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人言可畏

真奇怪,我们最终失去一个人,竟然只是因为太了解。

2017年10月27日    星期五    阴有小雨


文|笙笙不兮


01

昨天傍晚,一个跟我许久没有联络的女生很突兀地发来消息:

“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天。”

我看了一眼,没在意。新追的韩剧还有20分钟结束,想着等等再回复,没准是她发错了。

两分钟后,手机里又收到一条她的消息:“我的婚好像结不成了。”

嗯……我有点意外,毕竟我和她只是半年前在贴吧聊了几句,顺便就加了好友,至今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五个月前。

这么私人的事情,为什么对我说?

出于礼貌,我象征性地询问了一句,刚好和她的下一条消息撞在一起。

“你说过喜欢听故事,现在我正好有一个故事,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憋在心里又难受。”

“我在通讯录里翻了一圈,只能来找你了。”

我手机里只保存了她的贴吧ID,只知道她的网名叫以然,是个住在镇子里的南方姑娘。

感觉到她强烈的失落,我不忍心,还是把快结尾的视频关掉了。

“说说吧,我有时间。”

以然好像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缺口,又安心于我们的互不相识,透过手机屏幕,把她的故事一股脑地全倒给我。

看着那些文字,我惊呆了。


02

半年前,就在我和以然相识的那段时间,她通过家人介绍认识了一个男孩。因为她住的小镇并不大,邻里之间多半都很熟悉,所以相亲结婚的成功率很高。

她大学是在外地读的,毕业后在当地找了份工作,专业对口,待遇也不错,但是家里的长辈始终不太满意。在她老家的镇子里,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出去闯荡不是不可以,但总得先找个婆家呀。

和她同龄的小镇女孩,几乎都已经嫁出去了,收了一份不错的彩礼,算是回馈父母的养育之恩。

没错,在她的家乡,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依然很深,所以家家几乎都不是独生子女,没有女儿结婚收来的彩礼,儿子想要娶媳妇就会加重家里的负担。

很显然,毕业三年的以然从公司得到的那点薪水,还远不够和她等价的彩礼钱。

她母亲是个本分的乡下女人,没什么文化,也并非不爱她,可说服她回来的方式在我看来,还是比较泼妇。

她装病。

突如其来,朝不保夕的那种病。



电话里,母亲用虚弱的嗓音哭着求她:囡囡回来吧,你爸也病倒了,弟弟还在念书,妈只能靠你了啊……

以然挣扎了三四天,终于扛不住母亲日日的电话,几乎是怀着壮烈的心情递交辞呈、办理房屋退租,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买了一张最近的火车票,带着三年里省吃俭用一点点蓄起的所有行李,向那个给了她无限梦想的城市告别。

以然说,那时她没觉得有什么遗憾,三四天的纠结已是极限,唯一的念头就是早点回家。

她害怕错过。于是她信以为真。

十个小时的硬座,以然没有合眼,从火车换成公共汽车,再到路边捎脚的三轮车,她红着眼睛想象母亲病重的样子,想哭又不敢哭。

一路舟车劳顿地到了家,她背着行李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一眼就看到母亲系着一条艳丽的花围裙,正风风火火地洗菜做饭。

当时的心情,以然没有说。

但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她恨透了母亲,恨透了这个家。


03

从那以后,每一次她想离开,母亲都会想出各种办法留下她,哭过跪过,也闹过自杀。

不过她母亲有一件事做得很明智,不论家里闹得有多你死我活,都绝对不跟外人说一个字,包括最亲的亲戚,甚至包括她的弟弟。

她总是以爱之名,要给以然找一个好婆家。

镇子里几十年都是这个传统,像她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的姑娘,早就没剩几个了。

我没忍住,插了一句话问她:你多大了?

以然飞快地回复我:过年26。

我无语。

明明心里想着年华正好,但也知道有些地方的确有早婚的风俗,甚至男女双方都没到法定年龄,也无所谓有没有结婚证,办个酒席就算结婚了。

如果她走出来,就不会有此压力了,我想。但是我并没有发送,只是听她说。



母亲征集四方好友为以然相亲。因为年龄原因,镇子里剩下的大好青年寥寥无几,比她大的多半没个正经行当,条件匹配的都比她小两三岁,因为读过大学,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中间抢手得很。

后来,以然认识了她现在的未婚夫。也可以说是前任。

他们算是同乡,对方两年前随家里去附近的县城做生意,赚了点钱,准备回老家把生意扩展一下。

“什么生意?”我好奇。

“电玩中心,就是一家稍微大点的游戏厅。”以然回复我。

我哦了一句,没多话。只觉得以然的口吻隐约带着一丝不屑。


04

那个男孩名叫阿诚,跟她同龄,长得不错,痞帅痞帅的,很会哄女孩子开心。

以然上大学时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对方家境不错,她在他面前总是有些说不出的自卑。

和阿诚在一起的时候,以然从不会感到自卑。起初她也没什么感觉,毕竟家里安排的相亲已经快要让她麻木了,也没想过和他有什么开始和以后。

因为阿诚要看店,两人的见面地点经常选在电玩中心,空闲时去附近的百货商场溜达溜达,随口聊一些有的没的,感情说不上好坏,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升温。

去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以然帮家里买菜时路过阿诚的店,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眼睛很大,皮肤白白的,长长的头发染成浅棕色,是人群里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那种漂亮女孩。

以然看在眼里,没吭声,过了几天辗转跟他提起那个女孩子,阿诚说,是他高中同学的女朋友,这次过年来见家长的,顺便到他店里玩一玩。

阿诚当时揶揄了她几句,问她是不是吃醋了,很有些小得意。

以然说,听完他的话,真以为自己在乱吃醋,然后才意识到原来她开始喜欢他。

一旦确定了心意,再加上双方家里人的催促,以然和阿诚很快订了婚,前后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

那几个月,阿诚究竟是如何对她好,以然没有说,只是说自己太天真,自以为冷静考察看得通透,没想到还是一脚踩到了烂狗屎。

订婚后的第一个周末,阿诚带着以然和一票朋友外出聚餐,庆祝自己结束单身。那个漂亮女生也来了,坐在阿诚高中老铁身边,像一个发光的洋娃娃。



那天他们都喝了很多酒,以然只记得最后倒在阿诚肩上睡着了,半夜醒来黑黑的,好像在一家小旅店。

她没多想,晕晕乎乎地起身找水喝,开灯时随意看了床上一眼,然后啊的尖叫一声,一个激灵清醒了。

床上躺着一个人。不是阿诚,是他那个高中老铁。


05

以然疯狂地拍打他,大哭着喊道:怎么是你,怎么是你!阿诚呢?!

高中老铁似乎没想到她会醒来,惊慌地说,阿诚在隔壁。

和那个漂亮女生。

以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真的。还照着自己胳膊咬了一口。挺疼的。”

说实话,看到这里,我也宁愿她在做梦。

可毕竟还是得面对现实。

那天过后,以然才从他同学的口中得知,原来阿诚一家去县城根本没有开游戏厅,他们经营了一家很低级的夜场酒吧,里面什么人都有,和漂亮女生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她在酒吧驻唱,偶尔也跳一些时下流行的舞蹈助兴。

阿诚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些摇头丸,开始悄悄在出入酒吧的小混混里流通。所谓的赚了一些小钱,就是这样得来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个男人磕了药以后,一定要让漂亮女生陪他睡觉,言辞极其下流,粗鄙不堪。

阿诚闻讯赶到时,那人正单手揽着漂亮女生纤细的脖子,转头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阿诚大骂,摔了个酒瓶就砸过去。

男人的后脑缝了七针,因为吸毒被警方拘留,阿诚的父母费了好大的周折证明此事与他们无关,把挣来的钱几乎全花光了,才上上下下打点妥当,免受一回牢狱之灾。

酒吧开不下去了,也因为怕被寻仇,所以他们才回了老家。



阿诚和那个漂亮女生,原本就是一对儿。

不过他父母不喜欢那个女生,见多了她在酒吧跳舞的样子,再加上上次的事故,总觉得她是个祸水。

“他是为了麻痹爸妈,才愿意跟我交往,我在他心里屁都不是。”

“哦,倒也不能这么说,我还算是个挡箭牌。”


06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讲到了最近这一个月。

以然说,她原本以为那晚跟他的高中同学什么也没发生,结果就在今天得知自己怀孕了。

这个世界仿佛对她怀有极大的恶意,一坨屎接着一坨屎,噼里啪啦往她身上砸。

“我今天洗澡洗了五遍。洗不干净,怎么也洗不干净。”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家里人说,在她家的那个小镇子,这样的丑事会毁了她一生。

“那你想好怎么办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这整件事都太龌龊,远超出我所经历的见闻和认知,找不到话语安慰她,也不知如何帮助她。

整整八分钟,以然没有给我回复。我有点担心,不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握着手机,一会儿开屏,一会儿锁屏。

就在我想要追问的时候,以然终于发来一条消息。

“要么离开,要么死在这里。换你你怎么选?”

我怔住。紧接着,她又发来一大段文字,跟我说她离开之后的打算。

以然大学是学英文的,专业八级,还有一大堆荣誉证书和三年的兼职翻译经验,随便去一个城市找工作,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她说,回家这一年来的种种经历,已经让她对今后的人生无所畏惧。

“已经被狗血泼得一无所有,除了我这条命,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向死而生。”

“……孩子怎么办?”我艰难地问了一句,心里已经想好了给她鼓励的种种说辞。

意外的是,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我惊呆了,急切地想要提醒她一个未婚的单亲妈妈将会面临的种种苦难。她远没有我那样焦虑,只缓缓发来几条消息,一次一句,像是在表示强调。

“其他都可以不信命,唯独孩子不行。”

“他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命。”

“去他妈的人言可畏。”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真是应了那一句,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我被她的勇气震撼了。

于是我把编辑好的说辞默默删掉,给她发了一个大拇指。

“加油,祝福你。你会是个好妈妈。”

去他妈的人言可畏。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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