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并不热爱运动的女青年，我很难解释自己格外钟情拳击电影的原因。

晃动在荧幕上的重拳和狰狞的脸，配上筋骨折断的“咔嚓”声，总能瞬间让我热血翻涌，目光追随野兽似的身影交错腾挪，看八块腹肌在万众瞩目下闪着光。

它们通常与梦想密切相关，大都不被理解，或者关隘重重。有人完全看不到希望，也有人倒在最后一步，但，没有人轻言放弃。

比如这些电影的主人公。

《百万美元宝贝》

年迈的法兰基是有名的拳击教练，徒弟们战绩辉煌，自己却与家人关系僵硬，寄给女儿的信从未被拆封过。某天，一个叫麦琪的女人走进训练馆，求他收自己为徒。麦琪年过三十，生活窘迫，家庭破碎，爱上拳击是上帝赐给她唯一的礼物。法兰基留下了她，麦琪稳步精进，所向披靡，冠军唾手可得的时刻，意外发生了。

早年看完《荒野大镖客》之后，我便习惯了尊称东木头为伍德爷。做了几十年电影的这位爷，在74岁那年用37天拍出《百万美元宝贝》，拿了四项奥斯卡，包括最佳影片。电影里一如既往“伍德式”的朴实镜头，环境声和击打声组成的简陋背景音，连同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结局，像利刃一样撕开伪装，现出了生活的本来面目。

拳击到底是一项怎样的运动？在伍德爷眼里，它和人生一样，都是悲惨痛苦的修行，而且很难说到底有没有意义。好在，残忍如他偶尔也会很温柔，面对一个哭泣的女孩应该怎么做？他给出的答案很让人心折——沉默着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造了一个全世界最安全的避风港。

《勇士》

多年前，一个拳击家庭因父亲酗酒而支离破碎，次子汤米随母远走他乡，长子布兰登为女友留下，汤米深感背叛，兄与弟、父与子从此形同陌路。多年后母亲病逝，情同手足的战友牺牲，一无所有的汤米惨然回到故乡。哥哥布兰登早已结婚生子，执起教鞭，生活却日益举步维艰。银行催债如索命，昔日格斗高手布兰登为保家园，重返赛场。与此同时，天才斗士汤米为了扶养战友的遗孀和孩子，决定参赛搏金。年少分离的兄弟俩再度聚首，竟是在MMA的决赛擂台上。

我反复看过多次《勇士》，企图挖出导演把一个简单的亲情故事讲得如此荡气回肠的秘密。技法因素之外，或许还因为原谅和放下的母题直指人心。擂台上鲜血喷张，筋骨破碎，砸下的每一拳都是汤米和布兰登不愿妥协的愤怒，兄弟俩无论谁胜谁败都让人同喜同悲。

每个角色都各有魅力，但无人能掩盖汤姆·哈迪扮演的汤米的耀眼光芒。这个外表悍勇如困兽的男人，内心却像小孩一样脆弱凄惶，拼尽全力所求的，也不过是亲人的爱。汤米泪洒擂台的那一刻，我确信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百元之恋》

年过三十的废柴女一子整日宅家，妹妹离婚后回到娘家，二人时有冲突，甚至大打出手。一子悻然搬走，在百元超市做收银员。小店怪人云集，店长患有忧郁症，同事话唠又猥琐，毫无廉耻地侵犯了她，一子的人生看不到任何起色。很偶然地，她和拳击手狩野走到一起，但很快她便觉察了狩野的背叛——或许根本算不上背叛。极度压抑的一子走进了拳馆。

《百元之恋》是一部非常友（sang）好（bing）的励志电影。它不洒狗血，不降奇迹，没有救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子大变身，但她真的就那么坦然地一路loser到了底，尾声短暂激燃后复又归于平静。这样的反俗套处理反而更令人亲近，可以耸着肩摊手，“对呀，这才是生活。”

一个想赢到发疯的loser，付出常人无法企及的努力，到头来还是输掉了。如果人生是一部电影，最大的反派一定是“生活”本身吧。但正如主题曲里唱的，“完结是因为开始过，分手是因为相遇过，失败是因为战斗过”。和一子相比，瘫在床上刷完电影，前晚的热血睡醒就凉，还没开始就想着放弃的你和我，谁才是真正的loser？

《铁甲钢拳》

2020年，人类拳击被禁，机器人走上擂台。前拳击手查理·肯顿很快适应了时代，带着自己的机器人参赛赚钱，孰料连连落败。正当债台高筑，焦头烂额的时刻，查理从未谋面的儿子——11岁的MAX被送到他身边。MAX意外从垃圾堆里捡到一台陪练机器人Atom，经由他改造的Atom也开始了艰难的挑战之路。

《铁甲钢拳》是一部通杀全年龄全性别的爆燃爽片，也是一部穷矮丑狂揍高帅富的温情励志片。这种套路化的故事一般很难有惊喜，却可以轻易控制人的情绪。

童星达科塔·高尤像个小大人，演他爹的狼叔全程被抢戏，拧巴父子带着一个机器人，奇特三人组的情感戏能把人煽哭。这种标准类型片里可供解读的主题很多，比如梦想、亲情、信任、科技 .......最触动我的却是MAX的“少年心气”。决战夜里，黑幕和强权藏在擂台背后，落入成年人眼里变成不宣之秘，但少年不会忍气吞声。你瞧不起我？那我当众挑战，然后堂堂正正地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

你赢了？哈，你怕了。

《激战》

过气拳王程辉沉迷赌博，负债累累。逃亡外地时与一对母女合租，母亲精神异常，小女孩却十分伶俐，程辉和她很投缘。富二代林思齐家里生意失败，父亲终日买醉，林思齐为激发父亲斗志报名参加了MMA，在俱乐部邂逅程辉并拜他为师。之后年轻的林思齐踏上擂台，大放异彩。

我猜，如果影片就此打止，《激战》也会是一个富二代成功救赎自己和家庭的精彩励志故事。程辉作为帮扶者的使命顺利完成，继续回归庸常。但导演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于是我们看到了双重励志线——追债人逼近，误伤同居母女，装睡多年的程辉这次逃不过了。

张家辉折腾自己9个月，拿了上影节影帝。他在电影里亲吻擂台的那一刻，谁会怀疑他就是一个真正的拳击手呢？当时年仅10岁的李馨巧，成了上影节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后。彭于晏虽然没拿奖，但“行走的荷尔蒙”所到之处如同狂风过境，吸粉无数。

我至今记得片中的台词，林思齐说，我好像从来没有把一件事情给做好过，这一次，我想要专心做好一件事。程辉说，上了台，那就不要怕。怕，你就会输一辈子。我也想说，任何一场战斗之前都该做好跌倒的准备，同时坚信自己一定会站起来。

《千锤百炼》

很少有人知道四川有个会理县，更少人知道那座藏在大山里的小城孕育了很多拳击手。和上面介绍的几部影片不同，《千锤百炼》是一部纪录片。2013年拿了金马奖最佳纪录片，也在大陆上映过，毫不意外地被市场忽视了。我在成都看过超前点映，主创都到了。

镜头对准的是会理县的一个拳击教练和他的两个年轻徒弟。教练齐漠洋是中国最早一批职业拳击手，退役后在家乡做教练，带领学员训、备、战、胜，继而训、备、战、败。老人离开谋生计，新人加入追梦团，周而复始。从大山走出的门生取得了成绩，被选入省队。WBC拳王争霸赛来到会理，年近40的齐漠洋决定重返赛场。如果这是剧情片，齐漠洋在擂台上被打倒时一定会开挂逆转，台下欢呼声一片。但事实是，荧幕上的齐漠祥喘着粗气，表情狰狞地选择了放弃。

《千锤百炼》平静而忠实地展示了一种残忍的人生——人们因为贫穷走上一条以身体为代价的道路，艰辛多年，物质上依旧一无所有。当年的见面会上，齐教练说自己比赛前脑部受伤了，但肩上压着担子，不能也不愿退缩。比赛结束后的凌晨五点，他被送进医院。影片上映时，那位一直在坚持的学生已经放弃了拳击，齐教练还是没有女朋友。跑完见面会，迎接过鲜花和掌声 ，继续回小县城当训练员去了。

这就是生活。

生命像是一场必输的战役，每个人都会痛，会病，会老，会死。时刻高悬于头顶的恐惧逼得太多人选择以舒适却麻木的姿态过完一生。但庆幸的是，总有一些人会突然从梦中惊醒，踏上一条更难走的路，像这些电影的主人公那样——为了别人无法理解的梦想，赌上一切。

文/蜃楼城之夏

2016/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