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一夜游

天色将晚的时候,我妈告诉我,她发烧了,正在医院打点滴。

其时,我正吃着葡萄看着漫画,然后被这条突然出现的微信吓到了。

电话立刻打过去,听起来我妈精神还好,松口气。一问,烧到39度,再问,我爸在家呢,没跟着去。

我当时就觉得,爸、妈,你们心怎么就这么大呢。这都什么岁数什么身体了还这样。说好的相濡以沫呢。

什么?我爸也感冒了,还挺厉害。

没办法,叮嘱我妈天黑了打车回家。

我担心说了也没用。那是我那在晕得不行也要自己一个人去医院量血压输液坚持不要人陪的伟大的母亲啊。

再打给我爸,家里没人接。爸爸,这种情况您是还在遛弯吗?

我爸接了手机,抱怨我座机挂得太快,他跑着过去也没接到。

我其实很想说,爸爸啊,就算您感冒了,为什么不跟我妈一块儿去医院啊,您就真不担心我妈路上有点什么吗?就算今天的情况换成我爸在医院,我妈在家,我也很想这么对我妈说。

但是,我不敢说出口啊。

忍啊忍啊,聊啊聊啊,我问出了我想得到答复的疑问:

“爸爸,是不是我前两天感冒传染的你们啊。”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我妈说她发烧之前,还问了我,“你感冒好了吗?”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神清气爽的过了两天,而之前住在娘家的十天里,后半程我一直鼻塞打喷嚏。

而要不说是我爸呢,“没有,不是你传染的,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就感冒了。”这就是我伟大的父亲。

虽然,我知道我爸跟我说的可能是假话。

挂了电话,我有点犹豫,要不我明天回娘家去看看?

在发生这一切的时候,胖子正裹着被子大虫子一样攒在沙发上,可怜兮兮的擤着鼻涕。

我呢,需要把他嫌热放在被子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他妥协了。

但是,在要不要试试体温计这件事儿上,他一直拒绝。像所有固执的男人一样,他坚持,“我没事儿,躺会就好了。”

他有自己的对抗方法——两瓶双黄连口服液,最后两瓶。

到我跑完步、洗完澡,再确认了我妈打车回了家,我又洗了衣服玩够了游戏,再看看时间都快12点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睡了一小觉的胖子醒了,“兔子,找找体温计,还是试试表吧。”

我一摸,胖子啊,有点烫啊。

再摸一下,好像,还挺烫的啊。

5分钟后,体温计从腋下拿出来,带着眼镜,转转那三棱形的小玻璃柱,38.2°。

……我当时确实有点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胖子跟我说,去找找药吧,我才想起来去翻柜子和抽屉。

我翻出来了鼻渊舒、通塞脉片、口疮贴膜、肩颈腰腿一贴灵、牛黄解毒丸……这些看着都不像退烧药啊。

感冒清热冲剂?白加黑?治疗因感冒引起的鼻塞、打喷嚏、发热等症状?

很对应嘛。就这个吧。

“兔子,吃西药吧,中药太慢。”

“胖子你明天还要上班吗?要不请个假?”

胖子的回复是给我看了他手机,“兄弟,明天我去开会,XX要休假,你盯一下啊。”胖子领导的短信这么说。

“一个科长,两个副科,不能都不在。”胖子这么说。

你X真XX仗义。我咬着后槽牙这么想。

“要不你先吃了药,要是半个小时之后没退烧,咱们就去医院吧。”

看胖子扣了片白加黑,那粗狂随意扣法,能愁死一切处女座。

好在我不是。

半小时后,38.7°,我们起床穿衣服,出门。

期间,胖子还很有兴致的看我向他展示我的裤子,“胖子,你看,我又瘦了,裤子都松了。”

外面还下着雨,我特意翻出闲置了有一年半的仿大香雨靴,可惜那靴口实在是太窄,我那摺得漂漂亮亮从买了就没舍得拆开的裤脚根本塞不进去,好吧是我腿太粗。反正它们就那么一小团的顶在靴口上随我们全副武装的出了门。

胖子开车的时候,我第一次真切的觉得也许我真该考个车本,至少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来开车,可以让病人好好休息,也可以让非病人安安全全。

到胖子逆行冲过自行车道,豪放的把车扔在超出车位得有50公分的地方时,我更加真切的觉得我真该考个车本了。

不,我真的不是处女座。

我一脸紧张的跑进灯火通明的挂号处,护士和穿着手术服的大夫一脸更紧张的迎了过来,“怎么了?!"

那迎面而来的魄力,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身血了呼啦的都不好意思开口,我真想跟他们说,啊,其实也没事儿。

我努力维持着我的一脸紧张,“发烧。”

“孩子还是大人。”

……不带这样的吧,那疼杵哪,我没孩子没孩子没孩子。

“大人。38度7。”

“近期有出京史吗?”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我这么想说没有。这不行啊,得说实话啊。

我看看胖子,选择了诚实,“有,刚从杭州回来。”

我感觉那一瞬间,护士没被口罩遮住的脸显得更更紧张。

不是吧,我记得谣传杭州有疫情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我是不是最近太不关心时事了。

护士指导我们去了发热门诊,还特意嘱咐,别出院儿啊,就在那边。

在我们顺着一路的大牌子顶着雨在漆黑的医院大院里找着发热门诊的路上,我一直后悔,怎么刚才没好好跟小护士说谢谢呢?太没有礼貌,太没有素质了。要是一会儿看完病特意回趟急诊门诊去道个谢,是不是有点太刻意。

但是很快我们就有直接挽回的机会了。

在我们按门铃吵醒一个值班护士、两个值班护士,然后护士去叫醒值班大夫,在我百无聊赖的拍着发热、肠道门诊墙上的《消化道解剖与常见疾病》图,拍了三张都没办法把那小蚊子字拍清楚最终放弃,转而找纸巾给胖子擦汗时,值班大夫来了。

了解情况之后,她给急诊打了电话,然后跟我们说,“急诊干嘛让你们过来啊?杭州也没有埃博拉。这大雨天,怎么这么折腾病人,你们化验其实也得回那边啊。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太简陋了,连待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还是回急诊吧。那边条件更好,主要是化验你们还是得在那边。”

在我看,值班大夫一脸睡意也掩盖不了诚恳。

“一会儿要再量体温,肯定不烧了。”回去的路上,我觉得胖子快爆发了,只是他现在没力气。

又回到灯火通明的有先进设备的急诊,我跟刚才的小护士说,“我们回来了。”

小护士也跟我们点点头,“啊,回来了。”

气氛和谐友好。

重新挂号,等大夫。

保安看着我拿着化验单在大厅里转,给我指了指三米外的收费处。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收费处发了会呆,回头看看后面的挂号处,“没人,请问在哪儿缴费。”声音没敢太大,因为我总觉得是我哪里没做对。

是的,确实不对,我再回头的时候,就看见收费窗口旁边贴着张大纸,“夜间缴费,请按门铃。”

我非常深刻的记住了这句话,在之后的行动中,每到一个新的窗口,我就先找门铃。

我觉得,我能记一辈子。

还是刚才那个小护士,她现在已经能准确的叫出胖子的名字了,跟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并不比我更熟悉医院的新晋男小护士。

给胖子抽血的工作,小护士交给了男小护士。

在男小护士第二次消毒并且小护士忍不住上手帮胖子消毒之后,男小护士终于把抽血的针头杵进了胖子的血管。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直视。

我在研究急诊室墙上比如《孕妇紧急抢救流程》、《高危孕妇紧急转诊流程》、《什么什么药品什么什么》的时候,小护士不断提醒男小护士,“手稳着点,抽血的时候别把针头拔出来,抽一管儿,恩,够了,倒那里半管,留半管,那些给他们,告诉他们送到哪,老楼二楼。不,那个单子不是给他们的。”

我举着半管胖子浓稠的血浆,问男小护士,“老楼二楼?”

“恩,老楼二楼。”

“怎么去老楼二楼?”

“你出去,往右走,有个牌子。”

“写着老楼?”

“不是,你就往右走,有个牌子。”

“牌子上面写的什么?”

我感觉男小护士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在他准备亲自把我和胖子的血一块儿送过去的时候,小护士又招呼他去干活了。

没事儿,我肯定我能找到。鼻子下面有张嘴,找不到就问嘛,不过想想那黑乎乎的院子,我不确定我鼻子下面这张嘴能问到路。

我咬着牙跑出急诊大厅,马上就要冲进雨里,准备把一切扔给灵感和命运时,我的好奇心发挥了作用。

我总觉得那旁边那被敲得梆梆响的玻璃,是敲给我听的。

一扭头,刚才给我指交费处的保安,一只手敲着落地窗,一只手指着大厅里面。还真是叫我呢。

“你回来,往里走,右边,有个小台阶,上去,有个牌子,急诊化验。”

看看,这才叫指路。

“急诊化验”四个大字一路指向了深深的楼道,空旷昏暗里回荡的都是我橡胶高跟鞋沉闷的咯吱咯吱声。

我好想跑起来,快点回去啊。

按了门铃,差点踢倒一把椅子,交了胖子的血之后,我终于能回去那个亮堂堂的大厅了。

十分钟后就能刷卡打印化验结果,高科技果然是高科技。

在那之前,我仍然要穿过这条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的走廊。

虽然我尽量小声了,可是我那雨靴的高跟啊,还是把前面一个突然拐出来的护士吓了一跳。

抱歉了。

胖子等在大厅旁边,坐在那里低着头快团成球了。

我把水给他,自己拿着手机翻片刻,反正还要等着,看看要不要顺便写个词卡吧。

“天色将晚”,这也太应景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我妈告诉我,她发烧了,正在医院打点滴。”刚想到这的时候,胖子催我去打印化验结果,他那样子让我觉得,他要么是快睡过去了,要么是快昏过去了。

多功能查询机在刚才那个保安和他同事旁边,太近了,让我很不舒服被他们盯着,我装着镇定的读着查询机的说明。

那个保安又说话了,“这机器打印不了,你得去那边。”

我又咯吱咯吱的跑到暗处的一大排机器前,回头看看这个大厅的昏昏欲睡,其实已经睡着的保安,我迈步落地都争取轻一点。

可是机器不这么体贴,它里面温柔的女声估计在大厅外面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您有一张化验单,请稍等。”

等着大夫给胖子看结果的时候,一位头包纱布的爷们儿第二次从我身边经过,他朋友半个肩膀都是血。

又有一群看起来很健康的男男女女走过去,其中的一对情侣还特意落在最后,等所有人都走远了,姑娘给她男朋友在医院走廊里拍了张特写。

这得是多大的社交热情啊。

大夫问胖子,“你吃药,还是点滴?”

“大夫,打点滴是不是得连着打几次。”

“恩,三次吧。”

“那吃药吧。”第二天胖子退烧脑子也清醒之后,想明白了,输液这事儿不是说今天3点打的点滴明天还得3点打啊,随时来随时都可以啊。

“你家里有什么感冒药吗?”大夫,你别看我啊,你看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完全不记得了。

啊,那个纱布爷们儿又过去了。

旁边还有人打着电话,“嗨,我不是过生日嘛。”

门口又进来三个爷们儿,“摔了个跟头,头破了口子。”被他指着的小伙子,手一抬,脸上都是血。

对不起啊,我不该怀疑你,可你那真是摔的吗。

我由衷地觉得我的少年和青年时光是过得多么的平和安逸啊。

再缴费时,我才发现为什么刚才的保安看我的眼神那么怪。甚至,我冥冥之中明白了为什么那台机器不能打印。

我的包根本没拉上,估计从我给胖子拿水之后我的钱包就这么裸露招摇着,里面有我朋友前几天还我的一大沓子红色毛爷爷。

我都能想象我在大厅里跑来跑去的时候,我那钱包是多么费劲才没从包里掉出去,同时还有我随手塞包里的挂号凭证收费凭证等好多张纸在那里飘摇。

没丢真是万幸。

到家已经是3点,我跟胖子困得一溜歪斜。

让胖子先吃一份药睡下了,可我还是有义务把他第二天要带的药整理一下。

看看药盒上那些小小小的字,我想,把吃药的重点给划一下是不是更highlight一点呢?

字太密,一道线画下去,歪了。再补上一笔。

“24小时内不要超过■ 次。”

我决定还是把胖子叫醒给他念一遍比较靠谱。

第二天,我妈退烧了,胖子退烧了,我爸还在感冒咳嗽。

再过一天,我妈不会再烧起来,我就真的放心了。

下午我给我妈打电话,我问,“妈妈,是不是我传染的你们啊。”

“肯定是,我体格这么好,要不怎么会得病。”我伟大的母亲如是说。

而从医院回家睡下的时候,胖子醒了。我跟他商量,要不我回娘家去看看我妈,他回婆家去让婆婆照顾一天。

胖子同意了前者,到现在,婆婆也不知道胖子病了。

胖子不知道,在第一次给他量体温的时候,我在旁边偷偷哭,想的是我妈在家发着烧。

那时候,我觉得我知道了那道题的答案:如果我男人跟我妈一块儿掉水里,我会先救我妈。

而在我妈学会游泳的现在,首先确认了我妈没事儿之后,我可能会救胖子。

当然,还是希望我爸我妈还有胖子还有公公婆婆永远都不要单独去水深超过一米四的地方。

唉,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管得了的。

10月1日,在我们全家都活蹦乱跳的时候,片刻开始了本期的创。

从上期的不谈爱情,到这次的开心,越来越棒的主题。

然后想起来这篇,这是我少有的记录自己生活的文,关键是我自觉它还算逗逼,而且里面一字一句没有半分虚假。

写的时候,我就在想,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那我们开心的事儿就只有那不足一二吗?

我觉得不是。

都说人生苦短,真的不长啊,仿佛昨天我还计划着毕业之后能干什么,今天我就在想HR什么时候能把我需要的PM招到。

生命那么短暂,转眼我就只能在文字里追忆青春离去时的端庄,然后中年时光,然后老年岁月也会飞一般从我身边流逝。

这样的一生,长不过蝉鸣一夏,长不过蜉蝣朝生暮死,长不过昙花一现绽放,长不过流星转瞬即逝。

这样的一生,如果只有一二开心事,于我,绝对不满足。

我会觉得对我不起。

这整个世界的样貌都取决于我自己,我如何去看他,他就回馈我何等的风景。我若对他心存恶意,他还我的也只能是一盆脏水。

开心的人总是愉快,孤独的人恒久寂寞。

所以,什么是开心,是我用积极的方式为事物描绘的闪亮的轮廓,是我在那八九不如意里的苦中作乐,是我在挑挑拣拣翻翻找找后归结的四分努力四分开怀。

我仍留了一分给消沉,在一息倦怠、愤懑、暴跳如雷、萎靡不振随便什么负情绪后,我还是要平复心境,继续愉悦自己。

港剧里说得好,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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