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烟月送礼
第二天上午九点，黄同一行五人驱车出了凤凰县城区往北五十公里，就到了拐去吉象庄的路口，才往前走一公里，车子就行驶在竹海里了。这里，一路往冲里走，都是疏密有致，青翠欲滴的毛竹林，竹海里空气清新如洗，每个行人都因为呼吸到充足的氧气而感觉心旷神怡。
家乡的山水，吴秋月是熟悉的，不用多看，这些景致也早已一幕幕印在脑海里，可是游子回乡，近乡情怯，她的心情还是免不了有少许的激动。黄同专心开车，不敢多看沿途美景，嘴里嚷嚷着他吃了无法赏景的亏。一处处一掠而过的风景，让万亩大饱眼福之余思绪翻飞，他放下车窗，贪婪地呼吸清新空气，见到溪流落差出的瀑布群，不禁吐出真言：“呼，眼前美景赞不得，恐有神仙住此间。在这种地方过下半辈子，该多好啊！做个桃源中人，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夫复何求？”
吴秋月听了笑问：“万董你也会喜欢这里？”
“喜欢啊，住个竹寮我也愿意。”
黄同说：“度假散心可以，真要度过晚年，怕是挺寂寞的，你选在青城山或峨眉山都比这里好，这里的寂寞能杀人。”
“也许吧。有志同道合的人陪着也许就不会寂寞。”万亩说。
越野车千回百转，好不容易驶进了吉象庄。吉象庄各家各户都将房子起在半山腰上，吊脚楼的前后左右都是一块块细弯如眉的梯田。谷子已收割毕了，稻草还一把把簇在田里，像矮胖的哨兵，那风景特别漂亮。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万亩他们惊叹不已。万亩此行忘记带相机来，只好用手机一路不停地拍照。
吴秋月家那幢吊脚楼外墙和瓦是寨子里最黑旧的，这种木板房，外面雨淋日晒的，容易陈旧，可进了房里一看，木板的里面却像新的一样。在世俗的眼里，房子和人一样，多数人只看外表。她没盖上新房，所以带万亩他们到自己家，她心里感到十分歉疚，觉得委屈了客人，物质上的不足，只能精神上补，所以吴秋月要求父母待客一定要热情周到，要不人家凭什么来这里投资？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
一路走来，吴秋月也看得出来，万亩出门在外之后，在物质上也就不是那么讲究了，她猜想他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得到她，二是散心，至于投资，那还不一定。如果讲究吃住行了，他早就同意她提出的由乡政府的宋乡长安排他们一行住酒店了。为什么会选在考察完吉象庄，离开之前才肯和宋乡长见面吃饭呢？他是不想在考察的阶段，官方就干涉左右他太多的决策，被绑架的滋味，是让人讨厌的。
吉象庄建寨几百年来，还没有小汽车开进到寨里，这天忽然来了两台小汽车，简直是震动了寨子。车子是停在吴再猛家院场上的。寨里人迅速形成一条新闻：吴再猛家来贵客了。
二十分钟不到，吴再猛家门口就汇集了十多个小孩，他们用稚嫩的小手抚摸着车子光滑的外皮，用好奇而清澈的眼神打量着车子带给他们的新鲜。吴秋月怕孩子们不知轻重，图好玩在车子刮痕，就拿了糖果分发给小孩，然后打发他们到别处玩去。
在吴秋月家里，吴再猛夫妇和她正在忙乎着招待客人。吴再猛和妻子王淑夫唱妇随，在四壁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厨房里一个打油茶，一个切烟熏肉。吴秋月则到屋后的水龙头处擦洗长条形的桌子。万亩、陈池、黄同和嘟嘟则围在厨房的火坑边坐着，边抽烟边看主人一家忙活。
山里的冬来得早也寒得严，围在火坑边，也不感觉到炎热。厨房通风不好，也没烟囱，柴火是从屋侧那堆整天任日晒雨淋的柴堆里顺手抱进来就放进火塘燃烧的，有些还潮湿，白烟就从湿柴棒里冒出来，弥漫在厨房上空。几个烟枪们虽然抽烟，却也受不了这白烟的呛鼻辣眼，刚进厨房的半小时内不停地揉眼睛，半小时后才稍微适应些。这一情状，让吴秋月一家深感不安和愧疚。吴秋月向父母介绍其他三个男人，他们都是她的朋友，最胖的叫黄律师，白净点的叫万董，另一个叫嘟哥。他们到底是什么职务，干啥的，当多大的官，管多大的地盘，理多大的事，吴再猛夫妇一无所知。但是从三人的外貌看，女儿的这几个朋友也不是平地卧的主，那福相和气质，咱这山里人就是要供养他的。
看到女儿这般殷勤地尊敬客人和准姑爷，当父母的作为一家之主，更不好怠慢了。吴再猛到楼上抱下来一坛红薯酒，四十二度的。山里水凉，要上山或下地干活了，都要先喝上几口才迈步出门，以酒压制湿气，这里的人酒量因此渐长。吴再猛拿酒上席，就打算跟万董他们喝几盅。
菜上齐，酒倒满后，吴秋月长得壮实如牛的的堂哥吴壮背着一背篓的竹节进了厨房，见了吴秋月，便惊喜道：“妹，你回来啦。”一脸憨笑。
“嗯，回来了。哥，辛苦你了，又给我们家送烧的。”
“没事，下山了顺便带一篓呗。”
“快，过来坐。这几个都是我朋友，我介绍一下，万董、黄律师、嘟哥、还有这位是科长。”吴秋月介绍道。
“哦。”吴壮应了一声。然后，将背篓卸下，哗啦一声，将一背篓的毛竹节眼倒向了厨房的柴火堆里，然后就坐上席来。
吴秋月笑道：“我堂哥吴壮，现在竹山上车麻将席。哥，你还是洗把脸吧，洗把脸吃起来舒服。”
吴壮说：“你还学会讲究了。”说完，还是听话地起身去洗手和脸。洗完也不抹干，一脸的水，就这么着又坐回了席上。
众人见了，皆笑。王淑责怪：“壮子，饿扁你了？这么急。”
吴壮说：“饿了。”
万亩说：“没事，挺自然的。”
吴壮听了，嘿嘿地笑，说：“咱喝酒、喝酒。”自己首先夹了块肥嘟嘟的烟熏肉大块朵颐。嘴里的肉还在嚼着时，拿起满满一碗酒，当地一声，来碰万亩他们的酒碗，然后，二话不说，咕咕两声，将一碗酒喝得精光，放下酒碗后，又继续吃菜。
万亩他们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多了。知道吴壮这小伙生猛，肯定有非常酒量，得先吃些东西下肚子镇镇，才能确保胜他一筹。
吴再猛知道陈池是准女婿，就有意保护陈池，叫其他人多喝。黄同和嘟嘟知道陈池酒量确实也欠点，就同意不用他出马，只管负责倒酒养酒，吴再猛和吴壮两叔侄为一阵营，万亩、黄同和嘟嘟三人为另一阵营，两军对垒，斗起酒来。
黄同和嘟嘟知道自己是配角，万亩才是主角，主角就是主帅，主帅不能先醉倒，中的酒就先由他俩喝。他俩以为这四十多度的酒，在场面上喝得多了，料想二比二都不会输在这对叔侄手上。
吴秋月、陈池和王淑也各盛了一碗酒陪着他们五人喝。女人喝酒是象征性的，意思意思，陪客而已，讲究的是个礼节。作为男人的吴再猛和吴壮则要尽侗家男人待客的礼节，陪客人喝到尽兴，奉陪到底。而吉象庄的礼节是男主人陪客人喝干四碗酒后才开始划拳或玩其他斗酒的游戏的。
万亩先前不忘吃菜填肚子打底子，所以四碗下肚，脸才微红，没事儿。黄同和和嘟嘟大侠惯了，四碗下肚后，状态就上来了，舌头变大，眼皮也眨得慢了。他俩没想到吴再猛和吴壮长年喝惯了红薯酒，人家根本就安然无恙，看到客人如此不经喝，就更来了精神，要乘胜追击，捞浮头鱼。
万亩看到形势不妙，就看了下手机，见时间已是下午两点，想着等下要到庄里到处走走，就以此为由，想及时刹车然后临阵脱逃。吴再猛和吴壮此时刚喝到兴致处，好不容易碰到对手，酒逢知已千杯少，哪有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三人，偏就不让退出，说不急的，景物不会跑，时间有的是，明天再看也不迟。吴秋月也说，喝吧喝吧，大不了多住两晚，陪我爸我哥喝个高兴。
吴秋月跟万亩在隆回县时有言在先，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敢多言，索性豁出去奉陪到底。这时，万亩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他拿起来一看，电池快没电了，他便递了车钥匙给吴秋月，交代她去车上拿充电器帮充电。
吴秋月拿了万亩的手机进了自己的闺房插好电源，又回到厨房的酒桌上继续陪客人喝酒。
吴再猛说：“万董，黄律师，嘟哥，既然在家住夜了，就放心喝酒吧，这酒醇正，不上头，图个高兴嘛，喝！”
万亩后来也喝大了，也附和道：“喝！”
陈池想，美色的力量是无穷的。万亩这么大的富翁，愿喝起侗家土酒，真够拼的了。
众人一直叮叮当当地碰碗吃菜喝酒，直喝到下午四点半，太阳西斜了方才不得不散席。黄同喝到最后，从凳子上滑到地上了，嚷嚷着还要找酒喝，给他一碗他喝完，给他半碗他也喝完。嘟嘟也醉得要人搀扶。万亩是最后一个醉的，可也醉得眼睛都睁不开。吴壮分别扶着他们三人进房间的床铺上，他们倒头就响起呼噜声。
散席之后吴壮像一名凯旋的将军，高兴地回家去了。吴再猛喝了不少酒，有点超量，也回房睡去了。
王淑见万董他们死猪般哼哼睡去，她想到女儿的礼品还没送给乡亲们，就拉过吴秋月一番交代。
吴秋月见陈池只是脸蛋微红，没有醉意，就对他说：“烟，我们去给乡亲们送礼去。”
陈池看了吴秋月的眼神，知道自己这回又要扮一次男朋友了，不，以本地风俗来说，其实是做一次准姑爷了。
礼品都在车上。陈池打开车后箱，将礼品全拿了下来。
王淑也一起提礼品，她走在前面带路，逐家逐户带陈池和女儿送礼物。
吴秋月和陈池跟在王淑身后不远处，吴秋月小声地对陈池说：“我妈教你叫谁做什么，你就跟着叫什么，或者我怎么叫，你就怎么叫，我妈怎么介绍咱俩，你只许默认和点头，别纠正哦。”
陈池说：“知道啦，又不是第一次扮演这角色，有经验了。”
“反正要机灵点，别穿帮。”
“知道，知道，保证出色完成任务。”
除了自已家之外，寨子里的其他二十九户人家逐户都要走，王淑每到一家都逐户介绍了女儿和准女婿。有几户的女人嘴杂一点，爱多问几句，陈池和吴秋月因为思想上有准备，也还能做到应付自如。
送完礼品，回家的路上，王淑意气风发，走起路来身板仿佛年轻了几岁，她的一定高兴得暗自偷笑了。自己的女儿终于找下人家了，这礼品一送达，就不必再防人之口了。这仪式，就是宣告，吴秋月的终身大事定了。
陈池走在吴秋月妈身后，看到她的神情，心里五味杂陈。好感动做父母的一片苦心。心想，以后不管能不能跟吴秋月做夫妻，都要对吴秋月好，不然太愧对她父母。
三人送完礼品回到家中，黄同三人还是猪一样醉得不醒。
王淑问：“晚上准备吃什么呢？”
陈池想了想，说：“煮一煲白粥吧，炒点榨菜或酸菜什么的，让他们吃了解解酒就行了，他们不缺吃的。”
吴秋月说：“妈，你找罐蜜糖出来吧，等会他们喝点蜜糖水就没事了。我爸也真是，非得把他们整醉了才舒服。”她嘴里虽说这话，可内心里却无比感谢老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解了自己一围，帮了她一个大忙，要不，万亩他们三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她和陈池怎么去送礼物给乡亲们呢。
粥煮熟后，万亩三人仍然醉得叫不醒。
陈池说:“没事，他们酒劲还没过，干脆我们吃我们的，不用等他们了。”
王淑就担心地问：“怕不？他们不喝惯这种酒。”
“这么年轻，不怕。”
陈池陪王淑母女吃过晚饭，然后就烧热水洗澡。
吴秋月家有床铺，可是房间少，不够每人一间，客人晚上睡觉只好就着下午他们喝醉时睡的床铺安排住宿，这样一来，万亩一个人睡一个房间，黄同和嘟嘟则同房睡对铺，陈池是准女婿，王淑也安排他单独睡一个房。
山里的夜，除了安静、狗吠、鸡叫、虫鸣，还是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