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末年,九尾狐奉命降世,化身为妲己,使得商朝衰微,周室兴起。而商亡之后,九尾狐却不知所踪。有人说它后来东渡扶桑,化身为鸟羽天皇宠爱的玉藻前,继续为祸朝政,最后被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人所降。
沿着九尾狐的逃跑路线一路东行的,还有很多其他妖怪。它们远离故土,在异国崎岖险峻的山林、恶浪滔天的海湾和积雪皑皑的乡野中寻找蔽身之所。群妖们享受着信奉万物有灵的岛国人民的供养,逐渐定居下来。而在对岸的原乡,妖怪的足迹和踪影却越来越少。它们只存在于老人讲述的陈旧故事、夏天重播的电视剧以及偶尔听闻的乡间怪谈中,成为剧情里脸谱化的次要角色。
人们似乎忘记了这片土地上曾经生活过种种妖怪,它们并非都如小钻风或者黄袍怪那样单纯傻气,而是具有千百种性格与古怪,在人世的缝隙中蔓延生长。
对岸的东瀛之风借着动漫和电影回吹而来时,我们为日式的大小妖怪所倾倒,姑获鸟、大天狗、河童......却忘记了它们的血统与故土。作家张云很是不忿,他效仿干宝、袁枚、纪晓岚与蒲松龄,收集着民间传说和古籍中记载的群妖故事,为那些曾经生活在记忆与想象的裂缝中的奇怪生物们列传记名,回溯它们的过往,记载它们的存在,写成了这本《中国妖怪故事》。
《中国妖怪故事》中收集了1080种妖怪的身世来源,并将它们分为妖、精、鬼、怪四大类。妖怪们的故事长则数页,短则一段,可以从任何一页开始翻起,从任何一位妖怪的事迹开始读起。这本厚实的妖怪书,其实也是一本素材丰富的资料集,里面的瓜果蔬菜都有,肉鱼蛋虾俱全,只待读者们发挥组合烹饪的妙想,加以油盐酱醋的调味,煮出属于自己特色的妖怪故事。
你想试试吗?我先来。
妖怪的分野:庙堂之上与江湖之远
在一千多种妖精鬼怪中,并非都是卑微邪恶的反面角色,传说中诸多神兽也混杂其中。它们在古人的信仰体系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也曾高高居于庙堂之上,我们今天仍然能够在出土文物中看到它们的身影。
饕餮
饕餮是上古时代著名的神兽,《中国妖怪故事》中说道:
饕餮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妖怪,“四凶”之一,关于它形象的说法很多,有的书中记载,饕餮有头无身,贪吃,吃人囫囵吞下,后来太饿,连自己的身体都吃掉了。
我们今天常常可以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上看到它的身影:
这件青铜鼎的腹部,就铸有一只怒目圆睁、口露獠牙的凶恶怪兽,很有「四凶」的气概。有人将这种兽面纹定名为饕餮纹,因为它只有一张大脸,却无身体,正与古籍中所记载的贪婪好吃、连自己的身子都要吃掉的饕餮形象非常吻合。
为何要在用于祭祀祖先的青铜鼎上铸造饕餮纹(兽面纹)呢?或许正是取饕餮的凶恶狞厉,来象征超脱尘世的神秘力量。这种五千年前良渚时代就已经出现的形象,实在是太适合作为慎终追远、沟通神人的寄托物了。
羽人
苏轼在《前赤壁赋》中写道:“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其中提到的羽化成仙,正是历代追求长生不老的方士们的终极理想。在古人想象的仙界中,生活着一群长着翅膀的「羽人」,他们脱离了凡胎肉骨,掌握着长生的秘密。
《中国妖怪故事》中记载了羽人的神奇之处:
周昭王继位二十年的时候,白天打瞌睡,梦见一个人衣服上都是羽毛,自称羽人。梦里面,周昭王和羽人聊天,询问如何才能成仙,羽人告诉他要绝欲......羽人囊中的仙药,吃了可以长生不死,涂抹在脚上,可以飞出天地万里之外。
这个故事原记载于晋代王嘉所著的《拾遗记·卷二》中。汉晋时代,正是长生求仙思想最为兴盛的时期,人们要在墓葬中安置代表升天指引之路的帛画、画像石,还会备置陶或石制作的明器,以便墓主人在另一个世界享用。在这些器物上,常常可以看到羽人的形象,他们是仙界的代表,也是接引的使者。
例如这件树枝状青铜灯的顶端,就有一位戴冠羽人,浑身羽饰如同火焰。正是借助羽翼的力量,羽人们才能摆脱俗世沉重的肉身,遨游于天地之中吧。
妖怪们的大统领
世间妖怪横行,对生人和逝者都是很大的威胁。书中的群妖故事中,不乏给人带来灾祸、侵扰逝者安宁的例子,我们随手翻到第300页。
连做煎饼都要招来讨厌鬼,可见妖怪猖狂得多么厉害。那么古人如何对付这些恶鬼邪妖呢?自有道行更深的妖怪来治它们。
白泽
电影《大鱼·海棠》中,有一只像小白猫一样的可爱神兽,它的名字叫作「白泽」。
这只小可爱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是天下众妖的大统领,书中写道:
传说黄帝巡狩,在海滨遇到一只异兽,它不仅能说话,而且向黄帝详细介绍了天下鬼神之事。还将自古以来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的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妖怪详细告诉了黄帝。黄帝命人将这些妖怪画成图册,以示天下。
正是因为白泽告诉了妖怪们的名号和驱逐办法,黄帝才能平定众乱,垂衣裳而天下治。后世人们将白泽作为驱除妖邪的祥瑞来供奉,军队中悬挂「白泽旗」,民间制作「白泽枕」,大门上也都贴着它的画像。到了中古时期,人们还绘制「白泽图」,上面画着群妖的样貌特征与解决方案。当遇到妖怪时,只要对着这张清单按图索骥,就能找到驱除办法。
「白泽图」后来渐渐散佚失传了,直到敦煌藏经洞打开后,一份唐朝时的古抄本才又重现人间,让我们得以一窥图中记载的奥秘。
《白泽精怪图》残卷上画了两种妖怪的样子,右侧则是它们的简介:
有五色鸟,人面被发名,以其鸟所集,人多疾病。
蚋[虫夭],白翼两头者,龙也,煞之身死。
这两种妖怪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另一种名叫茅厕妖的妖怪就柔弱得多了:
故溷之精名曰卑,状如美女,而持镜,呼之使人知愧。
(茅厕妖长得像美女,名叫卑,拿着镜子叫她的名字,她就会羞愧难当,遮面而遁。)
看来即使是妖怪,对自身容颜也是很在意的啊。
方相氏
民间奉钟馗为捉鬼镇宅的天师,据说他曾因相貌奇丑而落榜,撞殿自杀后化身为捉拿小鬼的神仙。因为长相丑陋面带煞气而辟邪镇鬼的传统,自古有之。书中记载的方相氏就是如此:
方相氏是上古时期嫫母的后代。嫫母为黄帝的妃子,面容极为丑陋......(黄帝)利用她的相貌来驱邪。所谓的“方相氏”,便是“畏怕之貌”的意思。
《周礼》中也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这种蒙熊皮持兵器的勇士形象,在汉代墓葬中经常可以看到。例如在汉画石中:
汉代海昏侯刘贺墓中出土了一件怪兽,也有人认为取自方相氏的形象:
民间举行的傩巫歌舞时所佩戴的凶恶面具,据说也来自于方相氏。书中也介绍说:
唐时,宫廷大傩传入日本。方相氏前行、百鬼跟随的场景,则被日本人演化成了“百鬼夜行”。
黄帝妃子的后人,也东渡到日本。看来去东洋定居的,不止有九尾狐啊。
妖怪们的演艺事业
自从水木茂开创“妖怪学”后,妖怪们纷纷从山林和田野里走出来,在日本流行文化中大展身手。《阴阳师》《千与千寻》《幽灵公主》《夏目友人帐》《虫师》......好像只要是超现实题材的作品,都离不开妖怪们的身影。
读这本《中国妖怪故事》时,脑海中也曾无数次浮现过「要是把它拍成电影应该会很有意思」之类的念头。甚至其中某些设定,我们已经在电影中看到过了。
云阳
云阳是树之精,书中记载:
如果听到山中的大树在说话,并不是树发出的声音,而是一种名为云阳的精灵。喊它的名字,就会带来吉祥的事情。
(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抱朴子》)
大树能说话,说话的又不是大树本身。这样的设定是不是很熟悉?在《魔戒·双塔奇兵》中,两个小霍比特人曾经在法贡森林(Fangorn forest)中遇到了树人。
这些树人在远古时代就已经被创造出来,它们在森林里行走,保护树木不被滥砍滥伐。而当小霍比特人向他求助时,也收到了积极的回应,这不就正是“呼之则吉”吗?
修月人
在这本妖怪书中,有一个故事最让人心醉,那就是修月人。记载如下:
月亮皎洁的光芒,需要依赖修月人的斧凿才能散发出来,这样雄奇瑰丽的想象,很有科幻小说的感觉。而实际上,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在2011年曾经推出过一部动画短片《月神》,讲述的正是世代清扫月球表面的一家人的暖心故事。
皮克斯动画中清扫月球表面的祖孙三代,不就是唐代《酉阳杂俎》中记载的修月人家族吗?
这本《中国妖怪故事》中,还有很多类似于修月人的小故事。它们今天或遗留在古物上,或者沉埋于古籍中,或流落传说于他乡,这些先民们想象力的结晶,都收集在这本书中了。我们可以把它作为茶余饭后翻阅的闲书,也可以作为引子,用它来创作属于自己的故事,属于中国的故事。
你要试试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