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人间失独

随着独生子女人数总量的增多,因独生子女死亡所产生的中国失独家庭数量也在激增,在2010年达到84.1万户,预计到2020年突破百万户。

                                                                                ——《2018年中国人口数量、总人口预测、独生子女人数及失独家庭数量统计分析》

直到影片结束,《地久天长》的片名才出现在大银幕上,而且出现的很有意思,上面一行是中文片名《地久天长》,下面一行是英文名字《So Long, My Son》。但就字面意思看起来,本片的中文名和英文名似乎并不挨着,但在看过之后,我觉得这两个名字组合到一起,才是这部电影的全部。

先来说说《地久天长》,这部电影用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去讲述三十多年的时光的故事,本身就是一种“地久天长”,可以说,近三十年来所有的影响重大的国家政策都在片中几位角色身上的到了体现。而什么能够地久天长?当然是《友谊地久天长》了。刘耀军、王丽云、沈英明、李海燕、张新建、高美玉,这三对男女曾经一起插过队,返城后又在同一家工厂,还住同一栋筒子楼,这种友情是十分珍贵的,以内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如果你跟某个人能够保持十年以上的友谊,那基本就是一辈子的友谊了。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 ,荡桨在微波上”这三对男女分别组成了三个家庭,这让他们的友谊变得更加牢固,在他们的规划中,这种坚定的友谊也将延续给他们的下一代,甚至世世代代传下去,而事情起初的发展也正是如此,刘耀军夫妇和沈英明夫妇各自的儿子,也成了这世界上最要好的小哥儿俩,他们形影不离,玩什么都要在一起。

但如今已经劳燕分飞 ,愿歌大海重洋”生活就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当你觉得你和你的亲人朋友一辈子都会这样时,他就会猛然给你一刀,切碎你的幻想。先是张新建的入狱,高美玉的离去,再是刘星的意外导致刘沈两家互生嫌隙,曾经在六个人心中以为是地久天长的友谊,就这么在生活的意外和时代的大潮中被冲碎,从此这三个家庭六个人,天各一方。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这部电影让我第一次流泪的地方,就是李海燕在弥留之际说的那句“我们有钱了,你可以生了”,她艰难吐出的这十个字,在我看来是饱含了对朋友的愧疚和对自己的悔恨。当初逼着王丽云打胎的李海燕看着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但我认为她在内心深处还是为了朋友好。我们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当时刘耀军夫妇是工厂里的普通职工,家庭条件很一般;而沈英明夫妇虽然能比他们好点,但也和刘耀军夫妇一样住筒子楼。

当年正是计划生育政策执行最严格的时候,如果王丽云的二胎生下来被人举报,那么刘耀军夫妇肯定会被罚款,而且极大可能要丢工作;而负责计生工作的李海燕也将会受到牵连,被工厂处分,降工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意味着两家人的生活将因为这一个孩子的诞生而遭到毁灭性打击,因此李海燕才会强逼着自己的好朋友去打胎,而在后来我们看到舞厅的戏份中,王丽云也没有怨恨李海燕的意思,因为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刘星的意外去世几岁了两个家庭的美好想象,而当年李海燕逼着王丽云打胎又导致刘耀军和王丽云夫妇再也不会拥有另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所以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李海燕才会不断的自责和愧疚,正是因为她,自己的好朋友永远的成为了失独家庭。为什么弥留之际她会说出我们有钱了,我的感觉是此时的她已经思维混乱了,处于清醒和模糊之间,而打胎和没钱这几个关键词到死都在她的脑海中徘徊,所以她才会说出这种话,她觉得自己有钱了,可以照顾自己的朋友了,可以让两家人都不用再担心生存的问题了。但是,时间已经改变了一切,无法回头了。

举杯痛饮, 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到最后,我们看到这几个当年的好朋友又重新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举杯痛饮,当年的一切仿佛都随风而去,但大家又都清清楚楚的记着,只是,他们都选择了隐藏这段记忆。面对生命的暮年,对往昔的不甘与悔恨皆已无用,能让他们在不多的生命中珍惜的,只剩下历经了时间流逝后的友谊。

再来说说《So Long, My Son》。《地久天长》是关于三个家庭的故事,而在《So Long, My Son》这个层面上,则只是关于刘耀军夫妇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发展,是从刘星死后才开始的。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在刘星死后,刘耀军夫妇虽然沉浸在悲伤之中,但他们并没有就此离散。在我看来,这两个人物内敛的性格和之前多年的相识相守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关键,正如刘耀军所说“他们是在为对方活着”,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立刻就会去死。

虽然两个人都不愿意表露自己的情感,但刘星的死在他们内心中形成了巨大的裂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裂缝不仅不会填上,反而会越变越大。为什么本片里会有养子和出轨的剧情,其实都是为了反映刘星的死对刘耀军和王丽云夫妇内心中造成的极大伤害。他们领养了另一个“刘星”,但刘耀军却用一种也别混蛋的方式去教育这个养子,而在养子出走之后,却又顶风冒雨到处寻找,我觉得这很好的表现出了刘耀军这个人的性格,他想通过转移的方式让自己对刘星的爱能够延续,但他就是个工人从年轻时候起只会抽烟喝酒,他想让这个“刘星”好好成长,但他却无能为力,所有的爱到最后只能通过打骂的方式输送出来。

而出轨的剧情其实也差不多。刘星遭遇意外的时候其实刘耀军夫妇还年轻,如果是其他家庭,在度过一段时间的悲痛期后就会再生一个孩子,日子照样延续,但对刘耀军夫妇来说,再生一个却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因此这成了他们两人的心病,在养子出走后,面对年轻的沈茉莉,已无子嗣的刘耀军才会头脑发热做出那种事情来,而沈茉莉这么做,也是出于对少年偶像的崇拜和替哥哥家赎罪的心理。所以出轨的剧情并不是平白无故的,而是有一定的动机基础的。

而王丽云选择自杀的时机,也是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刘星死后,她和刘耀军共同为对方活着,支撑着对方,而在养子出走后,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丈夫在外面有人了,这意味着刘耀军已经找到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另一个支撑点了,因此,王丽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件任务完成了,她也应该去天堂找自己的儿子了。

再来说点让我不满意的地方,《地久天长》的片长还是过于长,过度的空镜头和刻意的穿插叙事让人在观影过程中有一种疲惫感,很多表达都流于表面,有些台词也稍欠火候。

不过整部电影中,有一个镜头让我最难忘,那就是当年迈的刘耀军夫妇坐在自己儿子的孤坟前望着他们对面整齐而庞大的公墓的那一刻。其实,在我看来孤坟与公墓的对比也映衬出了他们和时代之间的关系。《地久天长》里提到了严打、计划生育、下岗等等重大国家政策,这些政策看似还只存在于新闻联播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并且让他们成了掉队的那一部分人。

我们的国家就像是一艘万吨巨轮,只要政策一下达,巨轮可以瞬间就完成各种角度的大转弯,从而驶向更宽阔的水域,但在转弯的过程中,总有人被甩下船,他们的声音却很少被人听到。其实,历史的发展都是有客观规律的,面对时代的大潮,有些人注定会被抛弃,这是无可避免的,但是从个人情感出发,他们的故事仍然值得让我们每个人为之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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