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约 | 嘉陵江畔,甘蔗熟了

农谚有云:霜降到,甘蔗俏。意思是,经过霜打的甘蔗,才真正成熟,变得更加甘甜。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的霜降,白露为霜的时节,北方人不假思索,脑海里便会浮现“蒹葭苍苍”的情形,而身为南方人的我,很少看到成片成片花如白雪的芦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故乡嘉陵江畔的甘蔗林。


第一次涂水彩,凑数


1. 嘉陵江,祖父的传奇

我在江畔野蛮长生的时候,嘉陵江是一条大河,天空中盘旋着鹞鹰,河面上来往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河道里流淌着祖辈的传奇,和更为久远的传说。

没离开过家的人,是很难体会到家“香”的,就更别说有家乡或故乡的概念。

我也是在离开家乡多年以后,才意识到的。并在寓居异乡的日子里,将它写成了《乌托之邦》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篇章。那一年,祖父永远的离开了我。

在祖父的传说里,嘉陵江并不起源于秦岭,而来自距家乡不远的上游金子沱——那其实是他所知道的家族世居地的起点。

在他的印象里,族群里的人们世世代代便沿江而居,耕种织卖,迁徙繁衍,从金子沱延续到了嘉陵江下游几十公里开外,在河滩上种过粮食蔬菜,也种过罂粟甘蔗,在河面上捕过鱼,也放过筏。

沿江而居的日子,对祖父来说,有快乐,有艰辛,也有伤痛。他的大哥,便是在河里游泳时发生意外淹死的,从此,家里的大梁落到他这个老二身上。祖父也曾因为生活所迫,与自己的三弟顺江而下,到当时的陪都重庆打工,幸运地成了电报局的职员。

抗战胜利,他却不顾兄弟劝阻,执意回到嘉陵江畔,但他已不再是一个安分的农民。他参加农会,闹过革命,甚至参与过著名的“金子乡起义”,却在革命群众撤退时惨遭抛弃。他不得不拖家带口沿江而下,逃离故土,隐姓埋名,用积蓄置了几亩薄田,养家糊口,因此在解放后落下不好的政治成份。


网友拍摄的嘉陵江


2. 嘉陵江,我儿时的乐土

尽管如此,我从小的生活仍然与嘉陵江密不可分。

离我的老家最近的泥溪,是我跟哥哥儿时最常去的。嘉陵江畔一座小小的乡镇,房子七零八落,从江边一直修到山头上,大多是穿斗结构的老房子,临崖少不了吊脚楼。贯穿其间的,也就两条交叉缠绕的青石街道,到顶有一块小小的平地,盖了乡公所,人称“天登坝子”。

这样的小乡镇在嘉陵江沿江两岸不少,泥溪上游就有像祖父念念不忘的金子乡,以及沙鱼乡,往下则有临江、云门、思居、双江等等,大多小而美,又各具特色。

泥溪的江对面,是一大片水流沙坝(冲击平原),除了大量的鹅卵石,更有肥沃的河滩沙地。祖父曾在这里安过家,多年后还有几户亲戚,因此,我小时候常跟大人们往来走动。在泥溪江边,花两毛钱,坐一条乌篷老渡船,船老板负责收钱掌舵,成年乘客负责摇桨划船,不到十分钟便可横渡嘉陵江。由于是旱鸭子,我既享受老木船吱吱呀呀摇摇晃晃的感觉,又害怕船底下滚滚流淌的江水。

一到了彼岸,就完全是闯进了天堂,满地都是各种形状大小的鹅卵石,可供挑捡,或打水漂。这一片鹅卵石滩好不容易耍过了,就钻进了更大一片甘蔗林。后来上学读到郭小川的《青纱帐甘蔗林》,固执地认为他老人家一定来过这里,来过嘉陵江畔。

过河坐老渡船,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但比起坐小渔船过江,就显得略逊。有一年夏天嘉陵江涨了洪水,我和父亲就是坐表哥的小渔船渡江的。父子俩并排坐在船头,表哥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划桨,漫天的洪水几乎与船舷齐平,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心也是提到嗓子眼儿的,大气都不敢出。

我更喜欢的,其实是坐上从泥溪开往县城合川的小客轮。在公路交通欠发达的年代,嘉陵江的水运非常发达,木筏销声匿迹之后,各种货船、客船终日在江面上穿梭不停。我也是从小小年纪,就像现在的孩子能认出各种车标一样,就能准确地分辨哪是货轮,哪是驳船,哪是客轮,哪是洋华子。

小客轮每天清晨六点半从泥溪出发,中午一点半从合川返回,来回都要三个半小时左右。那时候,没有人嫌它慢,似乎更喜欢享受那种不紧不慢的过程。小客轮只有一层客舱,除了带货物的和行动不便、晕船的,都不喜欢坐客舱的硬板凳,而是聚集在舱顶的平台。如果你不介意发动机冒出的黑烟,以及少许飘散的烟灰,闲散地席地而坐,或凭栏而立,听方向盘带动舵轮转向时铁链发出的窸窸窣窣,看船尾在江面拖出的长长的尾巴,听人们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看两岸山村田园随时光流逝,那种散散淡淡的任性,多少年也找不回来了。


著名火花上的家乡

3. 嘉陵江,我们世代的乡愁

随着时光远去,再找不回来的,其实是一种叫故乡或家乡的生活方式。

嘉陵江上的小客轮,已经停运多年;云门码头的轮渡,也早被旁边的大桥取代。我曾经熟悉的村落山川,被一条高速公路冲击得零落四散。就连嘉陵江也被截成了一个又一个水电站,江水在自然流淌千百年之后,被人牢牢地掌控在手里。那位曾经划着小渔船载我们父子渡江的表哥,已经买了大货船跑在长江上……

祖父沿江迁移了几十公里,成为他过不去的一个心结。他的金子沱,成了他永远回不去的心灵故乡,就像他一直想得到参加革命的证明而不能。

父亲年轻的时候,不像祖父那样故土难离,也没有多重的故乡情结。在他看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人,就像没有经历过霜降的甘蔗,虽然不一定缺乏精彩,但一定会少些嚼头。

在爱折腾的父亲的不懈努力下,我和哥哥一个把家安在了重庆,一个安在了成都。我们过去的家,成了真正的家乡,纯粹的故乡。

倒是父亲自己,在外面折腾了一辈子之后,坚持落叶归根,回到了老家。

故乡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嘉陵江畔的甘蔗,在每年霜降后,一如继往,变得越发甘甜。尽管那些甘蔗的品种很土,不像城市里流行的罗汉甘蔗那样肥硕,抢手。



#我与故乡有场约会#联合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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