树;树姿态葱茏,发出难以计数的枝条,并且生出最稀奇古怪的树根。各种罕见的飞鸟也来栖息,引人注意。在树的周围,树的背后,透过叶子和树干的缝隙,呈现出一派田园风光;一抹森林镶嵌在大地的边缘,更远处点缀着白雪皑皑的山川。尼格尔完全失去了画其他题材的兴致;或者说他把所有用得上的素材全融合进了这幅巨作之中。没过多久画作就大到非得用梯子作画;只见尼格尔爬上爬下,这里着一墨,那里添一笔。若是有人来访,他貌似彬彬有礼地接待,手里却依然拿着画笔在桌上拨弄。表面上他在听客人讲话,心里却一直盘算着自己的伟大之作,那幅画就放在花园里专门搭建的高顶棚屋里(那块地原是用来种土豆的)。

尼格尔无法摆脱掉自己的好心肠。“但愿我的心肠再硬一点,”他有时自言自语道。意思是他不希望别人的麻烦令他感到不安。很长一段时间确实没有人来打扰他。“无论如何,在开始那趟恼人的旅行之前,我会把这幅真正的画创作出来,”他习惯性地这么说。可是他慢慢开始明白,自己不可能无限期地延迟这次旅行。这幅画作也不得不在某一点上结束,停止不断地增益。

有一天,尼格尔把身子稍稍退后,神情异常专注和超然物外欣赏自己的画作。他对这幅画不做他想,他特别希望能够有朋友来告诉他。他似乎觉得自己对这幅画并不满意,但又感到它非常可爱,是世界上唯一真正美丽的绘画。那时,他最想看到的是,有一个人走到跟前拍着他的肩膀,怀着真挚的口吻对他说:“这绝对是一幅杰作!我真的了解你想要表达的是什么。继续做吧,别在其他事情上浪费光阴。我们会给你提供一份生活津贴,如此一来你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问题是生活津贴并没有如期而至。有一件事尼格尔心里明白:即使按照现在的规模,仍然需要他集中精力,不懈努力,付出极大的心血才能完成这幅画作。尼格尔卷起袖子,开始埋头苦干。有好几天他都心无旁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给他带来了致命的干扰。比如自己的房子出问题了,他得到城里当陪审员,一个远处的朋友生病了,帕里士腰疼了,访客络绎不绝。那时正是春天,访客想在乡间享用他免费的茶点。尼格尔住在一所距离城市只有几英里远的令人愉快的小房子里。虽然他暗暗地咒骂那些来客,但他无法否认邀请他们来的人正是他自己。那时还是冬天,他没有想到和城里人一起用茶会是一种干扰。尼格尔想硬起心肠不再接受来访,却做不到。他有很多顾虑,比如责任之类的,所以他抹不开脸说出那个“不”字。

不管他怎么想还有一些事情是他必须去做的。有些访客暗示尼格尔荒废了自己的花园,也许那样会招来警察。当然,很少有访客知道他在绘画,即使他们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怀疑这些访客会认为这幅画没什么过人之处。我敢说这幅画确实不是一幅上乘之作,尽管寥寥几处细节画得不错。无论如何,树如其人,有点奇形怪状却也自出心裁。尼格尔不过是个相当普通,甚至有点愚笨的凡夫俗子。

留给尼格尔的时间变得异常珍贵。远方认识他的人也开始觉察到这个凡人将要踏上的命途多舛的旅程。有些人开始谋算他还能拖多久就得出发了。他们考虑的是谁将拥有尼格尔的房舍,那座荒废的花园是否被照料得很好。

秋天来了,到处湿漉漉的,风整日呼呼地响着。这个可怜的画家住在自己的小屋里。他爬上梯子,透过树干左侧一片繁盛的树叶,尼格尔瞥见了远处雪山顶上落日的余晖。他想尽力地捕捉那个瞬间。他知道很快他将要不得不离去:快的话就在明年。他只能把画完成到这个地步,仅此而已。他的境地是如此地困窘,以至于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实现他渴望达到的目标。

门敲响了。“进来!”他冷冷地说,随即从梯子上攀下来,手里拿着画笔站在地板上。原来是他的邻居帕里士:他唯一活生生的邻居。其他人住的离他太远。然而他并不喜欢这个邻居:一方面是因为他总是麻烦不断需要帮助,另一方面是他对绘画一窍不通,唯独评论起园艺头头是道。帕里士发现尼格尔的花园总是杂草肆生,他仅有的几次注意尼格尔的画作,看到的却是灰绿相间的色块以及墨黑的线条,这对他来说简直索然无味。出于邻舍的职责,他不吝指教园中的荒芜,但是要是对尼格尔的画作发表评论却让他感到难为情。他认为这样做是出于友善,但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即使在他认为友善的地方仍然不够友善。因为无论是帮忙料理花园(或是偶尔欣赏一下尼格尔的画作)都可以做得更好。

“好吧,帕里士,何事令你光临寒舍?”尼格尔说。

“我知道,我不应该打扰您的,”帕里士说,连看都不看画作一眼。“我知道你很忙。”

尼格尔本想说点什么但又像是错过了机会,最后他只能说:“是啊。”

“但是我真的找不到别人可以帮我”,帕里士说。

“快别这么说,”尼格尔叹了一口气,是那种暗自排遣的叹息,只不过声音依稀可辨,“说吧,我能为你点什么?”

“我的老婆病了很久,我现在非常担心,”帕里士说,“狂风掀翻了我的屋顶,雨水漫进了我的房子。我觉得我应该去找医生。建筑工人也需要很久才能赶来。我考虑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木料和画布,我只是想补几个洞,帮我渡过难关而已。”说完了,他开始打量尼格尔的画作。

“伙计,伙计!”尼格尔说,“你真的很不幸。我盼望你的妻子只是着凉了,我现在就可以赶过去,帮你把病人从楼上挪下来。”

“不胜感激”帕里士说,言辞有点冷淡。“问题在于她不是着凉,而是发烧,若是着凉我不会来麻烦你的,我妻子已经挪到楼下了。你看我这条腿,是没法端着盘上、下楼的。我知道你很忙,所以一直不好意思打扰你。如果你没有多余的帆布分享,我真的求你能看在我这副模样的份上,找时间帮我请位医生,顺道请一下建筑工人。”

“当然可以”,尼格尔说。尽管心里藏着好多话,心肠柔软的他令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会去的,我一定去的,如果你真的担心。”

“哪能不担心啊,我担心死了。天知道我多么不愿意是个瘸子,”帕里士说。

尼格尔出发了。你看,情况就是这样。帕里士是他的邻居,而别人离得都很远。尼格尔有辆自行车,帕里士没有,有也是个摆设。帕里士有一条瘸腿,一条给他带来无数痛苦的赤裸裸的瘸腿:须知道,这和他脸上的表情以及抱怨的腔调相得益彰。当然,尼格尔有一幅画要完成,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种情况应该让帕里士而非尼格尔来考虑。然而帕里士根本不关心画作;尼格尔又能拿他怎么样呢。“真要命!”他自言自语道,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天气阴湿,风继续响着。白日的光线渐渐暗淡。“今天什么也没有做成!”尼格尔骑着自行车,一路上要么自己责罚,要么想着他的画笔怎样掠过山顶,停留在旁边的枝叶上面。这是今年春天他一直梦想的画面。他的手指攥着自行车把手。现在人已经离开了屋子,手指在车把上转动着。他真切地看到从远处山峦的遥远视像射过来的光线,但是他的心头却极为沉重。他恐惧的是再也没有机会将这一切画出来了。

尼格尔找到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建筑工不在出去了,尼格尔给建筑工留了一张便条。尼格尔现在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不禁打了个寒颤。医生并没有按照尼格尔说的那样及时赶到,对医生来说第二天来比较方便。只是到那时邻居家房子里,多了一位病人需要治疗。尼格尔病了,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姿态万千的树叶和枝条在他脑海里和天花板上纵横绽现。帕里士夫人只是得了感冒,不日就可以下床,但并不能给尼格尔带来安慰,他把身子转向墙壁,把脸掩埋在枝叶之中。

他卧床了一段时日。风仍在猛烈刮着,刮走了尼格尔家屋顶上许多的瓦片,就像帕里士家遭遇的一样:尼格尔自己家的房顶也开始漏雨。建筑工还没来。尼格尔也并不介意,因为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需要找到一些吃的(尼格尔还没有妻子)。帕里士并没有来探访他:雨已经漫过了他的腿,令他整日疼痛难忍;他的妻子忙着往外清理屋子里的积水,她纳闷的是尼格尔请的建筑工人为何迟迟不来。她过去抓住一切机会,不顾帕里士腿脚好坏,派他找尼格尔借任何有用的东西,现在却不打算让帕里士拜访一下尼格尔。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因此尼格尔只能孤身一人……

一个星期之后,尼格尔感觉好点了,他摇摇晃晃地爬上梯子,感到头晕目眩。他坐下来审视他的画作,原本在脑海里清晰的树叶和远山的图景现在空空如也,他原可以在画作上添几笔黄沙遍布的景致,但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

第二天感觉好多了。他爬上了梯子,准备开始画。他刚刚投入进去,就听见有人在敲他的门。

“该死!”尼格尔说。但是或许他只是友善的说了一声“请进!”因为门已经开了。这次完全是一个陌生人,长得高大威猛。

“这是我的私人画室”尼格尔说,“我现在很忙,请自便吧!”

“我是房屋管理员”,那个男人说,掏出他的约见卡给站在梯子上的尼格尔看。

“哦!”尼格尔喊了一声。

“你邻居家的房子完全不合格,”管理员说。

“我知道,”尼格尔回道,“很久之间我给建筑工留过一张便条,但是他们并没有人来处理,随后我就生病了。”

“我明白,”管理员说,“但是你现在已经康复了。”

“可我并不是建筑工。帕里士应该向市政府投诉,或者向紧急援助中心寻求帮助。”

“他们忙着应对比这更为棘手的境况,”管理员说,“山谷里爆发了洪水,许多人无家可归。你应该帮助你的邻居把房子修好,以免将来修缮时代价太高。这就是法律。我看你这里就有许多可用的材料:帆布、木材、防水油漆。”

“哪里?”尼格尔愤慨地问道。

“就是这里!”管理员说完,指着画布。

“我的画!”尼格尔尖叫一声。

“我敢说确实如此,”管理员说,“要知道房子是第一位的,那就是法律。”

“但是我不能......”尼格尔不再多说什么了,因为就在那时,另外一个男子进到他的屋子。和管理员长得很像,简直是一对双胞胎:高高大大,着一袭黑衣。

“过来!”他说,“我是那位司机。”

尼格尔从梯子上失足坠落下来。他烧发的似乎更高了,他的头像是漂浮在空中,周身感到莫名的寒冷。

“司机?司机?”尼格尔嘟哝着,“你来给谁驾车?”

“我是你和你的马车的驾驶员”那个人说,“马车很久以前就安排好了,只不过到现在才来。它可一直等着你呢。你知道今天就是你踏上旅程的日子。”

“没错,就是现在!”管理员说,“你必须动身;但是把你未完成的工作扔在一边,并不是开始旅行的好办法。这样吧,现在我们至少可以把这块画布利用起来。”

“噢,天啊!”可怜的尼格尔说着哭了起来,“我甚至都还没有做完!”

“没有完工?”司机说,“好吧,至于你关心的这件事,你随时都可以说完成了,快点走吧!”

尼格尔走了,异常平静地踏上了行旅。司机没有给他时间打点行装,他说,尼格尔本该早就准备好的,现在去做恐怕耽误了火车;所以尼格尔只好随手拿起门廊上的一个小手提袋,里面装着一盒颜料,和一套素描册:食物和衣服都没有带。他们立马就登上了火车。尼格尔感到异常的疲乏困倦;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胡乱塞进车厢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此他不关心;他早已忘却将要带往何方,或者此行的目的为何。

列车瞬间进入了一条幽暗的隧道……

尼格尔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非常庞大、昏暗的火车站。

列车员沿着站台走过来嘴里喊得不是站名,他在大声地喊:尼格尔!

尼格尔急匆匆下了列车,却发现自己的手提包落在了车上,当他准备回去找时,火车已经开走了。

“啊,你在这儿!”列车员说。“请往这边走!什么!你居然没有行李?看来你得去救济站了。”

尼格尔病得很重,随即晕倒在站台上,有人把他抬上了救护车,送到了救济站的医护病房里。

他一点也不喜欢接受治疗。因为给他的药真的太苦了。医院的职员和护士们待人都不够友好,沉默寡言,而且严苛;但是除了一个冷峻的医生前来看过他几次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来探望过尼格尔。说是在医院,倒不如说是在监狱里。在规定时间里,他不得不卖力地做一些挖土、做木工,给木头上色的工作。他不允许出去,所有的窗户往外看什么也看不清。按照他们的说法,把尼格尔关在暗处几个小时是为了让他“进行一番思索”。尼格尔早已失去了时间观念,倘若按照他做事情所感到的乐趣衡量他现在的生活,他甚至觉得自己并没有好转,连睡觉都让他提不起兴趣了。

一开始,恍如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或者更久(我只是转述他的印象)他开始漫无目的注意起自己的过去。在黑暗中,他反复思量着一件事:“在强风肆虐之后的第一个早晨我要是去探望帕里士多好,那时屋顶的瓦片刚被揭起来很容易修缮。那样帕里士太太就不会因此感冒了,我也就不必跟着感冒,那样我或许还能多活一个礼拜。”但是渐渐地他记不住多活一周做些什么。最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是他在医院里的工作。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把嘎嘎作响的地板修好,把门给装好,或者把桌子腿修理一番。尽管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但是他似乎觉得自己总能派上用场。但是,这一切仍不足以解释这群人为何把尼格尔关在这里这么久。也许根据某些古怪的医学标准,他们可能是想等尼格尔好起来。

不管怎样,尼格尔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兴致,以往称之为兴趣的东西也见不到了。他确实高兴不起来,但是这无可阻挡地让尼格尔产生一种感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的苍蝇强如死去的狮子。早晨铃一响他就起来开始工作,第二次铃响时他就放下手上的活儿去做另一件。凡事他都规规矩矩按着次序进行。现在尼格尔白天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也干脆利索地完成了许多细碎的事情。除了休息时间,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然而他正在成为自己时间的主人;他开始了解如何更好地安排时间,匆忙过活毫无意义。现在他的内在极为安宁,在睡觉的时间他能够真的享受到安息的滋味。

就在那时,他们开始突然改变尼格尔的作息时间,尼格尔几乎无法休息,他们不再让尼格尔做木工活,而是让他日复一日的徒劳的挖坑。他做得很好。在能够回忆起意念深处那些早已忘记的骂人话之前,尼格尔仍在持续地挖坑,直到感觉自己的背部受损,手上开始老茧丛生,再多一铲也挖不起来。无人感谢他,医生那时过来,看着他:

“停下来吧!”他说,“在黑暗中——完全地安歇吧。”

尼格尔躺卧在黑暗之中 ,完全的放松。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都不再去思想,在这种情况之中,他觉得自己度过了几小时甚至是几年,或者长到他无法计数的时间。现在他听到有人在说话:那种声音他从未听过。就在近旁隔壁一间敞着门的房间里,似乎有一个医学诊疗会,或者调查法庭正在那里开会。他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现在说说尼格尔的案子吧!”一个声音说道,比起那位严酷的医生的声音更为冷酷的声音。

“情况怎么样?”又一个声音说道。这个声音温柔而坚定——语调带有权柄,满含着盼望与悲伤。“尼格尔的情况如何?他的心脏还好。”

“确实,不过功能有点不太正常,”第一个声音说,“他的头脑不好使,难以正常思考。瞧瞧他浪费的时间,连他自己都无法交代!他没有为自己的行旅做好准备。表面上看他很富足,然而刚来时却是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带来只能安置在贫济院。恐怕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案例。我认为他还要在医院待上一阵子。”

“也许这对他并不合适,”第二个声音说道,“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从来就不曾图谋大事,也从来就不是特别强壮。我们还是看看他的记录吧,快瞧,有好几处对他有利的地方。”

“也许吧,”第一个声音说道,“但经得起考验的东西真的寡少。”

“这样吧,”第二个声音说,“情况就是这样:尼格尔天生就是一个画家。当然了,他并非一流画家;可是尼格尔画的叶子本身自有其魅力,但他从来不因此觉得自己有多重要。档案中没有任何显示尼格尔惺惺作态的记录,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赦免尼格尔所有忽视法律规定的事情。”

“可他也不应该忽视那么多东西啊!”第一个声音说道。

“不过,他确实回应了不少美善的呼召。”

“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况且大部分都是简单易行,他还将之成为对他工作的打扰。记录里到处都是这种话,总是抱怨和愚蠢的为自己辩护。”

“你说得对;但是对于这个可怜的人来说,那些事看上去真的像是一种搅扰。除此之外,他从未期待回报,有很多这样的事情需要他承担。那也是帕里士的问题,随后这个人也要来了,他虽然是尼格尔的邻居,却从来没有帮过尼格尔一丁点的忙,也从来不去表达感激之情。在记录里我们看到尼格尔从未期待帕里士感激他;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是的,那就是问题所在,”第一个声音说,“但都微不足道。而且我认为他只是健忘罢了,那些他为帕里士做过的事情之所以忘记,就跟忘掉自己的烦心事一样。”

“那这里还有一份记录,”第二个声音说,“我需要强调一下,尼格尔在雨中骑行的那一段,显然这是一种纯粹的牺牲:尼格尔料定自己作画的时间不多,很有可能他就要失去自己最后的机会。他也知道帕里士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我觉得你把这件事的分量看得太重了,”第一个声音说,“不过你有最后的决定权。那当然是你的职责,为事实作出最好的解释。尽管我觉得有时候需要由他们承担。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我觉得针对这种情况,只需要一点点温柔的治疗,”第二个声音说道。

尼格尔觉得自己从未听过如此宽宏大量的声音。

这温柔的治疗听上去就像接受一份丰盛的礼物,就像受邀奔赴国王的宴席。想到这里尼格尔心里一阵惭愧。听到自己只需要接受轻微的治疗激动得他不知所措,黑暗中尼格尔的脸都红了。就像是你接受当众的称赞,但你和所有在场的听众都知道这种称赞并不配得。尼格尔禁不住将涨红的脸埋在粗糙的毯子里。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第一个声音贴的他很近很近,对他说:“你一直在倾听,对吧?”那声音说道。

“是的,”格尔回应道。

“好吧,你有什么话要讲?”

“你能告诉我帕里士的情况吗?”尼格尔问。“我真的想见他一面。真希望他病的不严重。你能治好他的腿吗?这条瘸腿一直折磨他。请不要担心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他是一位很好的邻居,要不是他,我也买不到那么好的马铃薯,他卖的价格公道,省去不少时间。”

“真的吗?”第一个声音说。“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尼格尔静静地听到第一个声音渐渐远去。“好吧,我同意,”他听到远处第一个人的声音。“明天,如果你愿意的话,让他进入下一阶段吧!”

尼格尔醒来后发现百叶窗已经拉开,小小的病房里充满了阳光。他爬了起来,看到已经有人为他准备好了一些舒服的衣服,不是那种医院的病号服。用过早餐,医生专门治疗了他那双酸痛的手,在上面敷药之后,手立即痊愈了。医生叮嘱了几句,为防万一还给了他一瓶补药。临近中午,他们给了尼格尔一块饼和杯;最后还给了他一张车票。

“你现在可以到车站去了,”医生说道,“列车员会帮助你的,再会。”

尼格尔静悄悄地走出大门,眼前一片光明,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原本他指望能走进一座和这么大的车站匹配的大城市,但是没有。此刻他站在山顶山,四周绿草如茵,没有任何建筑物,清风徐来,令人心情为之一振。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山坡下,他清楚地看到车站的屋顶在熠熠闪光。

他轻快地走下山坡到达车站,没有丝毫的匆忙。列车员一眼就看到了他。

“请走这边!”边说边领着尼格尔走到铁路支线终点:在那里有一趟迷你的漂亮小火车等着他,只有一节车厢和火车头,看上去明亮整洁,就像刚刚涂过油漆。这趟火车看上去是第一次出发,连火车头前面铺就的铁轨都像是新的:铁轨闪闪发亮,绿色的轨道,枕木在温暖的阳光下散发出好闻的沥青味儿。车厢里空无一人。

“列车员,请问这趟火车要到什么地方?”尼格尔问道。

“我认为他们还没有为要去的地方命名,”列车员说,“不过你一定会搞清楚的,”顺势关上了车门。

火车立即开动。尼格尔身子往后一靠,小火车头吐出烟来,头顶是蓝天。在高耸的青山绿林中劈开一条向前的道路。没过多久,火车就鸣笛停了下来。没有车站,也没有界碑,在绿色的路堤上有一段向上的台阶。沿着台阶直到顶端,有一扇小门掩映在修建完整的篱笆之中,小门边停着一辆看上去眼熟的自行车,车把上系着黄色的标记,上面用黑色的大字写着“尼格尔”。

尼格尔推开门,跳上自行车,披挂着春色,从山坡上稳稳的疾驶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刚刚走过的路已经消失不见了。自行车正行在一片绝妙的草皮上。繁茂青翠的草地令他无法细分每一片草叶。草地的起伏婉转似曾相识,他似乎记得曾经在某过地方或者梦见过这么一片大草地。那就对了:地面开始平坦就像本来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地面又开始高了起来,有一片阴影横隔在他和太阳之间。尼格尔抬头仰望,差一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在他面前高耸的那棵树,就是那棵他还没有完成的那棵树。甚至可以说,那是一棵活灵活现的树。它的叶子伸展着,它的枝条随风摇曳。那股微风尼格尔时时感到或者预想得到,却总是难以捕捉。他凝视着那棵树,慢慢地举起了双臂,又缓缓地伸开。

“这是恩典!”他说。尼格尔不但指着他的杰作,也是指着结局说的。他完全照礼物这个词的本义来使用。

他继续凝视那棵树。所有曾经苦心孤诣想画出来的树叶真的按照他所想的而不是实际所画的出现在树枝上。有一些树叶尚处于萌芽状态,还有一些树叶是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就能从内心萌芽的叶子。树叶上什么也没有写,可就像一本日历似的,在每一片树叶上都标明日期,一些最有特色精妙绝伦的树叶——看上去就像是和自己的老朋友帕里士携手画出来的:用其他的方式根本画不出来。

一群令人惊讶的鸟儿在上面筑巢:鸟鸣声悦耳提神!就在尼格尔盯着鸟儿欣赏的同时,这群鸟儿转瞬之间就在树下完成了求偶、孵化、振翅,高唱着动听的旋律,飞翔到森林的深处去了。此刻尼格尔亲眼看到了森林,从两侧蔓延直伸展到远方。远山闪闪发亮。

过了一会儿,尼格尔转身朝森林走去。

不是因为他厌烦了那棵树,而是对那棵树他已经了然于心。不去注视便已然熟悉那棵树,他深谙那棵树的生长。随着他的离开,尼格尔发现一件奇异的事情:你当然可以走进远处的森林,然而森林并未因此失去幽深的魅力。他以前从未走进远处的森林,只是将森林当做整幅画卷的陪衬。在乡野漫步平添不少吸引力,随着漫步,新的距离不断延伸,一旦你走过两倍、三倍、四倍的距离,就会有两倍、三倍、四倍的美景引人继续向前。你可以在一座花园里,或是一幅画中(你若这样讲的话)不停地走下去,但却永远走不到边际。山峦似乎并不属于这幅画作。或者可说,这是与另外一个世界相连的东西,透过树木你可以瞥见不同的风景,远眺山峦,你能在更远的地方目睹另外一幅画作。

尼格尔四处漫步,不在意去往何方。他仔细地欣赏周围的景致。那棵树是已经完成了,尽管相关的部分还未确定。尼格尔想到森林里还有许多其他的地方没有完成,需要努力思虑。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处需要修改的地方,但是达到目的地为时尚早。在每一种情况下,尼格尔都准确的看到了那个目的地。

在远处一棵很美的树下,尼格尔坐了下来——这是他画的那棵伟岸大树的变体,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它十分特别。他在树下考虑从哪儿开始做起,到哪儿结束,需要耗费多久,可他无法实现他的计划。

“当然!”尼格尔说,“我要帕里士,他懂大地、植被和树木的许多东西,而我却一窍不通。这个地方不是属于我的私人花园。我需要他的帮助和建议,我早就该想到这一点了。”

他起身走到那个他决定开始的地方,恰好看到有人正在困惑地东瞻西望,在不远处一小片荫凉的小空地上,有个人斜靠着铲子站着,很明显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尼格尔大喊一声:“帕里士!”

帕里士扛起铲子朝他走来。他的腿还是有一点瘸。他们俩谁也没有先开口,仍然像过去在街上遇见时一样彼此点头致意。只不过此刻他们俩肩并肩走到一起。虽然两人并未交谈却一致同意要在那里建造房屋和花园,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工作开始了,很明显帕里士对于把握时间如何把活做好更为娴熟。奇怪的是,尼格尔却对建造房屋和花园大感兴趣。帕里士则常常徘徊良久注视着那片树林,尤其是对那棵尼格尔的大树情有独钟。

有一天,尼格尔忙着给花园插上树篱笆,帕里士在附近的草地上躺着。他神情专注地看着眼前草地上生长的一朵美丽的黄色花朵。很久以前,尼格尔就在那棵树的四围画了很多这样的小黄花。突然帕里士把头抬了起来,他的面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微笑着说:“这真的美极了,其实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谢谢你为我讲了许多好话。”

“胡说什么呢,”尼格尔说。“我不记得说过什么好话,即便说过,也是不够的。”

“你真的说过。”帕里士说。“即使我这么快就来了,那第二个声音告诉我,是你求他把我派到你这里来的,我欠你的。”

“不,你欠第二个声音”,尼格尔说,“我们都欠他的。”

他们继续一道生活和工作,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不能否认,一开始他们偶尔还会意见不一致,尤其是疲惫的时候。后来他们发现两个人都拿到了滋补药。两个瓶子上都写着:一次几滴,和泉水同饮,睡前服用。

他们在森林的中心找到了泉眼;不久之前尼格尔还想象过却从未将之画出来。现在他才意识到这泉水就是远处闪着微光的湖水的发源地,而湖水滋养着周围一切的植被。几滴药水使泉水变得味道苦涩,喝下去却神清气爽。饮完之后,他们各自睡下。接着,他们起床继续干活。这时尼格尔总会发现新的奇花异草,而帕里士则知道如何处置它们以及种在哪里最为合适。还没有用完补药两个人就已经不再需要了,帕里士的腿也完全好了。

工作很快就要接近尾声,他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去漫步,凝视周围的树木和花朵,光线与形状,以及周围的地形。有时他们会一起纵情高歌,但是尼格尔意识到自己经常将目光转向远方的山岳。

房屋、花园、草地、森林和原野差不多全都要完工的时候到了。那棵大树此刻也是花满枝头。

“今晚我们就可以完工,”帕里士说。“之后我们将会进行一场真正的旅行。”

第二天他们就出发了,一直走到森林的边缘。当然你是看不到实际的边缘的:没有界限,没有篱笆,没有围墙可言。但他们知道已经走到了国度的边缘之上。他们瞥见一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位牧羊人,他正沿着斜坡朝他们走来,斜坡再往上就是山了。

“你们需要向导吗?”他问道,“你们想要继续走吗?”

过了一会一道阴影出现在尼格尔和帕里士之间。尼格尔知道他渴望前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必须前行,但是帕里士并不想走,他还没有准备好离开。

“我必须要等我的妻子”帕里士对尼格尔说,“她太孤单了。我估计等她准备好了,我把一切也都安排妥当之后,他们就会把她送来了。现在房子已经尽我们最大的努力盖好了,我很想让她看看我们的房子,我盼望她来了以后会把房子弄得更舒适,我是说更像一个家。我渴望她能喜欢这里,”帕里士把头转向牧羊人。“你是向导吗?”他问道,“可否告诉我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难道你不知道?”牧羊人说,“这里是尼格尔的国度。这里大部分都是尼格尔的画作,只有一小部分是属于你帕里士的花园。”

“尼格尔的画!”帕里士大吃一惊,“尼格尔,我说你曾想过这一切吗?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早就想告诉你了,”牧羊人说,“只是你不愿意看。那时除了颜料和画布,他什么都没有,而你却总想着用这些东西来修补你的屋顶。这就是你和你的太太惯常称之为尼格尔徒劳无用的、涂鸦式的东西。”

“但那时候看起来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不是真的,”帕里士说。

“不,那只是你匆匆一瞥的缘故,”那个男人说,“但是如果你真的曾经想过这真的值得试一下,你还是会捕捉到那惊鸿一瞥的。”

“是我没有给你提供更多的机会,”尼格尔说,“我从来没有试图解释给你听。我总是称呼你为泥腿子的下里巴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现在一起工作和生活,事情可能会有所不同,但不可能比当前更美好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继续往前走,后会有期。我确定还会有许多东西我们可以一起做的,再见吧!”他温柔地握着帕里士的手——这一握美好、坚定而诚恳。他转过身来又看了一会儿。那棵伟岸之树上的花朵正盛放如火。所有的鸟儿都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歌唱。他微笑并点头示意帕里士,和牧羊人一道离开了。

尼格尔将要学习关于牧场和牧养的一切知识。他仰望着天空沿着斜坡越来越走向山峦。尼格尔此后如何我无法揣测。虽说从尼格尔小时候,从那座老房子里就能望见远处的山峦,那些山峦也曾出现在他画作的边缘,但是那些山究竟如何,以及山峦之外又存在着什么东西,恐怕只有登山者才会知道。

“我认为他是一个可怜的蠢货,”市政委员汤普金斯说,“事实上他无足挂齿,对社会毫无用处。”

“噢,我不知道,”艾特金斯说,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校长。“我拿不准是因为那要看你如何定义有用。”

“没有实际的或者经济上的益处,”霍普金斯说。“我敢说你们这些当老师的要真的懂教育的话,尼格尔或许还能成为社会上一个有用的螺丝钉。但问题是你们一窍不通,所以我们才会遇上尼格尔那样无用的人。如果让我来治理这个国家,我会把像尼格尔这一类的人放到适合他们工作的位置上,比如到社区的厨房里洗洗盘子,我觉得这一点工作,他们还是可以做得恰如其分的。否则我就把他们全都除掉。说实话,我早就想把他除掉了。”

“把他除掉?你的意思是在他时候未到之前,就一把将之除掉让他赶路了?”

“没错,如果你非得用这个毫无意义的过时的字眼的话。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尽快通过隧道把他推到那个大垃圾堆里。”

“那么你认为绘画分文不值了?不值得人加以保留、改进和使用?”

“当然绘画自有其用武之地,”汤普金斯说,“问题是你无法使用他的绘画,唯有不畏惧新观念和新方法的年轻人才会有广阔的发展空间,但像是绘画这样古老的行当却没什么前景。那是个别人的白日梦。画家们连设计一张海报挽救自己生活的能力都没有。却总是小心翼翼地在绘出树叶和花朵。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他觉得那些东西很美!你信吗?他居然说“好美”!说得树就像是人一样,那请给我指出植物的肠胃和生殖器在哪儿?尼格尔一言不发了,他这个蠢材!”

“无用的蠢材,”艾特金斯叹了一口气。“的确,可怜的凡人,他从来就没有完成过任何东西。哦,在他离开之后他的那些帆布真的派上了“更好的用处”。但是汤普金斯,我可不像你那么笃定。你还记得尼格尔画的最大的那一幅吗?就是洪水和暴风之后,用来修复隔壁邻居家房子的那张帆布?我发现那张画的一角被撕了下来,丢在原野上。虽然毁坏了还可以辨认出来:我真的忘不掉那个山顶和一根枝叶繁盛的树枝。”

“难以忘记什么?”汤普金斯问道。

“二位在聊谁呢?”珀金斯插进话来说,艾特金斯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不值一提,”汤普金斯说,“真不知道今天我们为何说到他,他又不住在城里。”

“没有,”艾特金斯说,“你的眼最终不还是盯上了他的房子,因此你过去总是去拜访他,喝着人家的茶还边取笑他。好吧,现在你终于得到他的房子了,还有城里的那栋,我说你再也不需要嫉恨那个名字了。珀金斯,要是你想知道的话,告诉你吧,我们是在谈论尼格尔。”

“哦,那个生来平平的尼格尔啊!”珀金斯说,“我从来不知道他还会画画。”

这也许是人们谈话时最后一次提及尼格尔这个名字。然而,艾特金斯保留了那片撕下来的一小片画。许多地方都已经揉碎了,但还有一片树叶保存的完整无缺。艾特金斯请人把那片叶子裱起来,送给了市政博物馆。很长一段时间,那幅“叶子:尼格尔作品”的画挂在博物馆的一角落里,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留意。最后市政博物馆失火了,那幅画也跟着成为了灰烬,尼格尔本人在他的故乡全被人们遗忘了。

“这真的很有用,”第二个声音说。“度假也好,修养也好,对康复中的病人也好,不仅如此,对许多人而言,这是鼓励人到山里去的最好介绍。某些案子中这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会把更多的人送到那里,他们几乎没有可能再回来了。”

“的确,”第一个声音说,“我想该为那个地方起个名字,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列车员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第二个声音说。“名字就叫:通往尼格尔国度的帕里士号火车。对,就叫尼格尔的帕里士(片区)。我已给他们俩报告了消息告诉他们此事。”

“他们怎么回应的?”

“他们都笑了。欢声笑语在群山之间——回荡不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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