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诗人牛四比亚家真是热闹非凡,宽敞奢华的客厅里挤满了寨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围着牛四比亚,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牛四比亚是这个寨子里最大的官,他常常对着寨子里的人们说:“工会主席,副科级哦,你搞清楚不得?”最近牛四比亚常常回乡省亲,每次都要召集同邻共寨的人们吃饭。在吃饭的时候,牛四比亚总要对大家说些诸如规矩啊、道理啊之类的话,同时不忘说说自己的身世。每次说完,他都要补上那么一句:“你搞清楚不得?”
其实牛四比亚的身世很简单,作为一个农村人,能够考上师范当上老师,是一件好事。可是牛四比亚却有些不安分,当上老师的牛四比亚依然胸怀大志。有一次,牛四比亚独自住在他教书的山村小学里,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听着屋后乌鸦的聒噪,望着那些飞来飞去的麻雀,突然就起了诗性,提笔写了这么一首:“陪伴乌鸦与麻雀。他年若遂平生愿,敢为黄巢唱赞歌。”对不起,请原谅,我对这首诗记得不是太好,虽然牛四比亚曾在饭桌上声情并茂地朗诵过几回,可是当时我只顾埋头吃饭,没听进去。现在翻来覆去地想,也只记得后面的三句,但是并不打紧,三句就三句呗,反正只是放在这里做个印证而已。
第二天,老师们就发现了这首诗,一个一个的传着看。看着看着,有人就觉得:这小子太狂、太他妈的目中无人了。于是,牛四比亚就受到了大家的排挤和孤立,并且把他写的那首诗抄送了当地教育局,说这小子居然把其余的老师比成是乌鸦与麻雀,言下之意只有他一个人是凤凰。受到排挤和孤立的牛四比亚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后来就报考了一所外省的师范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当地一所中学上课。因为这次“诗歌事件”,牛四比亚几乎成为了全县的知名人物,只要谈起牛四比亚,就不得不谈起他的那首诗,所以人们都叫他诗人牛四比亚。
牛四比亚常常对寨子里的人们说:“当年要不是因为这首诗,老子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说完这句,他伸直了食指,指着听者补充道:“你搞清楚不得?”
其实牛四比亚所说的“今天的成就”,是指他由一个农村娃儿,不但走出了山村,远离了“乌鸦”与“麻雀”,并且走向了外省,还官至某县教育局副局长、工会主席。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牛四比亚每当谈起这 事,总是感慨万端,自豪无限。他说:“工会主席,副科级哦,你搞清楚不得?”寨子里的人们多数都是文化不高、靠泥水养活的小老百姓,也许他们并不知道牛四比亚特别强调的“工会主席”以及“副科级”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他们只是脸上露出些惊讶、羡慕以及莫名其妙的表情,一边呼噜呼噜吃着酒肉,一边说着:“啧啧、啧啧。”
吃饭的时候,牛四比亚总要说一种话:“在我们那里,一般吃饭总要讲些规矩的,主人坐什么位置、客人坐什么位置、怎样敬酒等等,都要有个说法。”其实牛四比亚所说的“我们那里”,我猜想肯定是指他所在的那个小“衙门”中的圈子,一般像我们这样的农村,是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讲的。面对牛四比亚那些满带外省口音的高见,来吃饭的邻居寨老们面面相觑,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场面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一阵骚乱过后,人们依然各归原位,在大家心目中,毕竟吃饭才是大事,哪管得什么规矩不规矩。
诗人牛四比亚有一次问我说:“可有五十万存款?”
我说:“没有,我一个月就那点工资,刚好够生活,不得多余的存款。”
他又问:“你今年多少岁?”
我说:“已过不惑。”
这时,诗人牛四比亚看着我,大为不屑地说:“你搞清楚不得?一个男人过了四十,没有几套房子、没有像样的车子、没有五十万以上的存款,那算什么球的男人?”
我顿时显得很无语,然后说:“我不需要那么多房子,也不需要什么好车子,有个睡觉和吃饭的地方就可以了,上下班也有公交车可坐,至于存款么,有多少算多少。”
牛四比亚就说:“看来,你没多大本事,而且,你将一辈子过着窝囊的日子。”说实在的,我对诗人牛四比亚的这种说法是很不在乎的,并且从此对他产生了一种特别厌烦的感觉,以后凡是牛四比亚邀约的饭局,我都坚决不去参加。
诗人牛四比亚已经退休了,并且退了休的牛四比亚没有写诗。看起来,牛四比亚有些孤独和寂寞。有几次我加夜班回来,路过牛四比亚家的门口,借着路灯的光,我看见牛四比亚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拉二胡。那二胡的声音不是很美,而且大部分都被拉变了调,但是从他那摇头晃脑的姿势来看,拉得很投入,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除此之外,牛四比亚没什么老年之后的爱好,只是常常邀约寨子里的人们来他家吃饭、喝酒,在吃饭喝酒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说着他的那首“乌鸦”与“麻雀”,说着他的“副局长”和“工会主席”,说着“副科级哦,你搞清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