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到晚上七点钟，何馨在刷屏中看到龚一的留言，“如真的有，姑娘，我还没打算让谁把我‘永远地带走呢’。” 何馨打了鸡血般，顿然勇气横盈，开始大大方方浏览起他的每张照片，每条留言和文章，好像进入到多年前，深冬的清晨，这个清晨寒冷清冽，大雾弥漫，能见度只有五米，何馨骑在路上，周围的建筑物都消失在白雾中，清晨无人踪影，雾气包围着，莫非是仙境，有些神异起来，难道还在做梦。何馨小心翼翼地骑着，突然发现龚一骑一前面，整个视野中，只有他与她，他骑在前面五米处，慢悠悠。他们经过红绿灯，经过茗山公园，经过万协广场，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人。她希望白雾就这样存在下去，这条路永远无尽头。道路两旁的树出现在他们俩的视野中，又轻轻离去。何馨感受到她内心的小鹿撞击着厉害，她忍不住伸手摸着空气中穿过的寒冷白雾，感谢它们送给她一个似梦非梦的冬晨。也许永远都靠近不了前面那个身影，却也足够在她整个青春期留下如此澄净的画面。

何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窥探心目中那个猜测多年，想像多年的人，从回忆中努力收集出那么苍白的所谓“交涉”，竟也和眼前各种文章和留言来看，相匹度如此的高，使她惊喜得暗自得意起自己的眼光如此精确，如此将自己曾经千百般回肠的心思，挂在某个陌生身影上，是件值得的事。

“也许在爱琴海边的礁石上出现一个奔跑的少年，在海洋的背影下，躺在宽大的蓝色中听一着天籁，直到光滑的海水覆盖我们，回归生命最初的宁静之地。”

“呵呵，我只是个拔草少年，拔开杂草，穿过各种灌木林，才看开眼前的大海。”对方回复到。

“拔草少年，你可以尝试站在杂草灌木间的峭崖上跳进大海，在凛冽的海水中，向下潜游，当深蓝色渐渐变得透明时，你也就可以遇见她了。”何馨敲完最后一个字，发现已是深夜，而对方再也没有回复。

第二天，清晨，何馨还在迷糊中，站在人群拥挤中红绿灯交叉路口，看到对面一位帅哥正微笑地盯着她看，从不会犯花痴的她也不得不露出淑女般的笑脸相迎，再次用羞涩般的眼神确定一下，对方看着的就是自已，在绿灯相向走来，在他快走近自已时，发现人群消失，包括这个触手可及的帅哥。何馨醒来，眯着眼，暑夏的晨光早已充满整个房间，街上热闹小贩的叫喊声，让她顿然发觉，此刻才是真实的声音，花了大劲坐起来，可将脑袋摇成波浪鼓也想不起刚才那梦中那清晰的帅哥模样。

觉得昨晚又是一场熟悉的空梦时，猛然看到昨晚敲打过的键盘，一阵热血击来，跳到电脑前，发现他满满的留言。

“呵呵，好吧，等下次又站在石礁上，我会记起你的话，不过我希望我是一艘灰色潜水艇，在遇见美人鱼时，可以挟持她，让她浮出海面见到阳光。“这样你就闻不到海泥水草的味道了，感受不到小鱼在你周围游荡了，你怎么可以遇见她呢！”

“姑娘，你还真想要把我带到海底世界，这离海平面两万里的世界听起来好像并不怎么黑暗，而且你对此很熟悉，有空还真带我走一趟。”

“留了一段神密的文字，然后就消失了，消失在黑暗的深海中，难道你就是海底美人鱼，来考验我的，真是个特别的姑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网上留言让我如此好奇过，花了一个晚上想通过各种方式在校园网上找到你的联系方式都没成功。”

何馨庞大的幸福，像无止符一样灌满她的身体，让她成为暑夏里穿着睡衣的精灵，她的快乐穿才房子，穿过云层，穿过宇宙，总之，穿过无限的无限，到达连她自已都不清梦的地方，龚一不仅注意到她，还要加上她，还用了一个晚上寻找。一句无邪的殷勤，胜过之前各路痴心男生所送上花尽心思的殷勤。

何馨毫不矜持将自已的QQ号打上去，开始等待他的加入。法国与中国时差为7小时，想来现在的他还在睡眠当中。

何馨选择了离家近的隔壁省城的大学，学校与专业都选得不痛不痒，也依然会从图书馆抱回来一堆一堆书籍，从一个作者到另一个作者，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种类型到另一种类型，思想与知识像不知疲倦的中年者，在何馨的大学时空中穿梭。用室友小藻的话，何馨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图书馆的路上，只是一切从来与专业无关，何馨除了上课时间，基本在图书馆，偶然的寝室聚餐倒不曾落下，这时是听听八卦消息的最佳时间。进入大学一年时间，除了芊芊与她男友一见钟情，其他三人都是单着，却不泛频频追求者。小藻心思最摸不透，四人中她不管从气质长相，身材都属于一等一排列，追求者自然落泽不绝，但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心动。来自最北面，最远省的小甜一直都与一男生保持通信，却从来没捅破最关键的窗纸。何馨更是对书以外的世界视而不见。四人性情各异，却都是初来乍道，倒也相到扶持，相互异补，关系融恰。

林娇娇大学选择了北上，而蒋浩留在了本城的一所大学。何馨进大学那会与他俩保持着半月一封的飞鸽传书，直至大学逐渐融入新生活，在时光茬苒中确定高中是遥远的词荟，书信也渐渐少了起来。大家也变为依懒靠电脑问声好。何馨经常看到林娇娇在丰富澎湃的长信中控诉着北方满天遍野的黄沙，让整个世界笼罩在无可救药的万恶深渊。何馨想象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黄沙中，一位娇小却全身裹满了布连同透亮的心灵都裹得结实的小姑娘，踉踉跄跄地走着，只能拼命寄着家乡的青山水秀的明信片，让她保持对未来的憧憬，以便她能健康地活着回来。

等到晚上九点，何馨的QQ头像上闪烁着一只昆虫头像，点进去发现是只淡黄绿色的晴蜓，细长的身体上两张透明闪着亮光的翅膀束置于背上。留言栏上，写着；“姑娘，我是拔草少年。”

何馨一丝微笑在心湖间荡漾开来，加了这只名为灯烃橙橙的昆虫。“你好，小猪扑满。”

“你好，灯烃橙橙。”

你怎么进入到我的网页的呢？

通过校园网。一行绿色仿宋体文字出现在屏幕上。

我们是同学？

应该不是，你在异国。

呵呵，我在大学半年后出去的，我是花县一中的。

“我们是同个高中的。”何馨差点就说，而且同届隔壁班的。

“是吗，哪届的？”

“应该同届的吧，我是在同学的好友里看到你的，感到你的留言很有意思就点了进去，觉得你拍的照片很不错，不知觉中就留言了。”何馨撒了一个小谎。

“是吗，这么说我们也是同学了，只是不认识而已。”

“嗯，我没给陌生人留过言，这回还算头次了，真是意外。”

“意外？！那是我的荣幸了，你是哪班的。”

“六班的。”

“六班？那隔壁班，我是五班的，和你们班挺熟的，经常和你们班男生踢球的。”

“嗯，知道的。“何馨打了这几个字就有些后悔，一阵脸红，虽然对方在几千里之外，电子网络何能传送她早已迷乱的心跳。

“知道？”

“对呀，我以前也会有看我们班男生踢球的。”何馨忙解释道。

“是吗，当时我怎么没看到你呀！”

“呵呵，傻的，也许我们曾经无数次擦身而过，都不知道呢。”何馨把后一句话留在了心里，多少次望过的背影，你怎又知道~~

“这倒是，不过这也是一份迟来的相识，认识你很高兴。”

“呵呵，你那还是白天吧，也有暑假吧？”

“是的，现在是下午五点了，刚从图书馆回来，也是暑假，在这找了份临时工，所为没回来，今天是周末，没上班，就泡图书馆了，准备做晚饭。”

“你一个人还自己做饭吗？”现在在何馨面前是怎样的一个男生呢，显然所有的猜测和想象都不及一个真实的灵魂来得具体。

“嗯，虽然来法国一年了，但西餐还不习惯，有时间我会去超市买些菜自已回家做。”

“你会什么菜呀？”何馨打了好奇表情图像。

“青椒炒牛肉，番茄炒蛋，蛋炒饭都是我的拿手菜哦，我的实力不可小视哦。”

“真的假的，难以想象。”何馨确实难以想象出一个大男孩在厨房间轻门熟路的与那个气血方刚的男孩相对应。

“有一天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对方的回音显得自信满满，何馨不由想起他那侧脸明亮的笑脸。

“好的，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最近，都在看一些法国电影，都有些沉迷，我想以后也要去一下法国。”

“是吗，都看了些什么电影？”

“爱在日出前，爱在日出后，漫长的婚约这类影片。”

“呵呵，听起来都像文艺片，符合你的气质。”

“你又没见过我，你有看过这些片吗？”何馨听起来不知是赞美还是嘲弄。

“我是没见过你，但感觉是老相识了，这些片没有看过，我喜欢第五元素，虎口脱险这类片，和你应该是两种风格吧。”

“这些我也看过，是两种风格，不过我就喜欢法国电影里那种厚重的色彩，比例大红色的墙壁配上艳绿色的家具，古朴的花园连空气都是芳香四溢的。”

“我都被你陶醉了，法国确实有许多与生俱来的浪漫，并不是他们故意而为之，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便是如此，在我们外人看来都是浪漫的举动，在他们却再正常不过了。”

“就是说，他们是从骨子里所透渗出来的。”

“呵呵，可以这么说，只不过这是外乡看来如此，不过我想法国许多小镇会适合你的。”

“比如戛纳，普罗旺斯吗？”

“呵呵，这两个地方在我们中国比较流行，我也很喜欢法国南部，那里连接着阿尔卑斯与地中海，属于地中海式气候，风光迤逦，那边的村庄都有一些历史感，每个小镇都具有各种特色，我去年暑假去那边呆了两个星期，真是流连忘返。”

“都被你说得心动了。”

“哈哈，圣雷米，这个地方你听说过吗？”

“好像听说过，是不是凡高的《星空》在那里画的。”

“嗯，你还知道不少嘛，圣雷米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北部。刚到小镇，就感到像世外桃源，周围都种满了各种各色的小水果，蔬菜和鲜花。也许是气候的关系，这里的植物的颜色都特别浓，像和假的一样，刚像你说的他们电影中充溢的色彩或许就是他们生活中的色彩，你会觉得过去所看到的照片，明信片，风景画一切都不是虚构，实景甚至超过它们。这个小镇其实挺有名的，来这里游客洛泽不绝，但绝对不是我国国内那种疯狂观光，他们都是静静地来，住上几天，静静地离开。这里的历史文化也很浓重，许多古代建筑，名画中的美景，古罗马人定居的遗迹都在这里可以找到。还有新古典主义，哥特式风格建筑，如果你喜欢的话。呵呵，不好意思，我想起那里，都觉得自已又掉进如画的仙境中了。”

何馨看到这大堆文字敲打在屏幕上，虽然他们是初次聊天，却毫无肆忌，像个老朋友：“真希望可以感受你的感受。”在这夜深有静的仲夏夜晚，何馨都恍惚着这些交谈的真实性。

“你那边应该是深夜了吧，不好意思和你聊到这么晚。”

“呵呵，时间过得真快，相信圣雷米是个诗一般的地方，我想有一天我也会安静地去那里住上几天，安静地回来。”

“嗯，不会让你失望的，晚安。”

“安。”何馨敲完最后一字时，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已沉睡，只剩她一颗幸福的小心脏还在闪亮着。

这一晚上，何馨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田中奔跑，大片大片深紫色的波浪层层叠叠，在微风中上下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甜香，何馨奔跑着，大笑着~~

第二天，何馨算准对方太阳升起的时间，下午二点开如，就打开电脑，将QQ上线，等待晴蜓的出现。平均每十分钟看一下头像，灰色的头像让她觉得慢如针毡。也许，他去上班了，不是说找了分临时工吗，何馨终于让自已从这种等待中解脱中出来，同时，何馨嘲笑起自己来，高中少女情怀都没这般花痴过，如今自认为看惯世界分分合合，倒如此矫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