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无岁月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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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学的考前生活总是很难熬,当然对于学渣的我来说难熬的并不是复习,而是很费神的做小抄,其实这也是技术活,毕竟不能把教材整本刻上,那就要整理分析统计,这里面涉及多少学问,还要结合概率位置搭配,这又是好几门手艺,所以打好小抄的人也是歧才,没错,歧路的歧。

二杨不是歧才,只是一起住了三年的室友,我们老家在地图上的距离几乎等同于眼睛到眉心,其貌不扬,身短腿长,全名叫杨柏杨,读起来中西合璧,我更喜欢简称他二杨,抛开素质和人品不谈,其实对于二杨来说,也不用谈,相对比另外两个室友丧心病狂的鸡啼早读、月落归巢,二杨的生活频道至少和我处在同一轨迹,白天大睡大逃,晚上大喝大聊,啃噬着一朝朝的日出和一天天的暮色,爱上网爱游戏爱逃课,也爱姑娘,但二杨和其他男生不同的是他仅仅是看,准确说是瞄,眼神沾之即走,既没有任何行动任何反应也不见他交女朋友,一次喝高了后我问他是不是性取向不正常以后我得小心点,他说你见过哪个性取向不正常的男人满街看姑娘,我一想此屁有理就没再问,最后二杨喝到临界点补充说故事太长你消化不了。

我的逢考必抄从开学起就被翘课的锤子死死的砸进了日程,临考阶段也是我最忙的时候,不过每逢此时二杨倒是很悠哉,我对此评价如果能像他一样逢考必挂,那就不用担心挂不挂科了。二杨的考试历程是个传奇,逢考必挂,去不去考试和挂不挂科没有任何关系。大学前三次考试后我陪二杨去找辅导员求情说这已经挂第三次了,不想提前回校补考希望辅导员能通融,辅导员回:这是你的事,和我无关,二杨又说挂这么多次对班级整体影响也不好,辅导员又回: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二杨无语,晚上大醉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能力越大,你能推卸的责任就越大。

后来二杨彻底放弃,他把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叫做乐观阔达,我则更喜欢形容为脸着地当屁股用。

所以当我从宿舍火急火燎的往图书馆窜的时候他正在篮球场边悠然的看人打球,只看不玩,和看女孩时的样子如出一辙。我也玩篮球,所以我能看出他眼神中沉淀的感情和执着,像潭底深处的那汪暗色,隐秘却又弥久不散,但他就是不进场,起初我以为是二杨菜到用手打不过人家用脚所以不好意思耍这个宝,后来问起他说他初高中时都是篮球校队,可能察觉到了我看病人一样的眼神,二杨承诺:如果此言有虚他就自废那啥,这句话力度和尺度都太大使得我不得不信,后来二杨每每谈及于此总是挥手让我别再问下去,我也就尽量克制,每每欲言又止。我相信每个人都有知道和不知道的事,该你知道的你不知道,这是无知,不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了,这是无聊。

希腊神话中把所有的罪恶都归为一个魔盒,而打开魔盒的潘多拉代表的,就是好奇。对于二杨来说,掀开的也许不是灾难,但一定是伤疤。

我说二杨你要再挂可就要从我兄弟念成我学弟了。

二杨咧嘴一笑,一口烟熏的黄牙:“晋羽,我在想要不要争取下这次的奖学金。”

之后还有寥寥几句对白,多半是损他的,算是日常任务,零散的话碎成那天下午的拼图,风和时间都没能扯住,一晃几天滚滚而过,我认为二杨是考前综合征,里面夹杂着紧张、妄想和神经质。

至少,在考试结果出来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2

考试持续两天,文化课开场专业课压轴,所有人迎战的套路都是能答则答,不能答则抄,我和他们正好相反,只有抄不到时,我才答。

惨烈一战后就是彻底放纵的一周,二杨一改历次考试之后的萎靡,日日兴奋还时不时提到出成绩的日子,让我倍感诧异,我问他你这是看开了还是看不开了?二杨说等成绩出了你就知道了。这和以前那个对成绩对考试闭口不谈谈则色变的二杨判若两人,我感叹人类果然是逆境中才能进化。

一周后成绩公布,黑色的名字像一一被执行的犯人一样慢慢罗列,等待目光触及时的宣判。我依旧是稳定的各科踏进及格线,然后我想起二杨得意一周的表情,下意识的从最后往上数……

妈的二杨居然在中游偏上,甩我几条街。

我坐在宿舍的硬板凳上愣愣的看着电脑上这份莫名的成绩单,我想班级的所有人都会是一样的莫名,二杨这何止是逆境中进化,这简直就是逆境中变异了。

“晋羽,怎么样?”

我光顾着看成绩单发愣,没注意二杨已经站在我身后,这小子挑了挑眉,嘴角咧着呵呵傻笑,还是那一口黄牙。

我说:“哪个高手发的善心助你脱离苦海?”

二杨说:“你可别埋汰我,这是我自己考的。”

我回敬了一枚中指和一道白眼。

二杨摆摆手,说:“知道你不信,走我带你去自习室,慢慢告诉你。”

我带着疑惑随二杨去了主教学楼的5楼,下电梯右拐进了一条小走廊,走到尽头的一间教室门口停下了来。我抬头——门牌上是“516”。

二杨推门进去,我紧随其后环顾四周,和我们平日上课的教室并无区别,视界微暗,斑驳交错,灰尘浮在几束光中像寰宇星河。

待我进来后二杨便把门合实了,拉着我走到教室的一个角落。

我说你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你那成绩到底有什么事那么见不得人?

二杨示意我轻声些,然后从桌膛里拿出一本笔记,很普通的样子,比一般笔记稍厚,略旧,几道划痕白色爪印般的烙在黑色的皮面上。

我说你别告诉我这笔记里有咱们考试的答案?有的话你翻翻有没有下次的。

二杨没理我,只是翻开笔记,出人意料没有想象中的答案,也没有任何的记录。

甚至,连字都没有。

笔记翻开后除了内里有被撕掉的痕迹外,只有一行行笔直的格线,割着一些待书的空白。我很纳闷,不明白二杨到底要给我看什么。但二杨一脸兴奋的看向我,说:“你一定很奇怪这个空白的本子有什么用,和我考试通过有什么关系,来,我告诉你,你用手摸着这张纸,”我的疑惑越来越大,但还是按照二杨说的把手放到本子上,二杨提笔在本子上写了个日期时间:2013年6月4日7:00.

对这个时间我有微微的熟悉,因为那天早8点是我们开考的第一天,我刚想问二杨写这个做什么,眼前却突然一黑,一阵眩晕然后又浮现了二杨的那张脸。

我说你别告诉我它能让人暂时供氧不足?就这?

刚想再损他几句,眼前的场景却让我愣住了。

其实是很普通并且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可现在却让我惊诧万分——就是我和二杨的宿舍。

二杨就坐在我面前,他的手也放在笔记上,表情缓了缓,眼神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说:“你看下时间。”

我连忙掏出手机按亮屏幕——6月4日7:00,读秒闪动的光点带动着我的心脏一下下的跃动。

我确定和二杨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当时很多刚下课的熟人一边跑过人群一边和我们打了招呼,还有几个认识的女生抱着书走向图书馆,错肩时彼此微微点头。

我猛地抬头,二杨敲敲本子,说:

“没错,它能让我们回到过去。”

3

太他妈扯了!我马上冲出门——晨露未散,人流如织,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行色匆匆,手中拿着用具向教学楼四散开去,可我们来时,哦不,是去教学楼时可是刚下课的时间。

我们真的?回到过去了?

回到二杨面前,我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二杨也不说,我们彼此沉默对峙,半晌这种溺人的气氛才由我打破。

我说:“你就是靠这个才通过的考试?”

二杨说:“恩,今天早上......就是我们没来到这时的早上,咱们系把答案公布了,成绩也出了,这你应该都知道——”

“然后你就把答案背下来,回到今天……我是说咱们考试那天,又重新考了一遍?之前你和我说要不要拿奖学金什么的指的就是这个?你做的改变都会在未来呈现是吗?还有,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本子的?”

“恩……”二杨似乎是觉得我问题太多一时没法全部回答象征性的支吾了下,脸上写满了犹疑和不安,不知道是为什么。然后他想了想,说:“考试前我本来想拿书去图书馆临时补补,但图书馆挤满了人,很多教室又还在上课,找着找着就到这了,接着我坐在这看书,就这样。至于改变,接触过这本子并经历的人记忆不会受到影响,比如你我——”二杨胡乱的翻着笔记,眼神里的视线突兀的散乱起来。

我“奥”了一声,然后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问他:“那咱们怎么回去?总不能真的重过一遍吧,我可是好不容易弄及格了,再来谁知道怎么样。”

二杨回了回神,依旧沉默着把本子翻开,撕掉了写着时间的那一页,我瞬间又经历了相同短暂休克的症状,然后慢慢把视线定牢。

空旷的教室,白色的墙面,还有成排的桌椅。

我掏出手机——6月11日16:43,我们回来了。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以前无论是自己想象也好和朋友聊天也好,总有过“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的想法,觉得重来就可以挽回更多,可以收获更多,2012年年末所谓的“世界末日”当天,我和二杨在网吧上网,那时感觉真要是世界末日也没什么不好,总觉得不如意和遗憾在回忆中占据着大部。

二杨少有的继续沉默着,而我在盯着那个本子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在刚才,是哪里,我努力的想。

对了!我猛一激灵。扭头问二杨:

“那个本子你拿到时是完整的吗?”

二杨看向我,又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眼神,像是回忆,像是迷茫,里面居然还透着一丝光,但我分辨不清。

他说:“晋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在那之前我撕掉过一页——”他顿了顿。

“没错,算上这次,这是我第三次回到过去。”

我想到刚才二杨的话,难怪他知道经历其中的人记忆不会受到影响。

我比划着问他:“你一开始是怎么知道这本子可以…恩?就这样的?”

二杨抬头盯着我,在那一瞬间,我仿佛不认识他了。

他说:“我在本子上写了点东西,就——”

虽然很短,并且很难接受也很难消化,但我也清楚的了解了要回到过去的某个节点,就需要在本子上写下时间,我不知道二杨是不是无聊到在陌生的本子上写过去的时间轴。

我看着二杨,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他,可现在,我却突然不懂他了。

二杨说:“我是回去了,但没见到她。”

我不明白。

“我只是随意在本子上写她出国飞机的时间,谁想到,就——”

“她?”

“恩,大一时,有一个礼拜我请假没来上课,你问我时我只说家里有事,其实是送她去了。”

我猛然想起二杨大学从未交往过女孩。原来人真的有这么多隐藏的放不下的东西,哪怕是与你朝夕相处,你也不能知晓他平日里笑容背后掩埋着多少遗憾,那个你每天你都能见到互相挤兑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二杨把话停下,我没接,既然这个本子和她都不是秘密了,那我知道他肯定还有要说的话。

果然,二杨犹豫着但还是开口:“晋羽,我还想再回去。”

我一惊,我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句,或者,不希望是这句。

我说你都回去过这么多次了,再这样篡改下去未来就失控了。其实我想说的是这样你就没法控制你自己了,但看着二杨,我却说不出口。

二杨说:“我写的是她航班的时间,我回去时飞机已经起飞了,我没见到,我想,至少见一面。“

我说:“你确定只是见一面?“

二杨没说话,我还没见过沉思的他,换做以往我会觉得奇怪搞笑,可今天我却只是觉得陌生。过了好一会,他缓缓把头转向我。

他说:“晋羽,我还是想回去。“

我知道二杨要做的事肯定不止这一件,但我同时也知道这些秘密既然能压住三年时间他是不会轻易告诉我的,那个“她”只是被我察觉的意外。

我问他:“还回来吗。”

说完后我才发现这不是问句。

二杨说,晋羽,谢谢你。

我不明白他谢我什么,然后二杨在本子上提笔写了一个日期,我没看清,二杨写完后抬头望向我。

我也望着他。

二杨笑了一下,那一刻,我觉得我认识的那个二杨又回来了。

他说,晋羽,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二杨向我伸出手,我伸手握住。

直到手心握成了拳。

4

整整一天楼房和人们的影子都被六月的阳光烘的干趴趴的糊在地面上,黄昏临近,霞火由浓转淡时学校人流才又恢复了最初的自在,由刚下课的匆匆过场变成了在喧闹的校园里尽情停留,因为或大或小的事而驻足。

而我似乎是唯一的过客,被那本笔记送回过去后,这短暂的几分钟就像一层膜敷在我身上,捅不破也甩不掉,是人群中永远的一层距离。

推开寝室门的刹那我仍有期待,因为未知,因为不了解二杨的过去所以自然想知道他会想改变什么,可令我失望的是,宿舍里属于我的所有痕迹都一如从前,而二杨的的床架却空冷冷的横在侧面,就好像它的主人从未来过一般。

像在迎接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第二天上课时意料之中没有人谈起二杨,老师的点名册也没再次划下红叉——那里面或许从未存在过这个名字。他应该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来拯救他的遗憾和重塑他的未来,和那个姑娘?还是——?我一边转着笔一边猜测二杨可能的生活,回想他在时的种种,觉得很有趣但又觉得很怅然,在我眼中本就无聊的课堂时间随着二杨的离去和莫测而更加失去吸引力。

晚上我在床上辗转,过了好些时间终于有些倦意,正迷糊着,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我胡乱摸到手机,含糊的喂了一声,电话那边是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晋羽,睡那么早。

二杨?

我吓坐了起来,刚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可一想我的号码没换,二杨又没失忆,于是想说点别的,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声音硬住哽在喉咙里,只能“恩恩……”的拖着长音。

二杨说:“晋羽,还没关寝吧。”

我说你是穿越了又不是失忆了,你看下表不就知道了。

那你来找我,有事和你说。

你要是在国外我还得飞过去?

“不——”二杨说,“我就在咱们…”他语气顿了顿,我听到他轻笑了下,有略微的无奈。

“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5

燥热的天气到了夜晚居然渗着一丝清寒,披在本就不明的月光上,一切都好像变得朦胧起来,让人觉得恍惚。二杨随身只背着一个包,外表没多大变化,但比从前整洁了些,互相没有过多寒暄,其实不过一日不见,可感觉却像是久别重逢。我们找了家从前常去的小饭馆坐下来,进了包厢后点了几个常吃的菜和几瓶啤酒,二杨相比从前已然深沉了许多,唯独眼神我依旧熟悉。

可惜是那天二杨临去时我看不透的眼神。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气氛并不轻松,略带着尴尬,他知道我有想问的,我也知道他有要说的,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起这个头,双方都像桌上顶满气泡的啤酒瓶一样蓄势待发又压抑异常。

我拿起酒瓶给二杨倒满,随意问了句:你过得怎么样?

二杨犹豫了下,眉头微锁,可能是我问的太笼统,让他一时想起很多不知道该如何答我。

接着他从包里翻出个本子,黑皮白页,略旧稍带划痕,就是带我们回到过去的那本,然后他伸手递给我。

我翻了下发现只有一页有字,上面写着个日期时间,可怪异的是这页纸的前后都有撕掉的痕迹,唯独这页光秃秃的皱立在中间,上面的字带着未知的过去停在了这唯一的落脚处。

我抖了抖那页纸,带着疑问的眼神望向二杨。

他说这页纸就是那天他走时写下的日期,唯独这页存在是因为按现在的情况他是从没出现在这个学校的,但那天他确实是在这里写下日期并离开的,因此他也不知道撕掉这页一切会怎样。

二杨接着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之后的事,我有事想你帮忙,所以你一定要知道一些事,当然,你也可以不听这些,选择不理。”

且不说我和二杨的交情,单凭他为什么穿越的这么决绝我也的确想听。

我说你开始吧,先说前面还是后面?

二杨说前面就是曾经撕得那三页,你都知道。

我说“哦”,然后看着唯一有字的那页,这应该就是二杨离开那天写下的故事开端,我记得故事的起因和落幕是一个女孩。

6

女孩名叫周瑾,听名字就是个挺文静的女生,成绩好又不大爱说话,二杨和她熟悉是在高三,分坐位时二杨和她坐到了一起,在那之前两人虽同班但仅仅只是点头之交的程度。周瑾梳短发,大眼睛总是藏在细密的刘海下面隐隐闪动,两侧的头发软软的铺垂下来遮住脸庞,恬静安稳如潭中净莲,周瑾从侧面看过去更是恬静的让人不忍打扰。

的确,无论什么女孩在二杨这沱泥潭的衬托下都是净莲,更何况周瑾。

二杨说他从前上课要么特吵,要么特安静,说穿了就是要么在说话聊天要么就是在睡觉,但自从和周瑾坐到一起之后就真的变得很安静,没法聊天可也不是睡觉的安静,二杨说睡觉时会被周瑾用笔戳起来,要是从前二杨会很生气,可周瑾每次把他弄起来时却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惭愧。

说不了话也睡不了觉,我说这回你该学习了吧。

二杨说哪那么容易,学习的原因不是这个,那时我一般都是呆坐着,然后总忍不住看她,她也回看我,看我一下,再看我的习题册一下,我就很不自在,但还是埋头开始做了。

我听出苗头了,手中口中瓜子加速,说继续。

二杨白了我一眼,说后来我就开始课下和她说话,最初她不怎么理,只是嗯啊答应,慢慢的开始和我聊几句,我没想到别人眼中这么文静的女孩也有另一面。

我说哪一面?女汉纸?

二杨的表情罕见的明亮了下,说就是很有趣属于女生的那种小俏皮的感觉,总之和她聊你不会腻也不会累,以往我下课都是逃狱似的去教室外寻找自由,但在那之后我下课就喜欢和她聊天。

我心里呵呵了一下,我一直都觉得女人和男人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友谊,因为我了解男人。

我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追问:“后来?”

二杨的脸明显涨了些颜色,说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然后——然后聊的越来越多,之后毕业聚了几次,我大一时她就出国了。

啊?

二杨叹了口气,说:“你也听出来了我对她有意思,但一直没说,我觉得她应该也有,我是想等高考结束了再说,这样不影响太多,结果每次聚会人都特多,该说的话不好开口,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磨着磨着就——”

我说这就无疾而终了?

二杨“恩”了一声,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的光暗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说那你这次回去找她有什么结果没?

二杨说本来是想再见她一面,所以写了航班前一个小时的时间,那时她和她的几个朋友都在机场送她,二杨一时情绪上来就多说了几句话,至于说的是什么二杨没告诉我。

我猜除了那句酝酿了好久的话之外能说的想说的二杨都说了。

结果女孩哭了,也说了很多,除了回答二杨想说没说的那句。

二杨说在上高中时周瑾的家里就已经着手准备举家移民国外,周瑾那三年这么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这个。

二杨说:“本来是真的就想再见她一面,结果见到了说了那么多后剩下的那句也不想再藏了。”

我大惊:“你说了?”

二杨说:“怎么可能,人家马上上飞机了,这时候说不是让她为难吗。”

说的不就是吗,那你怎么办了。

二杨说:“我在机场坐了好半天,想着回去某个聚会的节点把那句话说出来,但觉得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没多大分别。”

恩,然后?

二杨说:“然后我就想到个办法,回高中努力学习,到时她去哪个国家哪个大学我就努力去哪个国家哪个大学。”

我心里感叹果然喜欢一个人时,那人就是风是雨是夜晚是奔跑是闪电,想到她你就无所不能。理性的人活在未来,感性的人活在过去,二杨不用说肯定是后者,对于他来说,要么让他得到,要么别让他失去,

但我又觉得不对,真要是那样那今晚我还真要坐飞机找二杨去?

我问他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二杨苦涩一笑,说:“结果成绩好了,但那次分座位时却没把我们分在一起。原来那次分座位老师的初衷是成绩好的帮助差生,我被分到了另一个成绩稍差的男生旁边。没办法我下课就总去找她,一来二去就被班主任发觉了,警告我之后我仍然这样,于是通知家长了。”

二杨顿了下,低声说:“她爸怕影响她学习就给她转学了,之后再也没见到,聚会什么的,也没有她。”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最后会这样。

二杨在我面前晃着酒杯,看那些液体泡沫一点点鼓起又一点点破裂,眼神愣愣的没有起伏。我不知道该开口安慰还是怎样,只能和二杨一起陷入沉默。

突然二杨把杯子里的酒扬手喝掉,抬眼看向我,我觉得可能还有事,问他怎么了?

他说完了。

我说什么完了。

他说周瑾。

我松了口气,还以为二杨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我看着那本笔记,突然想起二杨为什么没再回到过去试试别的方法,张口欲问但马上强行压了下来。

二杨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不想再重来,继续问下去就真应该扇自己几个耳光了。

我端起酒和二杨干了一杯,闲翻着笔记本,一边翻一边说:“二杨,你这后面撕了两页,你刚才——”说到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二杨,果然二杨表情突变。

我还真是应该抽自己几个耳光。

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了,我双肘杵着桌面,低着头,等二杨情绪恢复,我心里暗暗发誓二杨不说我就决不再问。

但二杨还是开口了,他说:“晋羽,你也打篮球吧。”

我纳闷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二杨说:“晋羽,如果你不能打球了你会怎么样?”

我说不打就不打了,那能怎么样。

二杨说对啊,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不打就不打了,那能怎么样,可实际上你如果喜欢篮球胜过一切,你就会知道当你不能打球时的那份渴望和深埋的那份痛苦。

尤其是在你用篮球搏你的未来时。

我眼前又出现了二杨站在球场边凝视的画面,那时我总笑他是菜的抠脚拿不出手,现在听他一说,我心想莫不是二杨他——

二杨发现我盯着他看,摆摆手说:“不是我,我没什么……”说完发现我还是不解的盯着他看,二杨伸手指了指我手里的笔记本,说:“最后撕得那页。”

刚才被二杨突然提到篮球给问懵了,都忘了一开始说的是笔记。

居然是两件事,看来真不应该多问。

7

二杨说和周瑾一样,都是高中的事,不过是在前一年,高二。

二杨说:“高中男生你都知道,没有几个不打篮球的,平时谈的,除了游戏,就是篮球——当然,偶尔聊聊姑娘什么的。“

我不置可否,要不说最后考得这么惨怨谁。

二杨说高一时他新进校队,平日训练内容主要是陪练,那时他们学校的高二很强,其中后卫队长叫薛磊,技术够硬,人也很好,容易亲近又没有架子。因为能力突出,所以不光是队长,还是主力得分手,听说初中时就很有名,升高中后已经被很多大学教练看中。

二杨说后来省职也派人来观察过他,评价很高,基本上算是稳走职篮道路了。

薛磊很照顾二杨,两人经常单练,可以理解为被虐中成长,被虐是二杨,成长也是。后来俩人关系越来越好,薛磊在训练之余空闲时间也经常喊二杨出来打球吃饭。

二杨说:“那时候我成绩下滑的特别厉害,班主任下最后通牒说再这样下去自习课就不许我出去训练,我郁闷了好一段时间,训练也不怎么积极,后来薛磊问我,我告诉他我可能不能在球队再待了。”

我说他不会去找你班主任求情了吧?

二杨说:“当然没有,我班主任顽固得很,除了成绩什么都不认,肯定没用,后来薛磊帮我补课,想不到吧,薛磊成绩还不错,当然他背后付出了多少没人知道,就是因为不想让家里担心以及阻止他打篮球,他从小就下定决心去打职业了。”

二杨说:“高二的课程已经很紧张了,还面临升高三,正是全力准备的时候,我当然极力拒绝,但薛磊说不想队里失去好球员,还是执意帮我补了。之后我成绩稍有回升,班主任才没找我麻烦。”

我说这样的队长我就没遇到过。

二杨说:“是啊,人也好,球打得更好,我也觉得我挺幸运的,队员的情绪也都很高,都瞄着校外的比赛记录,想要再添一笔。”

我也打篮球,所以有些东西我很清楚,赛场上的东西,往往是一口气上去,就很难输了。

我没明白这和二杨后来放弃打篮球有什么关系。

二杨用手捋着额前的头发,眼睛淤在眼眶里深得要碾碎了目光,说:“但在比赛前出了意外,我俩像往常一样单挑练球,结果——”

我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没问,任由二杨继续说。

二杨深吸了口气,沉声又说:“我防守卡他身位时别到了他的腿,膝盖对撞,结果薛磊倒地不起,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膝盖半月板损伤。”

我自然知道这个对于球员来说可是致命的,多半几率是要告别赛场了。

我说你这卡位什么威力?就一下?

二杨说薛磊的膝盖其实有旧伤,但以前恢复了很久,而且高中时医生说已经痊愈了,问题不大,因为这薛磊的家里才一直反对他打球,但薛磊成绩不错,并且这么长时间都没事,家里除了叮嘱他小心外也没再干预。

二杨苦笑了下:“谁想到这个意外无巧不巧的就被我撞出来了,伤上加伤,膝盖受损严重,变向、侧步、加速都废了,别说出赛了,可能以后都不能再打球了。”

我叹道真是太可惜了,所以之后因为这你就没再打球?

二杨说:“那之后我心思就飘忽不定,打球的劲头也不足,比赛时首轮我们就惨败,虽然别人不说但我却怎么也释怀不了。薛磊在医院休学了半年,很长时间我甚至都不敢去医院看他。”

我看着二杨,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虽然有时沉闷繁重可至少我记忆中的那些日子没有灰暗的颜色更没有铅似的沉重。

我问二杨:“你就再没去看他?”

二杨说后来他鼓起勇气去了,站在薛磊病床头二杨沉默了好久,最后二杨哭了,说真的很对不起。

薛磊只说了一句话。

恩?

“不怪你。”

我看着双手捂住眼睛的二杨,明白了他没再打球的真正意义,那是一种最壮烈的祭奠。

对于一个立志把篮球当做职业,带伤坚持训练并且怀抱梦想眼见目标一步步靠近的人来说,拦腰折断这一切甚至毁了他再次触碰这一切的权利,这该有多么痛苦。

但薛磊对二杨说,不怪你。

我觉得喉咙发紧,抬杯咽了口酒,低声说:“你回去就是为了抹平这个遗憾吧?”

二杨说没错,他确实是想回去避免这一切,这样薛磊的膝盖不会报销,不会失去梦想,自己也不会失去篮球。

二杨自嘲的笑了笑:“我回到了那天,接口推脱了训练,当然就没和薛磊单挑练球,可没想到比赛那天防守他的人恶意犯规撞倒了他,冲撞时又是膝盖对撞,结果一样,就不说了。反倒是我,虽然这次和我无关,但却有种我回到过去推掉责任的感觉,就好像是故意去到那撇清了关系,就算我知道不是那样,可心里却没法不那么想。”

我不禁哑然。

即便回到过去,我们走的每一步却仍是未来,未知仍是不可触碰。

二杨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那些他亲手揭开的伤疤非但没有抹平,反而愈烙愈深。

二杨甩了甩头,把面前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平复情绪,于是静静等他。

二杨说后来我就想不再参入别人的过去了,我发现我控制不了任何事,轨迹如何,方向在哪,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我想索性只努力学习考得更好一些,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家里人。

我说这个还靠谱点,这回应该成了吧,你可是从这个学校完全消失了。

说完我注视着二杨,可我又一次意外了,如果说二杨刚才的表情是遗憾,是愧疚,那现在,应该是真切的悲痛了。

二杨说,晋羽,我妈去世了。

我一愣,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二杨说:“就在高考完的那个假期,我和同学做了短途旅行,我返程的那天下午我妈去帮我取通知书,因为是不同的学校通知书寄到的时间和原来不一样,结果出车祸了,抢救不及时再加上失血过多——”

我怔怔的看着他,觉得背后有根钢筋支着我的脖颈、身子,思绪和身体一样不能移动分毫。

二杨没再说下去,他的脸被双手挡住,我看不清。

过了好一会二杨把手放下,再次面向我,说:“那天晚上我回来时什么都结束了。可这次我如果回到临近的时间,那我就会在途中,什么都改变不了,回到更早的时间推掉旅行,前两次的事你也都知道,我也不敢再这么做了。思前想后,我觉得只有让无关人进场才能有所挽回。”

无关人?

二杨紧盯着我:“晋羽,你是唯一知情的人,也是和我过去根本无关的人,我只有靠你了。帮我守住我妈妈。”

我?

我说我要是回去也应该是在我的城市,怎么帮你?

二杨说:“就一天,你我两市离得不远,坐大巴当天来当天回去。”

说实话我很犹豫,即使不是直接改变我的过去,但毕竟还是对我造成了影响,真的没事自然最好,一旦有了意外那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我踌躇着,二杨也没有催我,我们就这样回到最初喝酒时的状态。包厢的空气闷了很久,已经榨出了我的汗水,思索时,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它们在我身上滑落时那细痒的足迹。

也许一开始我就已经猜到最后我还是会帮他的,二杨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他想挽回的,而我仅仅是可能,我没理由也的确不忍心看他落得如此结果,何况我是唯一的知情人。

更让我无法拒绝的是二杨最后的那句话:帮我守住我妈妈。

我缓缓道:“二杨,哪天?”

二杨猛地抬头,眼里的神采像流星般划过,然后他说了日期和时间。

我努力回想,隐约记得那天我应该是未曾出门,没有聚会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活动。

我心一狠说好吧,就这么办。

结了账走出饭馆找了个僻静角落。二杨掏出那本笔记把日期写好,从包里掏出他妈妈的照片让我拿着,是个相貌普通的女人,但模样有说不出的祥和,照片后面写着二杨家的地址。

一切准备就绪。

二杨最后和我确认:“回去的时间是早上10点,事故是下午4点20多分发生的,你回去后就尽快来我家,我妈出门时是下午3点半左右,你等我妈出门就拉好距离跟着她,帮她多注意,到了4点左右是关键,然后你就帮忙跟到晚上我回来吧,我爸那天夜班,所以是我妈自己来接我,晚上7点,我怕再有意外。到时你就能见到那时候的我,我是认得你的。”

大巴到二杨家要4个多小时,时间上没错,来得及。

“然后我和我妈到家后,我就撕掉这页,咱们就再回来。”

我深吸了口气,伸手放在了笔记上。

二杨说,晋羽,保重。

8

眼前再度有黑色撞进来,待视线恢复时画面已经大变,视野中有篮球和动漫的海报,杂乱的书桌,上面整齐的码着一摞摞的书和本子,像不小心打了胜仗的逃兵,而我正坐在床上。

这是我家。

我下意识地掏手机看时间,一摸才想起这时我还没有手机。桌子上摆着我的手表,表盘上是一个锐角,10点05分。

表稍快了一点,我穿上衣服,和父母说去看个朋友要晚点回来,可能是刚考试结束的假期缘故,父母也没多问。

我去客运站买了张去二杨城市的大巴票,10:43发车,车窗外景物一页页的翻去,到达后时间刚刚走到2点50分,我拦了辆出租车说了二杨家的地址,车开到后时间是3点27分.

二杨家住的楼房是很普通的9层住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体外敷着时间踏过的黝黑痕迹,上面是住宅下面是门店。我站在稍远处看着二杨家的楼道口,仿佛是某些东西迸发前的岑寂,最初的紧张慢慢在一分一秒的推移下变成了不安。

不会是错过了吧?

我看下时间,已经45分了,我皱着眉头紧盯着楼道口。终于,在分针即将踏上50分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我拿起照片,没错,就是了。

我不远不近的跟在二杨妈身后,神经紧绷的四面环视,车辆更是重点。随后二杨妈去学校拿到了二杨的录取通知书,我在不远处尾随,视线聚焦至那张祥和又喜悦的脸时,不禁心中一阵触动。

就这样一直到了4点20分,想起二杨说的事发时间,我开始高度紧张,距离也拉的稍近了些。

这时二杨妈开始随着人流过马路,我连忙准备跟上去,却听人群一阵惊呼,接着一辆黑色轿车高速驶来冲散了过路人群,我心猛地一沉,定睛看向二杨妈,她可能是听到人群的叫声,开始试着躲避,我拔腿准备冲上去,旁边一个路人已经抢先拉住了二杨妈,黑色轿车擦着她的身边冲了过去,我喘着粗气,好一会才把心放下。

随后二杨妈安全地过了马路,向家走去,我看了下时间,已经临近30分,看来危险已经过去了。我放慢速度稍拉大距离以防二杨妈发现,剩下的就是再等她出来时随她去找二杨了。

正想着,前方突地一阵鸣笛声,我忙回过神向前看去,一辆出租车从路口急速驶出,而二杨妈刚走到路口边。

我脑子“嗡”的一响,有东西在里面炸开了。

妈的我表走快了,我居然忘了!

我用尽全力向前跑去,但眼看是来不及了,我只能一边挥手一边大喊。

“小心!”

二杨妈听到我喊,本能的左右扭头看,接着忙退步,但也差一点。不远处一个吃西瓜的,听到我叫连忙撂下西瓜踉跄的跑向二杨妈,在车临撞到二杨妈时一把扯倒了二杨妈。

急刹的车胎碾过二杨妈刚刚站过的位置后滑行近十米才停下,死神的镰刀绕过脖颈飞向半空。

我几乎和二杨妈一起瘫坐在地,差点就无法向二杨交代了。

二杨妈在前面感激的看了我一看,然后对那个救了她的人不住的道谢。我还在发愣,半天没走出来。

随后我目送着二杨妈进了楼道口,心到这时还一直提着。

我就在二杨家的不远处坐着,想想刚才的事还有些后怕,就这样一边调整心情一边看着时间,这次我把手表调慢了5分,以防再有意外。

刚过6:10分时二杨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楼前,我知道她现在应该是去接二杨回来。她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我也在其后拦下了另一辆,让师傅跟上。

一路上我都在心里默默祈祷二杨妈这一路可千万别出事,不过还好,二杨妈顺利的在客运站下了车,我也就放心的陪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一边看着二杨妈,一边看向客运站口,心想着二杨快点回来。

7:04分,二杨终于出现在了客运站口,黑色肩包,一身运动装,头发居然是清爽的短发,让我很是惊奇,要知道,二杨在大学可是个惜发如金的人,一副天涯浪子形象。

二杨先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我,笑了笑,微微点头,我也点头示意。二杨妈这时看到了二杨,笑容堆了满脸,一边招手一边迈步向二杨走去,二杨也异常高兴,挥着手迎了上去。

我挑了挑嘴角,终于,这一天真是比考试还难熬。

我转身坐在花台上揉着眼睛,紧绷了半天的神经和身体终于可以垮下来放松放松了,现在就等二杨他们回家后,这天结束,再回到未来。

一道光晃过,我抬起眼皮,道对面胡同里开出来一辆车,车速不慢但灯光很弱,我坐在对面直视才觉微弱的刺眼。

我刚要移开视线,眼前却莫名一暗,再看时一个身影已经身处胡同口正中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全身像被针扎一样提了起来。

二杨妈!

灯光没有打到更远的位置,不知是二杨妈没发觉还是只顾着想快点接到儿子,现在才觉察到灯光,已经来不及了。我站在马路对面,真的是没有丝毫办法了。

我胸口的心脏几欲要跳出来,而现在离二杨妈最近的却是在向她走的二杨。

我不顾的大喊:“二杨!”然后在二杨看过来时用手指向二杨妈。

但在下一刻,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二杨没有丝毫停留,猛的冲向自己的妈妈,在车临碰到二杨妈的瞬间推出了她。

我呆在原地看着二杨被撞出去好远,全身的冷汗蚯蚓一般滑腻蠕动,一点点挑拨我欲死的神经。

我连滚带爬的跑到二杨身边,二杨满脸的血,那些红色液体一股股的顺着他的头发、脖子留下触目的痕迹,我恩恩唔唔的发声,所有的话都变成空白又仿佛满满充斥整个脑袋。我抓着二杨的衣领喊他的名字,二杨勉强睁开眼睛,用微弱的目光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鼻子一酸。

二杨张了张嘴,努力扭头向后看,我知道他想看什么。二杨妈落地时晕倒了,周围人一边喊着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说二杨,你妈没事。

二杨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

声音在我喉咙中发颤,没事的。

二杨伸出手,我握紧他,我看到他眼里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了,最后微弱的视线却紧紧的盯着我。

他在告诉我他不行了。

我咬着牙,把头低下,努力把眼泪抑住,二杨抬手指向了他的包,我连忙打开,里面是一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还有——

那本笔记。

二杨用两根手指夹开了笔记,看了又看那些纸张的撕口,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我看着二杨和那本笔记,突然有了想法。

我急切的说二杨,拿笔出来,我再写一页,我们重来一天。

二杨微微摇头。

然后他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我一惊:“你要干什么!”

二杨用尽力气冲我招了招手,让我离近些。

我附耳过去,二杨的声音轻的能被一阵风吹走,但我还是听清了。

他说:晋羽,回去吧。

我抬头愣愣的看向二杨,然后他点燃了那本笔记。

一叠接一叠的火焰跳动在皮质的笔记里,烧着那些未知的,也永不会再来的过去的碎片。

我看到送我走的那页逐渐被火焰吞噬,中间的空白透着二杨的脸。火焰把我俩的眼睛映的火红,里面却是对方脸上的落寞。

二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苦涩,有遗憾,有伤感,还有——释然。

二杨嘴唇上下开合。他已经真的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用口型对我说。

晋羽,谢谢你。

火焰烧进了笔记夹缝,连带起整本窜燃了起来。最后的画面是二杨把它扔在了地上,然后他开合着口型。

回去吧,晋羽。

所谓的命运其实并不是一条直线,他更像是一条十字路,无论选择向前向后向左还是向右,谁都没办法把现在所拥有的全部带走。

9

黑色席卷而来又尽数退去,我再次睁眼。

我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周围静的可怕,月亮像一枚丢失的纽扣,清冷的吊在天上,街道空零零的映着冰凉的光。

我们出发时在这,可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我蹲下来双手掩面,想哭却哭不出来。

行回宿舍门前,心中滋味百种千种,但却没有一种能让我真正体味。我害怕这扇门,更害怕这扇门后空旷孤广好像从未存在过的生活和空间。

缓缓推开这道门,抬眼却看到二杨床前坐着一个人,阴暗中看不清太多,只看到那人手中的烟头呼吸般一明一灭。

疑惑掩盖住了我现在的心情,我走上前,刚想发问,但在看到那人的脸时,我却差点吓坐在地上。

二杨?

怎么可能!我喊道。

二杨呵呵道:“小点声,别屋都睡了,你就那么希望我死?”

我听着会开玩笑,还会呵呵傻乐,感情不是鬼,我说你做鬼还做到这了。

二杨说真要做鬼我也是风流鬼,怎么会来找你。

但这是怎么回事?

二杨说他也不知道,但是车祸后临死前他眼前一黑,接着就出现在主教学楼里了。

“516?”

恩。二杨说他昨天就回来了,但却一直没见到我,以为我的时间轴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昨夜没睡一直等我到现在。

我突然想起二杨拿回那本笔记时唯一存在的那页,那时二杨说因为时间和出现地点矛盾,所以就没撕因为不知道会怎样。

二杨把烟掐灭,冲我一笑:“还是现实最真实。”

“恩”。

二杨想了想又说,晋羽,如果给你重活一次的机会,你会怎么选?

我笑了下。

我想我应该还是选择活成这幅德行。


(本文由“十又羽”发布,2017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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