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沛远远地就看到夜空中燃放的焰火。前边就是洞仙寨，旅行攻略上说，这个村每当有少女长到18岁，家人就会燃放焰火庆祝少女的成人礼。

虽然徒步了十多公里很疲劳，但严沛听说这个成人礼挺有意思，于是也忘了疲劳加快了脚步。趁着村民们还没休息，他或许还可以找一家农舍安顿下来。

进到村寨，严沛就看到很多村民出到屋外观看焰火。根据焰火燃放的方位，他很快找到了举行成人礼的那户人家。门户外有人在不断燃放焰火，五光十色的焰火发出“啾啾”的鸣叫飞升而起。一个老人正在有节奏地敲打着一只手鼓，两三个穿着红黑相间民族服装、脸上带着仙魔面具的人正随着鼓点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焰火终于燃放完了。看起来像是男主人的中年男子从屋里取出一盘鞭炮，将其解开了挂在树梢上。他的妻子随后牵出一个女孩。女孩身穿一身黑色的民族服装（服装只在领口和袖口镶了彩色的窄边），身材高挑，脸很小，算得上个美人胚子。

男主人用打火机点燃一支蜡烛，递到女孩手里。女孩脸上露出抗拒的表情，摇着头。妻子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安慰鼓励着她。女孩终于鼓足勇气，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蜡烛朝鞭炮靠近。严沛连忙移步到女孩的正前方，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这个即将迈入人生新阶段的姑娘。女孩看了严沛一眼，随即快速撇开头，眼睛也忽闪着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看回鞭炮，小心翼翼地将蜡烛的火焰对准了鞭炮的引信。

鞭炮噼噼啪啪地燃放起来，像一条蜿蜒的巨蛇在树梢上扭动着身躯。看热闹的小孩子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蹦着。男主人和他的妻子站在门边，火光映照着他俩的盈盈笑脸。

没多久，鞭炮全部炸开，只剩下一地暗红的碎屑。女孩向那些碎屑迎上去，瞪大了眼睛看着它们。严沛也看向地面，但他并没看出那些碎屑有什么特别之处。女孩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又抬眼看着严沛，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穿透。

严沛走向男主人，恭敬地问道：“大叔，我是旅行经过这里的，可以在你家暂住一晚吗？我会付钱给你们。”

男主人上下打量了严沛一番，点点头，将他领进了门。

展现在严沛面前的首先是一个面积虽小却很有意思的小院子。墙边的柿子树挂了几个小小的柿子。院子中央是一个石块垒成的圆形的鱼池。鱼池旁，一条小黄土狗正用爪子逗弄着一只蚂蚱。另一侧墙边，一个老太太靠在躺椅上打盹，听见响动后睁眼瞥了严沛一眼。刚刚完成成人礼的女孩走在严沛身旁，脸颊微红。

男主人将严沛领到一间面积不大但十分整洁的小屋，告诉他这间屋子原来是女孩哥哥的房间，但哥哥外出打工了，他可以住这里。严沛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谢过男主人，安顿了下来。

天色不早，严沛洗漱清楚上了床。当他侧身而卧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相框。相片是那个女孩和一个年长一些的男孩的合影。那男孩想必就是女孩的哥哥，他俩并排坐在草垛上，望着远方。

严沛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时涌现出女孩的身影。她的那双眼睛让严沛印象深刻，明亮清澈，但一旦和他的目光相接，它们总是立刻转向别处。不知为何，这双眼睛让严沛迟迟没有睡意。

半梦半醒之间，严沛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谈话的声音。侧耳倾听，他分辨出那是女孩的声音，而另一方是个老太太——显然，应该就是他进到院子里时靠在躺椅上的那个老太太。

严沛竖起耳朵试图听清她们谈话的内容，但她们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谈论什么秘密。不知为何，好奇心在严沛心里不断滋长。他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向小院移步而去。

“你确实看清楚了吗？”老太太低声对女孩说，虽然她带着方言的口音，但严沛终于听清了。

“奶奶，你信我好了。”女孩轻声说道，“要不，我给你看看我拍的照片。”

严沛隔着窗户向院子里看去，只见女孩拿出手机，用手指滑动了几下屏幕，然后递给老太太，一边说着：“看，是并蒂莲的模样没错吧？”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着照片，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啊......还真是，影影，你的桃花运来了啊。”

影影笑了，两颊绯红。

老太太继续开心地说：“明早我去好好看看他，也让你爸妈给你把把关。”

影影有些害羞地笑了：“奶奶，早点睡吧，不早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去搀扶老太太。

严沛赶紧转身，轻手轻脚重新上了床......

第二天早晨，因为严沛旅途劳顿睡得很沉，直到密集而有力的敲门声传来，他才醒来。

打开门，严沛看到影影微笑着站在自己跟前。昨天的马尾辫被她解开了，蓬松自然地披在肩上，让她看上去更加动人。

“起床了吧？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吧。”影影柔声说。

严沛简单披了件外套，忐忑地跟着她来到饭厅。四方桌上，男主人和他的妻子已经入座，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他们对面坐着老太太，脖子上挂了好几串珠子，面容慈祥。

“来，吃早饭吧，这些都是影影亲手做的。”男主人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既没有笑容，也谈不上冷淡。

严沛看了一下那些食物，有蒸芋头和红薯，煎过的馒头片，南瓜小米粥和加了花生碎的不知名的小菜。

“谢谢，好丰盛啊。”严沛恭敬地笑着，拿起一片煎馒头。

男主人夹了些小菜放进自己碗里，一边吃着一边问了严沛好几个问题——哪里人、多大了、做什么工作。虽然这样的问题很像相亲的标配问题，但同时它们也是陌生人之间客套常谈的话题。严沛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是比较自然地一一作答了。

只不过，在严沛回答男主人的时候，他总感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是老太太的眼睛，温柔慈祥却又穿透力极强。老太太摘下一窜珠子拿在手里把玩，同时审视着严沛。

严沛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头冲老太太笑了笑。老太太转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一个黑底红花纹的布包，将其撂到桌面上。影影在桌下用脚轻轻踢了踢老太太，老太太不以为然。影影轻声嘟囔着：“别来这一套了。”老太太仍然我行我素。

老太太先是拿出一本皱巴巴的线装书，用手指沾了沾口水翻到某一页，一面仔细阅读，一面不时抬头看向严沛。严沛觉得有些尴尬，打破沉默道：“老奶奶，怎么了？”

“小伙子，让奶奶给你看看像。”老太太不紧不慢说着，“来，把你的手给我。”

严沛不知所以，踌躇着将左手伸了过去。老太太捏住他的手，戴了老花镜，像研究地图一样观察起掌上的纹路来。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从布袋中取出一捆竹签，让严沛抽取其中一根。严沛照做，完了有些尴尬地笑着转头看了看女孩。女孩圆场道：“我奶奶是远近闻名的仙婆，虽然看起来有些神神道道，但确实有一手，看得很准。”

老太太拿着严沛抽取的竹签端详着上边刻着的小字，像在研究天书。

接着，老太太又取出一个小烛台，烛台上有九支蜡烛。老太太将九支蜡烛全都点燃了。然后，她对着燃烧的蜡烛闭着眼睛念了一段咒语。念完咒语，她睁开眼睛对严沛说：“来，用尽全身力气，一口气吹灭这些蜡烛。”

严沛苦笑着。影影在一旁也笑了，但笑得很坦然，仿佛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严沛深吸一口气，用力向蜡烛吹去。九支蜡烛灭了七支，只剩中央和角落各一支仍然燃烧着。

老太太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女孩仍满脸笑意，但这笑意似乎比之前更甜蜜一些......

吃过早饭，严沛给了男主人一些钱。男主人推辞，但严沛还是坚持给了。向主人道谢之后，严沛重新踏上了旅程。影影借口给他带路，又送了他一两里路。一路上影影的话很多，问这问那。她的声音很好听，和山间的鸟叫声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临分别时，影影主动加了严沛的微信。严沛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农村的女孩都比较传统保守。

严沛自己又走了一段路，然后拦了一辆进城的货车。在车上，他用手机重新翻看了旅行攻略，发现了一篇题为“洞仙寨仙婆和女孩成人礼”的文章。文章说，每逢成人礼，十八岁的女孩都要亲手点燃一窜鞭炮。鞭炮留下的碎屑洒在地上，形成各种图案。不同的图案代表不同的寓意。如果图案是一朵并蒂莲，那么这个时候靠近女孩的男孩，就将是她命里的有缘人......

严沛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望出车窗外，火红的杜鹃花漫山遍野，让他想起影影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