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棠记(一)

所有被遗忘的,终将卷土重来!

大唐贞观年间,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只是洛阳的一位富商却总也高兴不起来。

他已经40岁了。虽然头发还很黑,脸上也没几条皱纹,牙口和胃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可体力和心力都和年轻时有了不小的差距了。

最让他烦心的,是他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儿子。房下的一妻二妾给他添了七个女儿。长女已经许配了人家。自己百年之后,家业就都得交给弟弟家的两个儿子来打理。倒不是他不舍得交。两个侄儿虽不贪玩偷懒,却都能力有限。做个守成之主都难。眼见得自己辛苦半辈子的家业日后要落入外姓,他就愁的食不甘味,夜难安寝。

妻子正怀着身孕,算算时间,也就这两三天自己又能得个女儿了。他花了大价钱才把长安的神算请来,那人把夫人孕期情况都说中了,一口咬定是个千金。虽不该失望,但他不甘。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就要落得个绝户的下场。

仿佛是天公也知道他的心情,飘起了雨丝来,渐渐下起了铜钱一样大的雨点来。如果女儿能生下个外孙来,他一定好好教导他做生意。将来也不至于把自己生财有道的招牌给砸了。

一个大霹雳夹着闪电来了。震耳欲聋又耀眼夺目。今天这闪电好像有点奇怪,可是是哪里奇怪呢?他又说不上来。

老爷。老爷大喜啊!夫人生了!

家里两个仆人高兴地大步跑来向他道喜。

知道了。我又多了个女儿。他懒懒地说。

老爷,夫人给您添了个小少爷!

此刻,他的心里闪过一个霹雳。

来不及等下人撑伞,他一头扎入雨幕,快步小跑到夫人房前。六个女儿,两个爱妾,十多个下人一起向他道喜。他激动着走进房。

夫人虽然刚刚生产,不过气色还是很好。看不出受了很大的累。稳婆知趣地把新生的婴儿抱到他面前。刚出生的孩子大多都不太好看。有些黄皱。不过这个孩子已经很好看了。胎发软软,脸蛋白净。安详地躺在稳婆的怀里。让人看着就喜欢。

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有个怀孕的妻子了!夫人示意稳婆把孩子抱过来。一双杏眼似嗔犹怨。这么漂亮的孩子,难怪连神算子都认成女孩了。

自从确信妻子怀了个女儿后,他的确很少过问。他们是十八年的老夫妻了,彼此的心意不可能逃得过彼此的眼睛。就像夫人看的出老爷的焦虑和疏忽,老爷也看的出夫人的委屈和埋怨。

是我不好。明天就去拆了那个神算子的招牌来给夫人炖汤。你现在可不能生气。看在儿子的面上别生气了。

知趣的稳婆把孩子放到夫人的怀里就退下了。夫人浅浅一笑,看在儿子的面上,饶你一次。夫君,我生了三个女儿,只有这个儿子最轻松。都没怎么感觉就出来了。可见,我们儿子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你可一定要好好儿待他!

一定,一定。要给孩子想个好听又响亮的名字。他搂紧了妻子,目光慢慢聚焦到那一小团肉上。

时光匆匆。十五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一个漂亮的婴孩慢慢长成一个漂亮的少年。裴时羽,裴家的独苗。自幼就过着如同众星捧的那轮明月一样生活。父亲没有给他请私塾老师。而是把生意大多都交给了几个得力的帮手。亲自教他书画算法,人情往复。他天性聪明,又喜好交际,学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个裴万钟喜的是成日里合不上嘴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长的比较像母亲,身子也有些单薄。而从小,除非出门,统统不许穿男装。姐姐们的旧衣服里挑出艳丽的来给他换上,还好头发不用梳成花髻。他曾要求穿两个堂兄的衣服,却唯一一次被家人拒绝。他哪里知道家里人这么做才不是想省下做衣服的钱,而是害怕他这根独苗被阎王爷勾去,才要他男扮女装。

如果他这些行迹被外人知道,铁定要多个“裴八姐”的混号。所幸家里人嘴都很严。等到自己可以独立外出时,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裴时羽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裴家人的心,而裴万钟始终都是被牵动的最狠的那个。十几年来,他为自己带来太多的欢乐与惊喜了。他也就更加不舍得他投身变幻莫测的商场了。得子的那天他自分上天有眼,让他得以后继有人。儿子有天赋又有兴趣,他本该高兴。可在他的笑容里却藏着深深的担忧。

商海诡谲多变,商人重利轻义。儿子善良明净,那些,他舍不得让他沾染。

裴万钟是个优秀的商人。不过,一个优秀的商人带上了感情,就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了,他一手开始的一切,不可能由他一手结束了。正像不管怎样做,黑夜都会带来,把黑色的幕布投向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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