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听你的故事|关于小北

今天的故事 你有在听吗
                      写于文首

从这篇文章开始,就决定写成一个系列。故事中的主角,都可以在自己的生活和交际里找到相似的影子。他们可以是一群人,他们也可以是一个人。他们是由无数个奇形怪状的皮囊拼凑出来的一个不约而同的灵魂。



第一次遇见小北是在那个庸繁忙碌的小巷子里。

瘦,是震惊而心疼的那种瘦。脸色苍白,有种颓败感。如瀑布般的大波浪盖住了她的整个后背,刘海稍长遮住了眼睛。或许是离得太远的缘故,难于捕捉她当时的表情。

走近了看,才发现她是一个出落的很漂亮的女孩子,有点惊艳。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靠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应我一个满含距离感的微笑。



“请问旁边还有人嘛?”我试探。

“如果你不介意这里的脏乱差的话。”



她还是微笑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向一旁移了移身子。我顺势便坐在了路边台阶上。

环顾四周。

拥挤的路口堵满了车子,不耐烦的车主按着喇叭,说着习以为常的脏话。走过的行人,不满地焦躁地喋喋不休地骂骂咧咧着来过又走开。

吆喝着的商贩十年如一日地卖着各类速食小吃 。摊主那本白色的围裙沾满一层层厚厚的黑色油垢,可依旧不妨碍他在做完每单生意后,一边随意的用围裙擦手上的水油渍,一边收回客人们递来的带着细菌污垢的零钱。

路旁垃圾遍布。零食袋、果皮、烂菜叶……它们交错着杂乱着,无声无息地和着空气顺理成章地做着化学反应,散发出来的腐烂糜臭的气息让人忍不住阵阵反胃。

街头转角处,有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他如雕塑般端坐在那里,一旁的苍老破旧的三轮车已经生了好几层的锈,那刻着“修鞋”的牌子已经七零八落地磨没了印记,就像那个老人一样,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如沟壑的皱纹,像是被谁撕裂的大口子,无法愈合。

这一切,在路人和小北的眼里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同过去以及未来的每个重重叠叠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看到那条一瘸一拐的狗了吗?”小北收回了之前的微笑和礼貌,眼神迷离,夹杂着灰尘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阵阵凉意袭来。

其实我丝毫听不出这是个疑问句,更像是一句开场白,所以我没打算回复,只做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不远处的那条流浪狗,耷拉着耳朵,没有方向的游荡,时不时用鼻子到处乱嗅,偶尔用嘴巴一通胡舔。

“你看它,孤零零的一条狗,漫无目的地存在着,和无数条狗一样。饿了就四处流荡,即使吃屎也会摇头摆尾嚎叫雀跃。遇上生理需求,找个树桩或人的腿,翘起后脚尿上一泡尿,开心地撒了欢地打着转儿地跑。不用担心哪条狗会侵犯了自己的隐私,发春了就跟着另一条狗一路猛嗅然后等时机成熟就一丝不挂地跳到它的身上来获取最原始的狂欢。它像是隔绝了周围的一切,随遇而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北的眼睛里放着光,很亮,很惹人着迷。

遗憾,只是一瞬间。

“但在某个角落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它也会遍体鳞伤地苦苦哀嚎。会遭人唾弃,只见他们拿着棍棒劈头盖脸地朝它打来,谩骂声叫好声四起,而它无处遁藏,只有悲鸣只有忍耐。等人群离散,轻轻舔舐自己的伤口,挂着泪的眼睛里有仇恨,更多的是绝望。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人类,还不如一条狗来得本本分分诚诚恳恳。”

我看到小北的手指深深陷进自己的皮肤,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止不住的全身颤抖,连声音都是那么虚无缥缈,我害怕那些字眼会忽然散落,碎满一地。

“我觉得,大多数的人都活得像那个白天的狗吧,而我就是那条身处黑夜时的狗。那条能从骨子里生出绝望的狗。”

从这句话“刺溜”一声进入我的耳朵里的那刻起,它就一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辗转,那种震撼人心的感受一直一直都在。以至于时至今日,每当我回忆起这段过往,眼泪还是会不争气的留下来。

我回过神来,仔细把捉小北,和刚才那个瑟瑟发抖的她大相径庭,此时的她很安静,安静得像个在已得知自己将要离开人世而放弃挣扎后的苍白无力的没有退路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偶然间的一瞥,那个镶嵌在小北手臂上的伤疤就这样突兀而又措不及防地闯进了我的视线。身旁的她貌似感觉到了我的震惊,淡然一笑,那种笑能生出无谓感。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还是初见时的那种笑,甜甜的,有巧克力糖的味道,有令人心安的味道。

来自一个陌生人的邀请,却丝毫没有那种违和感。和之前一样,做个安安静静的聆听者就好。大家约定俗成般,我默然无语,她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看到前面那个掉了漆的老房子了吗,那是我每天生活和苟活的地方,也是我竭尽全力歇斯底里地想要摆脱的地方。我对于家,只是个暂居者;家对于我,只是个暂居地。我终究是要远行的,要彻底和这里划清界限,哪怕现在我还是无能为力,可我还是要坚持下去,直到自己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今年十九岁了,跌跌撞撞也走了那么远的路,有的没的都经历了,笑过哭过痛苦过绝望过,这个年纪的他们都活得没心没肺天天真真吧,或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一场荒唐,或许本不该这样的。可命运就是爱开玩笑不是吗,就是要让人束手无策不是吗。”

“我,有时自己想不通,我,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人,一具行尸走肉,还是一个独立的人格。我想,当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意味着我已是空有躯壳的酒囊饭袋了。嗯,这个时代从不乏行尸走肉,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茫然无措,漫无目的,活得一点都不是自己。纠结成疾。”

“常常会在课堂上、自习室、洗手间、食堂里、睡觉前……各种场合思考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从无唯一正确的答案。我也曾试图想要借助外力。直到某天,我问最好的朋友,生命的意义何在,她用一种我绞尽脑汁都无法淋漓尽致地描绘出来的表情回复我。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他们的简单纯粹,我活得太过负累。自此,我的少年时代的如数家珍的挚友,与我隔着天南海北的距离。在我的生命里,殊途从没有同归。不再试图向他人表达自己,永远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后来扣扣里,有人在悄悄话里私信我:孤僻是你的标签,能镶进肉里。

“事至如今,我还是没有找寻到人生的意义何在,从呱呱坠地开始,各种坎坷跌宕接踵而来,它们是那么令人措手不及,好像把你打趴下起不来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是其存在的唯一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情愿自己从未来过。”

“原谅我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有回答你的疑问,接下来就言归正传吧。”

“至于这个伤疤,是我15岁时自己作的,当时觉得挺爽。可后来,这道疤一直不能愈合,会钻心的疼,像撒了盐的疼,其实我倒是不怕疼,忍忍就过去了。我害怕的是这道疤带给我的心理的压力和挫败感,就会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夏天发生的事,那个令人生厌生恶生恨生悲的事。”

不远处,那条狗晃晃悠悠地靠近了我们,一股酸臭通过鼻孔钻进胃里,令人作呕。可小北却全然不在意,停下了讲述,吹着口哨向它示意。而狗好似听懂了小北的召唤,摇着尾巴,舔着舌头,来到了我们身旁。小北轻轻抚摸它因沾了剩饭而黏成撮的毛发,旁若无人熟视无睹地对着它微笑眨眼扮鬼脸。

那一刻,是我在这场相遇里见过的最最纯粹的小北。其实,她远没有自己把自己说的那么糟,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哄走了流浪狗,回过神来的小北,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轻飘飘地呼了出来。始料未及的是,听故事的人蓄势待发,讲故事的人早已泪湿眼底。

“也该说说那个夏天的事了,那个纠缠折磨了我六年并且可能还将继续折磨纠缠下去的故事。之前从未提起,是因为害怕了别人的冷嘲热讽鄙夷不屑。但你知道吗,那种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然后你迫不得已地用泪水浇灌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里面生根发芽迅速滋长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有多凄凉。我也想要找一个发泄口,将自己的苦水一股脑儿的倾泻而出,让那棵野草死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我知道,就是现在了。当我看到你的那刻,当我坐在这个脏乱繁杂的台阶上,你上前问我:这里有人吗 的时候,当你不顾台阶上的尘土顺势坐在我身旁的时候,我便像是命中注定般无条件的没有退路的决定信任你,我所相逢的无数个里唯一一个心领神会的陌生人。”

“十二岁,我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没有玩具没有糖果没有我心心念念的漂亮的公主裙,有的只是无休止的争吵谩骂以及打碎杯子摔坏电视机砸烂玻璃的恐惧。是的,没有猜错,大人之间的博弈无非就是谁多买了几件刚刚推出的新的款式的衣服,谁在外面喝酒应酬到深夜回来酩酊大醉,又是谁寂寞空虚难熬数年之痒背着对方找外遇。问题的严重程度我是有排了序的,很不幸,我的家庭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摊上了后者。”

“从此,我的人生都被改写,原本波澜不惊安安稳稳的生活如同一辆了脱了轨的火车,一路驶向万丈深渊穷途末路。我奋力挣扎,却无奈自不量力。如螳臂当车般被眼前的庞然大物瞬间碾压,令人窒息。”

“先说一下这个故事的前奏吧,这样看起来比较顺理成章。在我的生活里,母亲几乎揽盖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日常,每天忙忙碌碌守着这个家过日子就觉得很知足。当然,她和大多数家庭妇女一样,喜欢啰啰嗦嗦喋喋不休地做我的思想工作。偶尔犯了小错,也会打我,不疼不痒,瞎嚷嚷几声就过去了。而父亲,他沉默寡言,一般不会发怒,对于我的小把戏视而不见。可一旦触及到原则问题,他生起气来,连母亲都会觉得不妥而劝阻。长这么大,我总共挨了父亲两次打。至今都刻骨铭心。这也为后来我对父亲的恨埋下伏笔。”

“在此之前,父亲鲜有和母亲大吵大嚷的时候,虽然两人拌嘴是常有的事,但都是以乐作结。记忆里两人真正吵架只有一次,但随着日子的流逝就都释怀了。可当这场暴风雨突如其来,冥冥之中意味着结局注定是悲剧。”

“刚开始,悄无声息的。家里一如之前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就母亲接起在那个电话的一刻起,风雨骤至。”



“叮铃铃”
“喂,什么时候回来?”
…………
“你给我滚,死在外面别回来!”
“嘟嘟嘟……”


“站在一旁的我,目睹了全过程。看到母亲由背靠茶几小声啜泣到蹲坐在地嚎啕大哭只是两分钟的事。只是,十二岁的我不明所以,看着母亲哭得惊天动地,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于是,母亲就这样搂着我痛哭流涕到半夜。哭声穿过简陋的房门传到阴森凄凉的过道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绵延不绝的哭喊。”



“你们家是死人了嘛,大半夜的不睡觉,哭什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家诈尸了呢,麻烦照顾照顾左邻右舍好嘛!……”


“一开腔就知道是住在隔壁的大娘,那个尖酸刻薄刁钻古怪的老女人,那个曾经追着我的奶奶一路谩骂一路撒泼的臭婊子……那个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的恨之入骨的人,没有之一。”

“我和母亲两个人就这样在地板上呆坐了一夜,从屁股上面传来的阵阵冷意让我颤栗,可看到母亲这样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就打消了动动身子的念头。挂在墙上的时钟因时间流逝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在耳畔一直一直回响。次日,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凌乱的头发反着光,眼角还挂着湿湿的漉气,而那双眼睛,洞开着,黯淡无光,生出绝望。我当时被吓了一大跳,哭声从口腔里喷薄而出,不可阻抑。那是我有生以来哭得最惨烈的一次,父亲拿着棍子打我都没有哭得这么悲痛,外祖母离开人世都没有哭得这么欲绝。那也是唯一一次,当后来成了习以为常,我不觉得难过,只觉得讽刺。

“他们之间的博弈愈演愈烈。可谁都没有向家里挑明,偶尔母亲向奶奶暗示,反过来却被劈头盖脸地一通说教。那时,我挺讨厌奶奶的,但一想到她是从旧时代里抽身而出刚刚免了裹足的陋习的宿命论者,就摇了摇头,选择了原谅。于是母亲只能默不作声选择忍耐,直到她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姨姨打电话来,才彻彻底底的亮出底牌,哭得那叫一个歇斯底里。也是在那时,我才发觉这个女人的不易和悲哀。可我又不敢吱声,因此,每次当母亲试探性地为我灌输:你的父亲在外面瞎搞 等类似的东西,我都挤眉弄眼岔开话题一脸嫌弃。”

“其实自己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无可奈何的,当我选择不理解不体谅不触碰她的敏感的时候,当她一个人承受这个公开的秘密想要分担可他人永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时候,当那种巨大的孤独感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失落绝望没日没夜地包裹着她潜移默化地侵蚀着她的时候。可我真的,无能为力。渐渐地能够体谅当初那个用异样眼光来把捉我的朋友了。我们终将逃不过世俗的眼光,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那个口口声声称自己与世俗势不两立的人,还是妥协投降了,这是我最不能释怀的点。我是真的痛恨自己,真的。也许此刻的你也会像当时的我一样觉得我很无情很冷血吧。可当时我仅仅只是单纯地想,千万不能学那个女人,我一定一定要把自己的软肋给掩藏得严严实实的,这样就不会轻易被伤害。”

“但还是会在一个人的深夜,黑暗紧紧勒住我的咽喉,让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拼命挣脱却无果。会哭,不是哭天喊地的那种,是咬着嘴唇咬到发紫,掐着手背的肉掐到流血。可就是不会吭声,默默承受那种由密密麻麻的神经传送到大脑皮层从而产生的那种来势汹汹的剧痛,因为只有这样,内心的压抑才可以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就会觉得好过一点,哪怕只是麻木一时,也不愿清醒一世。就这样,自残成了习惯。现在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我已过了那个深恶痛绝的年纪,那个不堪回首的往事终究还是滞留在了另一个时空里。我不知道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只能说,曾经拥有,不明觉厉。”

“接下来就是故事的高潮了。那棵在心里疯狂滋长的种子也该结束它的生命了。十五岁的某个深夜,我被一阵打骂声惊醒。就像我在梦里经常梦到的场景一样。刚开始以为只是虚惊一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打算像之前一样煎熬着入睡。可是我听到了一声巨响,拿头撞向墙壁上的巨响,猛地惊醒,瞬间清醒过来。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巴掌声、咒骂声。它们循环往复地刺痛我的太阳穴,泪倾泻而出。”


“不想过都TM去死!一起去死!”


“后来回想起,总会觉得当时那个狰狞到面目全非的自己真的是丑爆了,声音嘶哑喉咙像烤了火般焦灼。我都不敢相信那个曾经一直都在逃避和妥协的自己,到底是从哪里借来的勇气和力气,才可以做到真真正正地将底牌和盘托出的。也是那个时候,他们才第一次发觉,他们的那个向来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女儿已经不是从前一无所知不谙世事的模样了,原来在她心里一直都在掩藏着委屈和秘密。而我那难以启齿的柔弱在瞬间被一腔孤勇代替,就这样撕破了脸皮,伤痛了所有人。”

“紧接着是一片死寂。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当时的境地,又或者,我压根就没有打算挽回。只是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能哭出声来,咬紧了手臂,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枕头上,生出一大片湿迹。不只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多么的委屈,更是因为我能够清清楚楚地体会到在对面卧室里的两个人同样和我一样,哭都不敢哭出声来,甚者,他们更比我感到那种深深的悲哀与无奈吧。人到中年,荒唐一时,却会刻骨铭心一世。尤其是我的存在,也许会在某种程度上,加重他们的负罪感。如果我有退路的话,我一定一定会拼死阻止当时那个冲动莽撞的傻逼。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是吗,没有回头路可走,没有后悔药可卖。”

“我就像疯了一样,一直一直咬着手臂不放,使劲全身力气。刚开始真的没有那种痛感,只是后来,我没了力气,当牙齿脱离手臂的那一刻,才慌觉那块肉被咬得只剩下一层皮没有掉,隐隐的疼痛由原始点传入神经,接着便是猛烈涌向大脑皮层的撞击声。可我不敢叫出声,我怕。所以我忍,一直忍。你看,我就是这么没出息,连自己都厌弃我自己。”

眼前的小北,紧缩成一团,把头深深陷进自己的手臂,长发随着她颤抖的纤瘦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滑落,就像当初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美好的认知,一点一点地被一个个残酷油腻的现实所吞噬,取而代之的,是焦灼,是孤冷。可能吧,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们永远无法看清但会在渐渐看清这个世界的过程中突生凄凉和无力。讲故事的小北是,听故事的我是,看故事的你亦是。

我缓缓地抬起手臂,轻轻地拍打这她的背,并顺势将她揽在怀里,任由她哭她放纵自己,多么希望这是她为过去流下的最后一次眼泪,哪怕流干也可以。只要能够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握手言和。



“就让这泪水冲淡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我低语。

忽然觉得这样不妥,就又张了张嘴:

“如果可以的话。”

我承认自己怂了,不敢乱下定语。


话音刚落,小北哭得更厉害了。我很笨拙,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或许,自己更适合做一个聆听者,安安静静的聆听者。我不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轻轻地。

不知过了多久,当小北从巨大的悲伤中抽离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条狗,一瘸一拐地从远处近乎匍匐而来。它孤零零的身影被夕阳打在马路上,看起来很搞笑,那种带着嘶哑沧桑的笑,能渐渐笑出眼泪来的笑,可以使人心感到钝痛的笑。恍然觉得,从它的身上,就可以洞穿它的整个一生。

小北说:“我觉得我就是那条狗。”

一句话,瞬间使自己溃不成军。心中苦思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才塑造成了如今的小北。我注视着此刻蜷缩在我怀里的小北,很绝望,但远不同于小北的绝望,因为我的绝望里全是悲伤,而在她的绝望里能滴出血来。

我们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大家都沉默。我是觉得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安慰和劝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感受可以听到彼此心跳声的时刻,大概可以使魂灵得到短暂的救赎与解脱。而对于小北来说,她大概是讲累了,不是生理上的累,而应是那种身心俱疲的累。所以她已经停止了啜泣,只剩泪水默默流淌,如潺潺细流不休不息。

夕阳渐渐被巨大的黑暗吞噬,路旁的小吃摊人流渐稀,修鞋的老人推着车子缓缓消失在路口的街灯下,而那条狗,再没露面,我想它应该是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哀痛地舔舐它那永远都不能愈合的伤口。

小北无声无息地从我的怀里抽离,揉了揉已经哭到肿胀的眼睛,声音嘶哑着:“天黑了,我的故事也要结束了,谢谢你做了我一个下午的树洞,就当听了个笑话吧,转身离开时就忘了吧,连同那个沾满污浊与不堪的自己。”恢复平静后的小北一如起初时的陌生,好像一场梦,梦醒后,大家各自前行。

“谢谢你,允许我参与了你的人生,即使是半个下午的时光,也让我觉得难忘。对不起,对于你的过往,我无从指教与把捉,不能给你建议和规劝。如果今天你有感到一丝释怀与柔软,那我这个树洞就还算称职。天黑了,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别游荡了,归属感还在那里,试着接受吧,也许这一切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好了,怪大叔”,小北打断了我的话,“把你半个下午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现在说的多,别瞎矫情啦,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还怕以后的路有多崎岖坎坷嘛,不怕,不怕的。我回去啦,散会吧!”

小北一边说,一边挥手,然后转身向黑暗中走去。心中涌来阵阵酸楚,又难过了,但更多的是心疼,可我无法言说难以启齿。

“好好活着,我还要看到你远走他乡时的样子,到时,我还要做你的树洞呐。”一开口,都变成了不冷不热的客套话。

我注视着她单薄的身影在街边的路灯下忽明忽暗,最终成了一个黑点,与尽头融为一体。才敢拼命呐喊:“小北!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啊!!!

我知道她不会听到,可我依旧拼命呐喊,即使声音最终销匿于黑暗中,我觉得已经够了,真的,足够了。能陪她说说话,陪她痛哭一场,最后挥手话别,幸会祝好,真的很荣幸,你的世界我曾来过。


后来,一个人,在街头徘徊驻留了好久,我一直在想,想前生后世,想此时当下,想卖小吃的脏兮兮的老板,想修鞋的老人,想骂骂咧咧的车主,想匆匆忙忙的行人,想那条狗,想小北,想我,想那些成为过往云烟的东西。偶尔会在某个时刻,觉得一切都是一场虚无,所谓的纠结痛苦,都是心里那结了痂的疤在作祟,使人不得片刻安宁,终生苦累。我想,是时候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了,去旅行吧,一个人的那种。背起行囊,但心中依旧怀有故乡。

不过,在开始前,我要告知小北一声,我想,这是我能为她做到的最牛掰的事了,那个从十二岁就一直一直都存在于她的梦想中的旅程,正马不停蹄地在不远的前方赶来。

天就要亮了,一道道光线冲破白茫茫的雾霭,我踱步又来到了昨天遇到小北的地方。心里想,她一定还会再来的,我要在这里等她,即使今天不来,以后总有一天会出现的,我坚信。

如果,你有遇到这样一个傻姑娘,请帮我转告她,那个怪大叔在路边的台阶上等她,直到她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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