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弃的羽翼(10)

万家灯火通明的夜晚,我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街道两旁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耳畔不断传来人们的叫嚷、欢呼、大笑,很久以前我十分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它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烦恼,但过去我并不知道它更能反过来加重心伤。东方羽若活着,此时定会带我出来找吃的,每逢正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枫都要比往常热闹百倍,倒掉的食物更多,去小水沟里随便扒扒都能找到吃的,有时候还能从狗窝里抢出肉来吃。

时间快的让人猝不及防,曾经的痛苦和痛快都敌不过岁月的打磨而逐渐走向泯灭,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因这世上的死亡而悲伤。

覆盖了白雪的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烛光透过淡黄色的油纸铺在平仄却又拥挤的道路上,咧咧的风似乎有意吹打在我的脸上,脚踩在松软的雪地里,我油然生出一种虚幻的感觉。

与我擦肩而过的行人皆穿着华丽鲜艳的衣裳,脸上是冷酷的表情,我经过的地方,那些来自地北天南的客人,露骨娇媚的女人,提着灯笼的孩子都跑到远处鄙夷相望,周围三尺是布满积雪的脚印。

早就厌倦了那种眼神——歧视、冷漠。

雪下的很大,隔着冰冷的空气我听到有巨大的响声正向这里靠近。

一只怪物出现在众人眼前,女人赶紧将孩子抱起躲起来,孩子则慌慌张张丢掉手中的灯笼,开窗的酒楼里食客握着酒杯的手悬停于半空,一切好像一幅绵延数里的画卷。

那头凶猛的巨兽张开大嘴咆哮着,两颗尖锐的獠牙泛着青光,我认出了它,它是龙萱父王的坐骑天狗,属于上古神兽,由至阴之炁所化,阴毒无比,一天就要吃掉一个少女用以补阴。

天狗追着一个小女孩,如果不是天狗体型太大,窄小的道路限制了它的速度,女孩绝对跑不了那么远就被其一口吃掉,天狗甚至一只大脚就能将女孩踩的稀碎。

我将双腿分开扎进雪地里,身上的麻衣抖擞着。小女孩离我越来越近,在这灯火混杂的夜晚,根本无法看清女孩样貌。

路两边的人群慌慌张张地躲起来,然后他们就像一座座冰冷石雕一样一动也不敢不动。他们知道女孩惹恼了天狗,必死无疑。

女孩快要撞到我的时候,她想停下来,然而一个急刹脚下打滑摔倒在地。天狗来到了女孩跟前,张开腥红的大嘴巴,女孩拼命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站不住脚。

仿佛看到小曳、东方羽死时的模样,我冲上前张开双臂,背对天狗挡在了女孩身前。

眼前一片漆黑——

我没有感受剧烈的疼痛,当我睁开眼,周围一切都变了模样。

万家的灯火、麻木的路人、纷飞的大雪都不见了,黑夜成了白昼。眼前是枫都高大的城墙,城墙之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一副芙蓉玉为底的琴摆在她的面前,她纤细的手指正灵活地拨弄琴弦,一串串的美妙音符流出。

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好像跌宕起伏的高山,奔腾雀跃的流水,怒放的花一样在我眼前流过,我想抓住它们,琴声却止。女子轻声问道:“我叫龙萱,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女子声音清澈,纯净如汩汩山泉之水。

“我没有名字。”龙萱是我要找的人,她是东方羽为之可以放弃一切之人,也令我惊为天人,凡世为何有如此美丽的人儿。

“你走出了我的记忆之境,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龙萱语速很慢,长长的睫毛像是沾有水珠一样颤动:“你本来可以和他人一起躲开天狗,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女孩,你不怕——死吗?”

死?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被它威胁过。我可以连续几天几夜不吃东西,可以只穿一件单薄的麻衣奔走在结了冰的大街上,甚至因为多看一眼贵族女人的衣裳而被十几个护卫暴打一顿,最后仍像个没事人一样爬起来蹦蹦跳跳,东方羽说我不是“人”。

我觉得每个人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死后心中羁绊的寄托,那些爱的、恨的人,他们都还在这世上,而我已没了羁绊!

我没有来得及去回答,明亮的天空霎时阴沉下来,红色的血气四处扩散,淹没了我的视线。我明显感知到危险在向这里靠近,正如当初我知道小曳要杀了东方羽。我不阻止小曳,因为东方羽已经决心地放弃生命,他说他欠小曳一家人的命,而命只能用命来抵换,可他只有一条命了。他说如果有来生,他若能再遇见小曳,一定继续偿还。

但来生有没有谁知道呢?东方羽就是这样,为了所爱之人他奋不顾身,不管前方道路荆棘丛生,还是悬崖峭壁。别人的恩情,他记在心里,他会把那些人的名字刻在睡觉的地面上,因为醒来的第一眼他就会看到,而小曳的名字刻在了首位。

他欠下的东西,一定还。但东方羽的族人的命谁来还?龙萱的父亲吗?不会的,不是每个人都和东方羽一样想。在这战火不休、刀剑冷血、术法为王的轩辕大陆上,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为求生存,即使踩着别人尸骨前行都无所谓。

红色的血气里穿出几把鲜红的剑,剑身上密密麻麻刻着纵横交叉的符文,而剑所划过的地方皆发出犹如厉鬼一样的嘶鸣。

很快,悲惨的嘶鸣声充斥方圆五里的各个角落,而城墙上身穿铁甲的护卫,城门内进出的平民都像受到巨大精神压力一样倒地不起。

我看到三个身着红袍手握长剑的人分别占据东、南、北三个方位,他们轻挑手中的剑,望着龙萱,眼神冰冷。

“有人请我们出手杀你,我美丽的少主大人。”一个红袍人伸出舌头舔舐着剑背道:“只要你死,那三魂七魄则归我们。”红袍人的瞳孔急速收缩,与此同时,手中剑刺出,将龙萱封在原地无法动弹。

龙萱眉头轻锁,手抚琴弦,快速拨出一串音符。

红袍人的剑撕裂空气发出的嗤嗤响声,犹如万千厉鬼下油锅般撕心裂肺的惨叫。

东方羽说,当一个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要及时伸出援手,你们就可能成为朋友。我想和龙萱成为朋友,所以我冲上去挡下了红袍人的剑。

惨叫停,琴声止——

他们的剑刺穿了我的手臂、肩膀和胸膛,可我摸不到温热的血,听不到血滴的响声,闻不到血的腥味。

我知道,我不会死,我的身体里没有血液,不管什么样的利器都杀不死我。它们带给我的只是一阵疼痛,但和过去的受伤不同的是,此时身体里的力量正飞速流逝,有东西使劲地把它们往我的体外抽离。

是剑,那发出厉鬼般惨叫的剑!

它们发红,像蛇的眼睛。透过它我看到一个漆黑的夜,东方羽跪在冰冷的地上抱头痛哭。是对族人的怀念?还是对龙萱难忘的爱恋?

我不知道,他的脸在抽搐,手在颤抖。小曳蹲在他的背后,用力地磨着那根生锈了的短剑,每隔半刻就抬头看一眼东方羽。

小曳站起来,嘴角微微咧开,似笑非笑,把磨的锋利的短剑刺进东方羽的身体里。鲜红的血止不住地往外逃窜,逃出东方羽的身体,他很痛苦,更多却是释怀。尽管血流不止,东方羽却不堵住伤口,而是伸到他的怀里,拿出饼来。小曳一把抢走了它,当着东方羽的面一口一口地嚼碎咽进肚子里......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红袍人率先拔出剑指着我道:“这人身体里居然会没有血。”

剑的吞噬之力骤然缩小一半,我恢复了听觉和嗅觉。

“的确很奇怪。”另一个红袍人也拔出了剑。

最后一个红袍人看了一眼拔出的剑,剑上冒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他闻了闻道:“他的身体里有比油锅还高的温度,他不是人。”

“不是人,难道是神魔?”

“神魔岂会这么弱。”

“这个人的身体里蕴含元素的力量。”

“不可能,只有上神才能掌握元素的奥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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