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河(8):不速之客

“快点,艾斯翠亚,快备轿!”待人散尽,三公主便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她拉着我急冲冲地朝着寝宫门口跑去:“快,快点,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三公主,你这是干什么?”我跟不上她的步伐,只能挣脱了她的手。

“我们快点去安归殿呀!”三公主回过头,理所当然地冲着我道。“好端端的,去安归殿做什么?”我把手一松:“公主,你可不要胡闹了,国王今天在那接待柔然王一家,是有要紧事的,可不是你现在去的地方!”“我当然知道柔然王在那!”三公主道:“吉娜,午伦文渊他也在那呀,柔然王为什么要特地带公主来呢?他是不是想让文渊和柔然公主成亲?”

“不可能的!”我否认道:“文渊他不是那样的人。”

“怕就怕是柔然王的意思,柔然公主会看上他呀!”三公主重新拉起了我的手:“吉娜,我知道你喜欢文渊,文渊也一定喜欢你,尽管你现在身份是女巫,但规矩都是人定的,说不准以后你就可以和文渊成亲了!吉娜,他要真是迫于淫威去了柔然,那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在说什么……”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公主,文渊可是和你提过亲了呀……”

“他一定是迫于无奈的,他娶不到你,午伦家族也不会让他去娶普通女子的,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吉娜,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文渊总是坐在孔雀河边黯然伤神,吹的都是伤感的曲子。来,快跟我走,我们去阻止那个柔然公主!”我惊得失了魂,只能任由三公主安排着,牵着手,上了轿,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弯钩月。安归殿里果然歌舞升平,远远便听见有男人豪迈的饮酒声,我和三公主推了门,一齐走进了那冲天一般的土色垒楼,映入眼帘的,便是狼牙八爪椅上坐着的鄯善王与柔然王,他们抱着酒坛,杯子洒了一地。鄯善王头上圈着冠帽,脸色已泛起了醉醺醺的红色,柔然王却依然屹立不倒,继续挥手喊道:“拿酒来!”只见他面皮紫唐,一脸孢子,眼睛斜勾勾,闪着商人般的精明,头上随意扎起一撮,身上只斜斜挂着一张豹皮,举坛豪饮。

柔然公主大概是遗传了他的眼睛,她正扭着柔软的腰肢,扎着灯笼裤腿,光着脚踩在大堂内舞剑助兴,一双吊梢眼是赤裸裸的媚惑。

真该让赫满苍琅来瞧一瞧,我禁不住想到,从前他说我,浑身上下充斥的不是神性,而是妖气,可我今日真要被这位柔然公主给比下去了。倘若在他眼中我算是妖媚,那这位柔然公主必定是邪魅了。看呐,就连午伦文渊也已经醉倒在了她的舞姿里,他举着酒杯飘飘摇摇,目不转睛,可不就是烂醉如泥了!

柔然公主这时看见了我们,她手腕用力,忽地朝着这边刺了过来:“有刺客,看剑!”眼见她就要刺上了三公主,我慌忙拉着三公主躲闪开了,宫女们纷纷丢了盘子,没命的尖叫起来,就连半醉不醒的鄯善王也陡然坐了起来,他瞪大了双眼一个劲“卓元,卓元”地叫喊。

柔然公主终于看出了我们的身份,立马放下了剑来,柔然王见状,不由得也将身板坐得直挺挺,只剩鄯善王跌跌撞撞下了王座,如普通父亲一般,搂着三公主心肝儿地叫唤着:“卓元,我的卓元,你没事就好。”柔然公主这时沉默着站在了柔然王的身边,这一对父女便这么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鄯善王与三公主。

宫女们匆匆忙忙为我和三公主另抬上了椅子,添了席,柔然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误会,误会,看来这只是个误会。”鄯善王也只是笑着附和道:“是啊,误会。”我却有些看不下去了,站起身道:“既然是个误会,那么柔然公主差点举剑伤人,是不是应该给三公主道个歉。”

柔然王脸色有些不悦了:“笑话,我堂堂柔然国的公主哪有随意给人屈身道歉的道理。”

“柔然公主身份尊贵,”我继续道:“可是,鄯善卓元也是堂堂楼兰国的三公主,身份同样显贵,况且今日又是公主的生辰,无端遭此惊吓,险些搭上性命,难道柔然公主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吗?”

“原来今天是她生辰啊!”柔然公主不屑地笑了:“那你们就当刚才是我给她舞剑庆寿,开个玩笑好不好?”柔然王哈哈大笑起来,怜爱地抚摸起女儿的脸:“真是淘气!”

鄯善王似乎想就此算了,可是我却依然口气强硬:“不好!”

柔然王顿时目光一紧,眉头一皱,似乎在好奇我的身份,有察言观色的下人连忙伏在他的耳边将情况说明了,他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依然坚硬如铁:“伊萨巫女,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我回应道:“柔然公主在安归殿里差点酿成大错,让她道歉并不是什么刁钻之举,难道堂堂柔然国的公主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见柔然王意志有些松动了,柔然公主居然将手一摊,撒起娇来:“不嘛不嘛,父王,女儿什么时候给人道过歉,女儿才不要道歉呢……”

“好好好,不道就不道。”柔然王安慰道,他转头看向了鄯善王:“楼兰王,你以为呢?”见鄯善王还在犹豫不决,柔然公主索性转到了文渊的席座旁边,她捏着文渊的袖摆,似乎是故意将裸露的腰肢扭给文渊看的:“文渊,我不要道歉好不好……”“好,好好,不道歉,不道歉……”文渊一脸醉意地拿着笛,挑起了柔然公主的下巴,满嘴胡言乱语。

我渐渐捏紧了袖袍。

我与三公主,从未与文渊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这些挑逗、暧昧的举止,在我们之间也从未有人公然做过,我竟不知道文渊还有如此柔情蜜意的一面了。

“柔然公主……”

“罢了罢了,”鄯善王见我有话要说,连忙打住了我:“两国交好,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我还没有等到散宴,便回黄道宫里去了。阿拉见我一脸怒容,忍不住又从神像里飘了出来,落在我的身边,打趣道:“不是给三公主祝寿嘛,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才对,怎么,又有人惹你了?”

我气鼓鼓地转过身,对着阿拉的眼睛认真道:“楼兰近些年的国运到底如何?与柔然相比,孰强孰弱?阿拉,你快告诉我。”

阿拉愣了一愣,却还是会嬉皮笑脸道:“你平常可是不关心楼兰的将来的,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洗心革面要做好一个巫女娘娘了?”

“柔然王突然来了,”我说:“柔然公主还差点误伤了三公主。可鄯善王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什么?”这会,连阿拉都突然严肃起来了:“竟然来得这么快?”

“怎么?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话音未落,便回头看他转眼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正打算把供品往嘴里送,我索性将供台上的东西都揣在了怀中,不给他了:“阿拉,柔然王此次来访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威逼利诱的意思!”阿拉的东西被我抢去了,只能翘着嘴,用双手托着头,仰面道:“你自己都说了,心爱的女儿差点被误伤,鄯善王却连屁都不敢放,这不是很明显嘛!”

我忽然嗅到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气息。


那些嫉妒的感觉,又回来了。

阿拉对我说,这一回,午伦文渊是非去柔然不可了,娶了柔然公主,于他,于我,于楼兰,皆是有益无害的,且是一个必然趋势。我偏不信了这个邪,等到他下了学,我便又重新回到了孔雀河边,可是还未等我走近,我却看见了——

有一层粉紫色的纱蒙在了午伦文渊的眼睛上,尾端却牵在了柔然公主秋色的手里。那层纱在阳光与大漠的相互作用下,泛着粼粼点点的细小金光,像是一个又一个跳动的精灵,有淡淡的魅香远远传来了。

看见午伦文渊伸着手,笨拙地寻找自己的样子,柔然公主吃吃笑着,满意地在他身边打着转,故意逗弄着他,而文渊似乎也心甘情愿,他成功拜倒在柔然公主的石榴裙下了。

“怎么样,即使你费尽心机,他依然不是你的。”赫满苍琅悄无声息地走近了我:“伊萨吉娜,如果你以为仅靠一张脸便可以博取一个人的欢心,那你实在是太失败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美丽的女人。”

我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我承认,柔然公主是很美。”我继续道:“可是,她差点刺伤了三公主,难道文渊也要如此是非不分,盲目地被柔然公主的美丽给欺骗吗?他可是亲眼看见的。”

“没有人会愿意去相信美丽的事物是有毒的,除非它真的伤到了自己。”赫满将军的声线里不带丝毫情感:“文渊也是如此。吉娜,面对诱惑,你可不要高估了男人的自制力。况且,”赫满将军突然顿了顿:“你还在说谎。”

“什么?”我看向他。

“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蒜吗?”赫满将军被我无辜的反应给激怒了:“三公主已经不能出宫见人了,是由你送的狐袄引起的,那狐袄铺满了花粉,三公主恰恰对花粉过敏,我不信你是不知道的。伊萨吉娜,不得不说,要不是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为人,我真会被你给糊弄过去。在我眼里,你与那个柔然公主是一样的,都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

我好生气。

可我此时却无力辩解。

我掉头走了,这次,没能给赫满苍琅留给我无情背影的机会。

“说,”身着金色纱衣流光溢动的神女们各个压低了头,站在我的寝殿里,挤了满满一屋子,我的脸上此刻也是少有的严肃:“看管狐皮的是哪些人?又是哪些人动过那张狐皮?”

神女们一声不吭,我抿了茶,将手轻叩在珐琅彩的茶壶上,脚下是柔软的波斯地毯,语气严厉:“楼兰身处西域,是在荒漠绿洲里夹缝生存的小国,怎么会有如此大量的花粉?是谁带进黄道宫里来的?”神女们面面相觑,皆是相顾无言,艾斯翠亚见状,走近了,悄声对我说:“娘娘可是为了三公主过敏之事着急?”

“狐袄是我送的,叫我怎么能不挂心?”

“虽说如此,可娘娘千万别太过冲动,而伤了姐妹们的心啊。按理说,神女们都是从楼兰国里各个地方选出来的,娘娘没有那么多花粉,她们自然也没有,纵使带了些花粉进宫,也不过是女孩子家普通喜好,算不得什么大错的,为了三公主之事处罚她们,终究是说不过去。只是娘娘,你忘了碰过那张狐皮的可不止黄道宫里的人?”艾斯翠亚劝道。

我点着头,将艾斯翠亚的话细想一番,忽地发觉,赫满苍琅真是把我给气糊涂了!我只得发令道:“那个魏国的江南绣女呢?”“娘娘,”有神女这才壮着胆子发话了:“那个魏国绣女已经回中原去了,听说是国情有变,魏国皇上的意思。”

“国情有变?”我皱眉道:“难道一个绣女也能擅自出入楼兰王宫,连国王都不用过问的吗?”“好像是没有过问,”另一神女插嘴道:“中原直接派了人来就将她接走了,用不着国王亲自放人。”

柔然王突访,魏国绣女断然离宫。

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好像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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