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亡可以终结生命，但却终结不了爱。
位于印度阿格拉的泰姬陵是世界上最优美的建筑之一，是一座显赫的陵墓，是莫卧儿皇帝沙﹒贾汗对他心爱的娇妻蒙泰吉﹒马哈尔爱的证明。泰姬陵因爱而生，这段爱的生命也因泰姬陵的光彩被续写，光阴轮回，生生不息。穿越时空的思恋，生死相随的爱，泰姬陵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建筑学意义，昭示着世人心中对爱的美好向往。
古往今来，不论我们如何强调爱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多么重要，似乎都不为过。甚至是频繁离婚的人接连不断的再婚都在证明，人们极为坚定地相信爱的存在，因而会不断的追寻它。一个人不论取得了何等成就，倘若他不能说自己在某一时刻曾经爱过，曾经被爱过，他可能会认为自己虚度了此生。
在很多的文学艺术作品中爱被表现为痛苦和快乐的源泉，而且痛苦和快乐常常同时并存。有些人赞美它，有些人强调它带来的痛苦。很难对爱作出科学的描述，它也许只是人类的想象，而不是客观的存在。但是关键的一点就是承认对爱的迷恋极其可能对人产生的巨大影响。
二
那么，爱是什么？
是否有人曾告诉过你，“我爱你，但并没有激情”？如果真的如此，可能并非是什么好事，或许你已经知道，这人想说的是，“我喜欢你，我关心你，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有很多美好的品质等等，但我却觉得你没有性的吸引力”。爱情三角理论指出，性的吸引力（或者“激情”）是爱必不可少的特征之一。爱包含激情是无可争论的事实。
传说中的爱神维纳斯之子丘比特常常会恶作剧，因为他总会把爱情之矢瞄向某个丧失理智的人。他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自己的母亲，爱神本人。在中箭之后，她为一个凡人阿多尼斯所倾倒，在享受了与神明的爱情之后，阿多尼斯声称他想去打猎。维纳斯恳求他不要猎捕危险的猎物。阿多尼斯没有理睬她，所以很快被一只野猪吃掉。为了让记忆永驻，又因为情欲最终演变成了悲剧，维纳斯便将阿多尼斯的血变成了一种暗红色的花，称之银莲花。但像激情一样，银莲花也是短命的。风吹开了花朵，所有的花瓣霎时凋落。
这是女神对爱下的一道诅咒。爱因此永远不会使任何人快乐。爱要么是不能实现的，要么就是会变成苦涩的激情。除了他们的故事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都在表明，不仅肉体的欲望短暂即逝，而且唯只死亡才能确保实现人类所希冀和歌颂的东西——爱情永不止息。
人类无法为自己悲剧性的激情负责。
丘比特的爱神之箭是一个流行的情节手法，但无论这种手法是好是坏，也无论有没有丘比特，我们还是有很多故事都会表现那些为一种突然而盲目的激情所吞噬的人们。在莎士比亚的喜剧《仲夏夜之梦》里，当仙后提泰妮娅发觉自己无法自持的喜欢上了一个人——这里，这个人是一个装模作样、想当演员的乡巴佬，他头戴着一个驴头道具，用一种典型的驴叫声回应着仙后亲密的热情，这叫声可以十足的激起她疯狂的情欲。对于莎士比亚而言，这是爱情这枚硬币的滑稽之处。不管你是笑或哭，激情都不会带来多少好运气。
激情之爱可以使生命激扬兴奋，同时因其无法持久永恒，也使生命最终成为一种悲哀徒劳的努力。
三
让我们看看人类社会是怎样开始的吧。
那是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知道了善恶之日开始的，是从他们各自用树叶遮挡起生殖器官以示他们懂得了羞耻之时开始的。善恶观（对与错、好与坏、伟大与平庸与渺小等等），意味着价值和价值差别的出现。羞耻感（荣与辱，扬与贬，歌颂与指责与唾骂等等），则宣告了心灵间战争的酿成，这便是人类社会的独有标记，这便是原罪吧，从那时起，每个人的心灵都要走进千万种价值的审视、评判、褒贬、乃至误解中去（枪林弹雨一般），每个人便都不得不遮挡起肉体和灵魂的羞处，于是走进隔膜与防范，走进了孤独。但从那时起所有的人就都生出了一个渴望：走出孤独，回归乐园。
那乐园就是，爱情。
爱情更本质上是心灵的问题。
四
我们不应该认为爱总是意味着不能遏止的激情，把人们变成悲剧性的牺牲品或傻瓜。人生来是有灵魂的——理解所有永恒真理的理性能力。灵魂最终发现自己被禁闭在一个会退化、疼痛和死亡的肉体之内。然而，灵魂却是不朽的，它会在现有的肉体死亡之后找到一个全新的家。因此灵魂会不断地渴望逃脱肉体。
这就是柏拉图式的爱。
肉体彼此吸引的结果是繁殖，创造另一个生命，繁衍比陷入日常琐碎事物的自我更接近不朽。另一个生命的诞生使我们得以瞥见永恒，因为我们暂时以一个全新而年幼的生命代替了一个腐朽而衰老的生命。当肉体之爱表达了与超越自我之物相交流的需要时，就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善。
理想之爱也许确实也会包括与另一个人在肉体上的结合，但肉体的快乐永远也不会是至善。
灵魂瞥见了更高的愿景。爱，在其最高的形式上，把我们带向纯粹之美。这一观念听起来也许会让恋人们感到鼓舞，但他们也会很快意识到极少有人能够忍受向上攀登的严酷挑战。
霍桑在短篇小说《胎痣》里承认，达到纯粹的完美、体验理想之爱是不可能的。在这个故事里，有个丈夫不断的说自己的妻子很美——事实上是近乎完美——除了他脸颊上的那颗小胎痣。他自认为自己知道怎样除掉他，但可能会有风险。妻子求他试一试。因为他想在爱人眼里看上去完美无瑕。在助手的帮助下，丈夫做了一次实验性手术，设法除掉了丑陋的瑕疵。随着胎痣的消失，妻子也死了。
霍桑是在说明：我们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期待完美。人类天生就是欠缺的，永远也不会达到理想的状态：爱可以纯粹而无缺憾，美可以万古长存。
五
钱钟书说：“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属的悲哀。”
我们不妨承认：男人和女人彼此需要。世上几乎没有一个男人能在没有女人的情况下活的十分开心，反过来也一样，缺乏同男人的亲密关系，女人在这个地球上也不会活的很高兴。（同性恋除外）
生而为人，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自己的那一半。然而，多少人会因为那一半从未出现而顾影自怜。
如果让人们说出一部伟大的爱情故事时，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马上就会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
罗密欧愿意拥有朱丽叶，尽管倘若他们结婚，两个人就会被剥夺继承权而身无分文。这部戏告诉世人，有的东西比物质保障或社会认同更重要——这就是人们所称为的真正的爱情。没有人会说真正的爱情是一种完全与激情无关的体验，但我们大部分人都会同意，浪漫会超越对肉体合一的迷恋。莎士比亚的这对恋人似乎确实相信并彼此分享这种超越，他们为此还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真正爱情的一个特征是当事人思慕和渴望着那个无法得到的爱人。这样的爱情虽然短暂但却美好的足以让人以死相抵，正如杜拉斯在《情人》里所说：“我对他的爱是不可理喻的，这在我也是一个不可揣度的秘密。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他爱得甘愿为他而死。”一份未竟之爱比没有爱情的婚姻更高贵。
虽然真正的爱情被视为一种令人悲哀的状态，但事实仍然是它构成了千百万人的希望和梦想，它最值得人们为之奋斗。毕竟凡夫俗子们中规中矩的生活虽然安稳却是索然无味的。
六
没有婚姻的爱情有时对于所有当事人来说都极为尴尬，但没有爱情的婚姻却使人变成了非人。
毫无疑问，特别是在现代社会中，没有任何一种制度会像婚姻制度一样如此非同寻常的复杂。有时在婚姻中，权宜之计和算计比爱情本身还重要；有时在婚姻开始，真正的爱情还存在，但随着时日的流逝，这种感情却会变淡。
连世人眼中拥有美好婚姻的钱钟书也借《围城》说出了对婚姻的真实感受：“婚姻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拼命想冲进来，城里的人拼命想冲出去。”沈从文和张兆和的爱情也是世人的一个美满范本，不过沈从文却也说过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情话：“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1939年，杜拉斯与罗贝尔•昂泰尔姆结婚，然而轰轰烈烈的爱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住在一起却分房而眠，有各自的情人。杜拉斯说：“夫妻之间最真实的东西是背叛；任何一对夫妻，哪怕是最美满的夫妻，都不可能在爱情中相互激励；在通奸中，女人因害怕和偷偷摸摸而兴奋，男人则从中看到一个更能激起情欲的目标。”
看清了爱情的真相并没有使杜拉斯抛弃爱情，她反而愈发的需要爱情。“每次我有欲望，我就有爱情。”杜拉斯在爱情的滋养下不断将那些故事诉诸笔端，用爱情浇灌她敏感的灵魂。
七
米兰﹒昆德拉说：“爱不仅仅是对肉体的渴望，在同样的程度上，它还是对荣誉的渴望。一个为我们所拥有的爱侣，看重我们并爱着我们的爱侣，变成我们的一面镜子，他（或她）衡量着我们的重要性和我们的价值。”
在相互关系中，我们得到自己的个性。男女正是在相互的关系中——在接触中，而不是不接触——才获得真正的个性和独特的价值。当然，有必要使者这种接触生机勃勃，而不是一成不变。
正是这种关系使我们获得了灵魂。一个从来没有和其他人有过生机勃勃关系的人实际上是没有灵魂的。我们不会感到康德曾经有过灵魂。所谓灵魂，实际上形成并完善于我们的社会交往中，我同其他人，我们所熟识的、憎恨的、真正认识的人的接触中。
许多情侣多半是始于真正的爱，却终于莫名其妙的妥协。他们忠于彼此婚后生活并不是出于他们真正爱的真挚持久。却是因为这一生机勃勃的爱这个念头已经枯萎了。“当一个人恋爱的日子已经结束，这个人大可不必活在世上。”法郎士如是说。高尔基也说：“若使没有一个人热烈的爱你，你为什么还活在世上呢？”许多夫妇过一种死水般的生活，他们意志消沉得不想再走上爱的舞场，这种的忠实有什么可赞美的呢？他们简直是冷冰的，连微温情调都没有了。而所谓信守爱情誓约的人们一失足，就掉进这个陷阱了。爱的火是跳动的，需要新的燃料，否则很容易被人世的冷风一下子吹熄了。
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像两条并排流动的河，时而聚合，时而分离，但无论如何总是滚滚向前。这种关系一生都在变化，一生都在流动——这就是爱。有时，爱欲本身会完全消失，但伟大的源流却依然滔滔不止，永不枯竭——这就是充满活力的爱的源流。它将持续一生，情欲在这当中只不过是一种生动地、最最生动的表现。
八
一切谈论都不免可笑，包括这一篇关于爱的文章。某一个企图写这样一篇文章的人，必会在其文章的结尾处发现：问题永远比答案多。除非他承认：爱情的问题即是爱情的答案。
但是，不管有没有答案，重要的在于，我们所有人都拥有选择的自由，其中还包括这种自由，即我们可以按照对我们而言最有意义的的角度给爱下个定义。
我们可能会选择单身，而不需要与一个公认的终身伴侣出双入对。
当我们按照传统的要求，与一个我们的家庭和朋友都可以接纳的人结婚并适应一般人所公认的性别角色时，我们可能会感到这种做法更为稳妥。
我们也可能会确立自己的准则，而不会去关心哪个人赚钱更多、哪个人年纪大多少或小多少甚至是去顾虑此时此刻似乎如此美满的关系是否“会”或是否“必须”维系一生。
或者我们还可能会决断的说，爱不需要定义，而仅只需要体验，正如诗人汉娜﹒卡恩希望我们可以相信的那样：
倘若我歌唱因为我必须如此
我由歌唱的尘土而成
倘若我哭泣因为需要如此
我由浇灌的种子而成
倘若像纠结缠绕的老树
生长 没有任何对称
又没有优美的结构 去避开
正在落下的利斧，这点小痛
然而至少有一点我确信无疑
其中这一切都会留下我的署名
在它来临之际我知道那就是爱
我要直呼她的芳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