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之在高中入学前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相遇很普通也很平淡，但人们不自知平静背后有多少缠绵不断的波涛。
一开始第一印象不算特别好，感觉她不是很好看，就挺喜欢笑的，性格嘛，听别人描述的，好像也不错。先在QQ上加了好友，肖痕，何念之还以为也是个男生。
他们在同一个社团里，认识得挺早但不熟，何念之花了一点时间来记得她长什么样。肖痕很活泼，认识了一段时间，尽管接触不多，但他发现，肖痕人也的确不错。完成社团里的一些任务啊管理大家的时候都挺有逻辑的，能让同学们觉得没问题，都愿意听她的安排。
开学没过多久肖痕和自己的好朋友突然就在一起了。李毓铎跟他一个初中，但从前对彼此都没有过印象，是到了高中加了这个社团才认识的。
于是他和肖痕之前又多了一分联系。时间长了就更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保有一份默契，见面点点头，不必多说话，就是在打招呼了。
后来分了文理，何念之选了文。他从小就想开飞机，熟识的朋友都清楚。在新的班级里他认识了一个女孩，苏瑕。
这就是何念之这辈子里最蠢的一见钟情。有想法自然就有行动，他用了一个月时间追到了她。一开始还有点害羞有点接受不能，没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告诉朋友们，还是好几次和苏瑕在一块的时候被李毓铎看到，一番“逼问”才承认了经过。
李毓铎知道了肖痕自然也知道了。女孩子看他的眼神里都带了一些八卦和调侃，那一段时间的点头打招呼里都带着“恭喜你哦要长长久久哦”的意味。何念之照单全收，同样的祝福回赠给她。
如此相安无事了几个月，夏天的一个下午李毓铎突然蹦进他们几个好朋友之间的群，“我分手了”
啥玩意啊？何念之看到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拿稳手机。怎么这么突然？大家问起原因，李毓铎简简单单说“她跟男生走太近了不是很接受得了”。隔着屏幕都感受得到他的怒气。
这么尴尬的吗……何念之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是这样的人吗？好像是有点，如果是我的话，也许也很难接受吧。彼时他也深陷爱情的痛苦中，苏瑕不算老实，被他发现还在和别的男生暧昧聊天，他想分手的意图被察觉，苏瑕伤心地哭了一节数学课。
他就心软了。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自己很没用。
但那一次哭其实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矛盾更加激化，越来越多的摩擦，纪念日时要发的说说都成了一种敷衍，故作亲密的语气他自己看都觉得恶心。上天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那时的苏瑕不愿意放手，现在更不会。他的心思已经表现得不能更明显，甚至直白地开口坦白。苏瑕还是固执地抓着不放。他们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多，苏瑕强行让他继续陪着她，甚至以跳楼要挟。何念之想起刚分班时候自己内心的怦然心动，只觉得自己是个没远见的傻逼。
可去他妈的吧。哪里有什么温柔善良可爱。
朋友们自然有所察觉，肖痕也看出来了。肖痕之前就很怕苏瑕，现在更怕了。她偷偷跟自己说过好几次苏瑕瞪她，那个跟她每天都一块的陈思颖也这么说。
何念之摸不着头脑，没理由啊。
朋友们调侃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吐槽他“今天又是何念之想分手分不成的一天“，肖痕默默在旁边听，不说话，他不说肖痕也不问他具体什么情况，在校园里碰到他跟苏瑕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直接就走过去。
他恶意揣测她的心思，全做“聪明的人不问多余的事情”解释。
和聪明的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情侣，都是很舒服的。
他们升入了高二，新高一来到的同时意味着社团的招新。肖痕理所应当挑起了大梁，从招新到审核到训练都由她一手操办。何念之也去帮忙，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为了借着这个机会躲一躲苏瑕还是真的想去帮忙。那段时间他们相处更多自然更熟识了些，直到有一次一起训练的时候，肖痕悄悄跟他说，
唉你觉得那边那个学弟怎么样啊？
何念之眯着眼看过去，好像还可以，挺清秀的，于是他点点头，顺手给她竖个大拇指。肖痕捧着脸笑笑，我觉得他好可爱哦。放暑假回来肖痕去剪了刘海，细细软软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额头。收假回来第一天何念之去她班上找她差点没认出来。一开始是不习惯，后来看习惯了，发现的确是很适合她，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也变好看了挺多的。没什么特别原因的话，应该不会讨厌她吧。何念之这样想着，补充说，祝你成功哦肖学姐。
结果没过多久肖痕就苦着脸跑过来跟他说，那个学弟一点也不好，好恶心啊，欺骗女孩子感情还自作多情。何念之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联想到现在自己的状况，随口说了个“伤心一小时，幸福一辈子”，没想到被她一直记到了现在。
后来他终于成功分手了，赶在一年纪念日之前几天。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再加上他重归单身不必避嫌，肖痕更加大方地把他当成倾诉对象，什么最近对xxx好感度突然上升啊，哪个哪个又在瞎瘠薄乱撩真的好烦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成这样子了。肖痕和他分享了陈思颖也不知道的小秘密，他不带智能机来学校的时候就跟她天天发短信。是因为突然寂寞没有人说话了吗？何念之自己也想不明白。2018年的新年她无意提到了她和李毓铎分手的始末，说的很平淡很简单，却和李毓铎说的截然相反。何念之忍不住表达了震惊，肖痕却没太奇怪。
她说，她早就想到李毓铎会这么说了，反正过去了这么久，她当时无所谓，现在更不会有所谓。
她说，那时候我决定不和你们说原因，因为你们是他好朋友，我觉得说了对他不好，都想好了，你们要是问起，我一定憋着不说。幸好你们都没来问。
何念之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子表面上什么都不管看起来很蠢，其实内心比谁都坚强。大概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把隐忍当成一种习惯，凡事都先考虑别人再考虑自己，很多时候甚至不考虑自己。
于是关系愈加好地发展下去了，一直到他们毕业，他成功进了北航，她读了成都大学的中文系，再到工作，十年了。他可以自信地说，关系如初。
去年她新出的小说大卖，他特意抽时间打飞的来杭州庆祝陪她喝酒。酒足饭饱之际肖痕红着脸攥住他的手腕说，
唉刚入学的时候我觉得你比李毓铎帅多了可偏偏后来还是喜欢的李毓铎。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帅的现在也是。那时候李毓铎还因为我老是吹你骂过我呢。
不过我要做永远的何吹小分队队长，等到你找到女朋友结婚了我再辞职。
你知道吗，社团里那时候有个学妹，她有一天跟我吃饭，超紧张跟我说她梦到我们结婚了哎，哎笑死我了。
肖痕噼里啪啦说完就趴在桌上不动了，左手虚虚握着酒杯，右手还拽着他不放。何念之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嘴角抽了抽，另一只手把酒杯从她手里抽出来，摸了摸她红红的耳朵。
明明不擅长喝酒，还要逞能喝这么多。说了这么多，脸都丢干净了吧？
何念之摆摆手回绝了想过来帮忙的服务生，撑着头看她安静地睡着。反正时间很多，等一等也没关系。他不是没想过和她在一起，每次想起她，何念之都觉得肖痕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他自身条件还不错，身高和相貌都很出众，以前听肖痕煞有介事地说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觉得他打球很帅，唯一的缺点就是黑了点，再加上现在这个吸金的职业，毕业这么多年，陆陆续续找上他的女孩子也不少。但他再没遇见能与她媲美的女孩，更别说比她更好的。但何念之觉得，自己可以跨得过心里那道坎，肖痕未必能。他们交换秘密，但也心照不宣地跳过这一最深最深的秘密。不说穿不戳破，彼此相安无事处了十年。
他知道肖痕还惦记着高二时突然蹿进她心里的那个谢威恒，也知道这么多年，肖痕跟他几乎没有联系过。毕业party那天晚上肖痕哭着来找他，问她为什么，说了半天才知道是谢威恒啥也没说就放她走了。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哭真的不好受，但怎么哄也哄不住，他只能把她抱进怀里，由着她的眼泪浸湿了衣服，最后哭得累了在他怀里睡过去。
他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那之后他遇到过一次谢威恒。在北京商圈的一家星巴克，谢威恒一副来等客户的样子。何念之去点餐的时候特意绕过他桌前，谢威恒果然注意到他也很快认出了他。星巴克里光线昏暗，何念之端着咖啡杯，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受到他晦暗不明的、探询的眼神地穿过了好几桌人直直落在自己脸上。
敌意还挺大的。但也只会在眼神上了吧，行为上他哪敢啊。
怂逼。能照顾我的女孩吗？
傻逼都能看出来谢威恒对肖痕也有意思，就是怂，非常怂。偏偏只有当事人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一个人蒙在鼓里瞎伤心难过。何念之没有想着告诉她真相，一方面是觉得这么怂搞得女孩子难受这么久真的没种，另一方面，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女孩伤心难过他可以劝，但是女孩子知道了真相就轮不到他来安慰了。
尽管这是早晚的事，他还是想能拖一会就多拖一会。
万一......拖着拖着就拖成永久了呢...
墙上的挂钟时针划过了十一。何念之抬手蹭蹭她的脸，从眼角蹭到嘴角，再抚过她的嘴唇。肖痕浅眠，被他这么一闹，眼皮勉勉强强抬了起来。何念之笑笑，收回手，醒了吗？回家去咯？肖痕迷迷糊糊点点头，摇摇晃晃站起来，手还是攥着他没放开。何念之小心翼翼地扯出来，肖痕手里一空，茫然地仰头看他，他摊开手伸到她面前。要牵，还是自己走？
肖痕迅速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手心里，要牵的。
何念之叫了辆计程车送她回家，肖痕靠着他的肩膀，小小声地说：“念之啊……我跟你说..我打心底把你当娘家人了哦...”何念之微微侧过头去才听清她在说什么。切，这不废话吗？
看到他点头，肖痕继续说：“我跟你说啊…我觉得...你值得有非常非常好的女孩子，不是我这种...应该有一个女孩子来照顾你，而不是麻烦你来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女孩子。特别，你还是这个职业呀…”
“我刚才...想说的我都说了...你要记得哦！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我们还是永远永远的好朋友对不对？”
何念之鼻子一酸，拼命憋住了眼泪，揉了揉她的头，说好，他会一直记得的。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们默契地再没提过。得空的时候继续在微信上天南地北地扯，偶尔连个语音聊聊视频，两个人都闲下来的时候还会一起出去玩玩。就像现在。肖痕隔了很久才回了他一个滑稽的表情，发过来的语音里她声音里带着雀跃，我现在在谢威恒家里哦，我们同学聚会他妈妈邀请我住他家唉。
何念之回，哇真的刺激，恭喜你哦。 过一会又觉得太敷衍补了一句，你们冰释前嫌了？
肖痕又发过来一条语音，嗫嚅着不是很确定，应该算是吧，我觉得。
他要欺负你的话要和我说哦，永远的娘家人。
当然会啦。
何念之退出聊天窗口，滑了滑屏幕把置顶聊天取消又开启，最后“小痕”这个名字还是明晃晃挂在消息界面最上方那里。
他想起高二有一天晚上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说了一长段莫名其妙的话，他捂在被子里想了想，回“你是xh？”
对面回得很快，你没存我电话哦！但是要表扬聪明的你猜对了。
新的按键机忘记了啊。何念之一边眯着眼一边存了她的电话。好啦，现在存了。
我怎么会猜不出你是谁啊。
她天性不安分，半路误打误撞地拐进他的生命里留了长长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想留下她，可拐进来终究只是拐进来，她还是要拐出去的。
他有一次陪她去北京有名的戏园子里听牡丹亭，台上的杜丽娘最后还是回到现实和柳梦梅成婚，台下坐着几对情侣正窃窃私语。何念之突然想起来大学时上课听老师提起的一句话：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你跟我。”
他的女主角不自知，嗑瓜子嗑得很开心，看戏也看得很开心。
梦很少成真，她最终会和别的人结婚。
她只是过客，他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