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阿满

原创： 面包 星翰文学社

嘿，阿满。

　　坐下来听我讲讲话吧。你等我给你拿瓶白兰地，你先不要走。真的不要走呀，就像你上次做的那样。回来后发现没有人的话，我会哭出来的，像小孩子那样挺身大哭。

　　我回来啦，你没有走真叫我高兴。阿满，没有人比你更爱我了，像陪我一起失魂落魄那样爱我，像把狗尾巴草折成指环的形状送给我那样爱我。你知道吗我太累啦，我都走不出我们一起看过落日的阳台了，每到这个时候你都很纵容我，我把眼睛蒙上把耳朵堵住你也不责备我，想到这个我就难过得要命。你真的是个太好的人了，能抱抱我吗？我要哭出来了。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教我游泳呢？我现在就像是在水里，很深很深的那种水里，一条鱼一个气泡也没有的那种水里，我还在往下沉呀，可是我不敢动，我一动就会坠落得更快的。阿满，我知道你就在我旁边，在陪我一起下坠，你怎么能陪我一起下坠呢？你太纵容我了，没有人比你更懂我，我心里那点阴暗的想法被你看穿了，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应该狠狠地责备我，或者给我几巴掌，然后把我拽上去。

　　你知道吗我前阵子去爬故乡的山峰了。我爬得很费力很费力，可是我还是爬到了峰顶，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宽宏大度，于是我跪了下来，俯下身去亲吻故乡的大地。我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跪在故乡的山峰上泪流满面。我总是有那种冲动，尤其是看到那些陈旧的东西的时候，最近这种冲动一直在我身体里像敲鼓一样密集。阿满，跟我去西藏吧，你不想去那里也行，我们就去一个没有人，很原始很荒芜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我们在那里定居，好不好？你再纵容我一次吧，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自己种庄稼，自己喂马，自己劈柴。我们会死于某一天闯进来的野兽的口中，或者死于漫长的饥饿，我知道你不怕这些，我也不怕。

　　阿满，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想要进入到一个伟大作家的书中，我一定会竭尽我的所能，夸张地，疯狂地，过度粉饰地撕裂自己给他看，好让他书写我操蛋的一生。阿满，可是我要听你的话，我要每天都要笑。我让自己去观察路边的花和天上的云，秋天就吃柿子冬至就吃饺子，可是我太累啦，我不想强迫自己去干那些事了。可是有东西在强迫着我，你知道吗那天我放好自己吃完饭的盘子后，又去拿了个新的盘子，我又吃了一遍饭，我也不想的啊，可是我不能停下来。一直到肚子快要被撑爆了，我还是不能停下来，我一边流泪一边往嘴里送东西，阿满，你在听吗？阿满，你不要睡着了。

　　阿满，你还是一个人吗？像我一个人那样的一个人。我到了要跟生活厮杀的年纪了，可我现在连它的眼睛也不敢看，我躲闪来躲闪去的样子可滑稽啦，你要是看到一定会噗嗤一声笑出来的，笑就笑吧，只要你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点点快乐，哪怕是不太光明的快乐，那也是我行为的最大意义了。我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阿满。我知道你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是那种看到尸体胀大会发笑的无人性，那种对着慈善机构鼻孔嗤嗤冒气的无人性，那种虔诚地祷告世界末日的无人性。只有我能看出来的那种无人性，别人都不知道，他们以为你只是沉默，你瞧瞧，你用懦弱骗了这么多的人。可是阿满，没有人比你更无害了，你连只鸡都不敢杀，那天你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我真是吓坏啦。阿满，你不要笑了，瘆得慌。

阿满，你知道的，我们都在奔赴一场消亡。你从很久之前就不快乐了，自从你明白这个真理之后，可是当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活着的人还是会在脸上糊上厚厚的泥巴，一个接一个地走向走廊的尽头。所有的人，哦不，应该是像我们一样的人，都在臭水沟里绝望地努力向上爬，一个踩着一个的脸，恨不得把他可怜的同类踩扁在脚下。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同情这些，阿满，你恨不得大家都死绝了，可是12年的世界末日是场笑话，我们又成了经验丰富的苟活者了。

　　阿满，你走之后时间就变得特别慢，它好像是厚重的流体，流过客厅里一切凹凸不平的地方，它从我身上流过的时候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空气太安静了，安静得我可以听见自己缓慢消亡的声音，就像雪花融化那样的消亡，有时候是急剧的崩坏，就像骨折那一刹那所体会到的那种崩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烦躁到几乎要自杀或者杀人，我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像织布一样织着自己的呻吟，白天走了，黄昏来了，一块幕布拉下来，天黑了。

　　最近我的头发掉的很快，我随便一抓就有一大把在我的手上，我看着那些头发真是吓坏啦，因为你还说到春天的时候要给我编辫子呢。我的脸很瘦很瘦了，一点肉也没有，甚至能看见骨骼的框架，我的眼睛倒是显得很大，但是它直勾勾的，真是太吓人啦，阿满，你会嫌弃我吗？我的身体可是一点也没有瘦下去，她屙不出屎，身体里蓄积着多少臭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阿满，我就像是，整个人，从内而外糜烂了。

　　阿满你看，窗外的路灯从我们的窗口掉下去了，嘿嘿嘿，我真是喝太多了。去他娘的，你看我在说些什么啊，去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