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佛

贪嗔痴恨爱恶欲

我能察觉出,最近有人在窥视我。

我是个正常人,正常得不得了的人。

新闻上播放着连环杀人案,死了一个又一个人,凶手至今依旧逍遥法外。据报道,凶手有个明显特征,凶手用左手杀人,凶手是个左撇子。

左手杀人?我左手写字都困难,凶手竟然还用左手杀人?我试着用左手拿着菜刀切菜,菜不像人,人会跑会走,而菜却躺在那儿任我摆布,我竟然切不了。

最近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鬼鬼祟祟地跟踪着我。不不不,一定有人跟踪我,无论我去哪儿。

有个很可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会不会是连环杀人犯的下一个目标?我可能已经被他盯上了。

我打算回老家避一避,那里偏僻得很,我想杀人犯应该找不到我。

那天,上了一辆开往南县的大巴。

大巴里坐着和我一样的正常人,只有最前面的男人,整个大帽子盖住脸的男人。他会摘下帽子,往我这边看了看,又继续盖上帽子。我怀疑他在跟踪我,或许他就是连环杀人犯?可是,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要杀我?

认真看看大巴里的每一个正常人,我又觉得每个人都有嫌疑。难道刚刚我注意到的戴大帽子的男人不是连环杀人犯?

我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不知道谁在车内吃包子,葱花馅的包子。满车的葱花味儿,夹杂着车上刚刚我放的闷声屁,闻着胃里一阵痉挛。我点了根烟,打算混合一下这些气味。

“喂,那个抽烟的瘦子,说你呢!”司机边开车边说着:“车内禁止抽烟!”一车子的乘客盯着我,妈的,车内禁止抽烟,车内怎么不禁止吃包子,尤其是葱花馅的。我恶狠狠地瞪着司机的后脑勺,打算用眼神杀死这个狗日的。

大巴司机通过后视镜时不时地瞄了我几眼,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半眯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司机像米其林一样,对,米其林轮胎的米其林。他穿着紧身的黑T恤,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衣服上印的是大白,超能陆战队的大白。司机可能觉得自己比较像大白,而不是米其林。

司机的头发很稀少,却不短,他用彩色橡皮筋扎了一小揪在后脑勺。

连环杀人犯也可能是司机,他那庞大的体格完全可以用一只手徒手捏死人,尤其是像我这种瘦子。我得随时保持警惕,我生怕我一不留神就遭到他暗杀,甚至说全车人遭到他暗杀。

不过我始终抵不住袭来的瞌睡,在温热的大巴里最适合打个囫囵盹做个混沌梦。

大巴不知开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颠得蛋疼,醒来时大巴在一条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路的路上行驶着。路的一边是山坡,随时会发生泥石流的山坡。另一边是悬崖,万丈悬崖,路边随便筑起一道水泥意思意思地挡着。要是一不留神,车子一闪,啧啧啧,那得摔成粑粑了。我悬着一颗心观察着司机,还好他旁边坐着的大胸妹子已经睡着了,不然要像刚才那样聊得热火朝天可就麻烦了。

“呕……”闻着这股味儿,酸溜溜的,又充斥着葱花味。这泡呕吐一定来自刚才吃葱花馅包子的那谁,我强忍着翻腾的胃,赶紧开了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料,前面伸出一个头,没等我看仔细,就被飞来的东西“袭击”了。你可能不知道,被呕吐物敷了一脸的滋味。我默默地揩干净,我不可能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去质问呕吐者,一旦我张嘴我怕后果严重。

“老头,头手不要伸出窗外!”司机吼着,吼醒了全车人。

头手不要伸出窗外,那么,身子可以伸出去吗?

“师傅,呕……”这气味我认得,葱花味儿的,说话的人准是刚刚吐了我一脸的人。

大巴停靠在路边,乘客都下车呼吸新鲜空气了。司机在大巴门口骂骂咧咧的,说是要呕吐的老头把呕吐物舔干净。

老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弯着腰一个劲儿地向司机道歉。

“呕……”司机旁边的大胸妹子假装着:“恶心死了。”

“您老坐着。”我扶老头坐在别处位置,把自己的水给了他,又帮他揩掉衣服上的脏物。

我拿起扫把把呕吐物扫了,又拖了又拖,直到车里的气味全部散去,才有条不紊地招呼乘客上车。

“小伙子,你是个好人。”下车后老人一再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拒绝了。

我是个不图回报的好人。我是个好人,正常的好人。

我总觉得我没能甩掉跟踪我的人,他可能跟我一起上车下车,伺机而动。

天色已晚,车站人不多,我随人流走出车站外,立马拐进了一家闪烁着小彩灯的网吧。车站外的网吧人最是多,就算连环杀人犯跟着我,我也可以安心在这儿过夜,等天亮了再甩掉他。

头顶的空调嗡嗡作响,像是一只巨型的苍蝇盘旋在上方不肯离去。我能感觉到我的整张脸一定和键盘鼠标一样,油乎乎的。全身黏黏糊糊的,要是能去冲个凉水澡那得有多爽快。不过我得坚守阵地,洗澡的事还是再往后推一推。

巧了,隔壁桌的女人是刚刚大巴车上的大胸妹子。她染着一头红发,披肩的大卷发。汗液混合着体液沾上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胸口粘在后背。大胸妹子穿着红色的背心和红色的超短裤,红色的拖鞋红色的指甲油,我觉得我旁边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不知道哪个神经病升起的一堆火,烈火。大胸妹子看着小电影,吃着薯片,咔嘣咔嘣。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调了多高的音量,我能清晰地听见那边传来的嗯嗯啊啊嘤嘤呀呀喵喵咩咩。

“吃不吃?”大胸妹子摘下耳机递了薯片给我:“我记得你,在大巴上。”

我摆了摆手,大胸妹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戴上耳机看起小电影。

按理说,连环杀人犯不可能是像大胸妹子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过,大胸妹子和我在同一家网吧会是个巧合吗?

我想多了头疼,像是会随时爆炸一样的疼。算了,我还是趴着睡会儿觉。

我对面的哥们似乎在打游戏,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一会儿摔键盘一会儿砸鼠标的。从我这方向望去能看见那哥们的半边脸,稀疏的头发稀疏的眉毛,还有嘴角刚冒出的一二三四五,五颗痘痘。那哥们的手总是不安分地左挠挠右抓抓,就跟身上长了虱子一样。那哥们接了个电话后终于消停了些,听对话该是女朋友打来的。他挂了电话后就没再碰电脑了,而是点起一根烟,肆无忌惮地抽了起来。那哥们一边抽烟一边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深思中。

那哥们打扰到我了,打扰我睡觉了。我总不能让他安静或者不要抽烟,毕竟这是网吧不是宾馆。

网管小哥就在不远出的沙发坐着,今晚他似乎显得格外兴奋,要是往常他或许早就趴着睡了。网管小哥旁边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应该是来兼职保洁的,刚刚望见她拿着拖把拖地来着。小姑娘用吸管吸着罐装饮料,嘟着嘴巴像是在和网管小哥抱怨什么。网管小哥变了个魔术,把身后藏着的七彩棒棒糖变了出来,惹得小姑娘笑得像朵盛开的花一样。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那么,我得做些什么事来弥补这空虚的漫漫长夜?


警察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抓到我的,我在网吧里睡得正香。

我不知道我做什么引来了警察,我只知道警察逮捕我的时候我看到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新闻,连环杀人犯昨夜杀了大巴司机,望着那司机肥胖的圆脸我才记起我坐过他的大巴。

警察告诉我,我是连环杀人犯。对于这个消息我是震惊的,我不承认我是连环杀人犯,我怎么会是连环杀人犯?我是个好人,正常的好人。

警察问我衣服上的血哪里来?

什……什么,我衣服上哪里……我衣服上怎么有血?

警察说的有理有据,不过我依旧不承认,我真的不是什么连环杀人犯。

警察调了昨夜的视频给我看,视频中大巴司机似乎喝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不,他在跑,只是跑得艰难。几秒之后,追来一个瘦子,见不到瘦子干了什么事,只见到瘦子走后大巴司机倒地不起。瘦子走得很慢,夜里风很大,吹着瘦子空荡荡的衣袖,吹啊吹。

我认得那瘦子,那瘦子是我,我是那瘦子。

新闻报道说凶手是左撇子。

我不是左撇子,我只是没了右手。

我没有右手,小时候醉酒司机造成的。

一个正常人没有了右手依旧是正常人吗?不,不是。我倒也想和正常人一样,不过其他正常人不把我当正常人看。

别人用右手写字,写得工工整整。我用左手写字,写得歪歪扭扭。从小,我就像是异类一样,遭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不不不,我本来就是异类,就应该遭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醉酒司机受了他应有的惩罚,不过,之后依旧活得好好的。 可笑的是,我就没有,我就不能好好地活着。

我觉得坏人就该死,不应该让好人遭罪。

我杀的第一个人,他踢翻了老乞丐装破铜烂铁的麻袋,然后扬长而去。

我杀的第二个人,他用假钞换了卖菜老太太的一篮子菜和一堆皱巴巴的零钱。

我杀的第三个人,他骑着摩托车堵住了放学的高中生,吹着下流的口哨。

我杀的第四个人,她不给站在她身边的老人让座还捂着鼻子嫌弃老人。

我杀的最后一个人,你们都知道的,是大巴司机。

我杀的人很多,你要是问我,我能一个一个给你讲清楚我为什么杀人。


我住进了一所白色的房子里。

我终于不用再担心谁是杀人犯了,因为这里的人跟我一样。我们每天穿着同样的衣服,做着同样的事情。

今天和以往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教我们跳早操的医生换成了新来护士。她脸蛋像是昨晚被抬出去的隔壁二床,惨白跟我兜里的手纸一样。

早操过后护士带我们去晒太阳,我躺在草地上,觉得自己像朵云。

“你在干嘛呢?”护士露出八颗牙齿,笑得标准得很:“我猜,你在晒你的舌头。”

“只有神经病才晒舌头。”我收回晾在外面的舌头,白了护士一眼:“我在舔天上的棉花糖。”

“那你要不要吃颗我的糖呀?”护士像哄小孩似的,捧着一颗药在手心了。

我没理会护士,翻了个身,伸出舌头继续晾着。

我才不吃药,我又没病。

真的。

我从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透过镜子看着身后,除了我自己,没有别人。

那么,到底是谁在窥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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