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9 再别离·王者

朱孝佳牵着朱忆泽的小手，再次看见东煌之王的背影时，她觉得冷，萧索或者是冷酷，在这个老人身周，几乎没有温度的感觉。那样孤身一人坐在轮椅中佝偻着身躯面对着窗外的风景，仿佛一尊雕像般，却无由地让人心生敬畏。就在她看着这样的场景几乎入了神，是金立一如往常的平淡声音不卑不亢地唤醒了沉思中的老人。

“这不是小忆泽嘛？来，快过来让爷爷看看！”俞东煌在转身的瞬间，笑容和温度取代了原本空寂的氛围。这个老人伸出沧桑如枯枝般的手向小忆泽轻轻挥舞。

朱孝佳轻轻推了一把朱忆泽，而后这鲜活的生命力带着爽利的喊声扑入那微光尽头。朱孝佳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生命传承，这两个有着直系血缘的男人如此融契在一起，这样的情景倘若那个男人在会更契合吧？朱孝佳想着，嘴角汪开一抹笑意，淡淡的连自己都没发现，却映入两位老人的眼底。

“在想什么呢？”

恍惚中的思绪被苍凉孤傲的声音打断，一种不可抗拒的压力让朱孝佳慌乱地回过神，正视着五米开外那隐藏在阴暗中的王者。

俞东煌没有理会朱孝佳的慌乱不堪，而是轻轻抚摸着朱忆泽的脑袋，慈祥地说:“小家伙饿了吧，走，跟金爷爷去吃好吃的！”

“好哦好哦！”小男孩高兴地蹦起来，偷偷回望了姐姐一眼，没看到不允许的表情，就放开怀地跟着金立走出了房间。

房间顿时静默了，一老一少两个人，默契般地听着小家伙的笑声一路走远，直到听不见。

“小家伙还真是有活力，都让我这个老头子想起自己小时候了。”俞东煌似乎自言自语的样子，透漏着些笑意。

“唉，年纪大咯，不中用了。”老人摇摇头，自嘲的话语却让朱孝佳不知所措。

“丫头，走近点，让我看看。”俞东煌向朱孝佳招招手，只看到这个姑娘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却不敢再走近一些。

俞东煌笑了，他看到这个女孩的惶恐，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这么小的胆子，倒是怎么有勇气一个人生下忆泽呢？”

朱孝佳只觉得心尖一颤，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瞒过面前这位老爷子的眼睛，可是当这样无法见光的事实从老人嘴里随口说出时，却不由地让朱孝佳惶恐不堪。她睁大了眼睛向老人看去，看到的是透漏着点点精光却又不得不说让人觉得……慈祥的笑容。那样的笑容有着强制的安抚力量，让朱孝佳无意识地低下了眼眉，认真地思考如何回答。

“……是因为……我没有退路。”好像思考了很久，朱孝佳平静地说出了这样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却让老人兴趣盎然，眼神中飘过的是一丝诧异，很快变成了探究。

“哦？”老人有些笑意，“怎么，竟然不是因为你很爱小亮吗？”

“爱，我爱亮。他好像是一道阳光……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知道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亮了，自从走进我的生活，就遮挡了天空中的太阳，我再也看不到比他更灿烂的光芒。”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朱孝佳第一次直白地吐露自己对俞泽亮的情感，而对象居然是自己心爱男人的爷爷，这让她觉得有些艰难。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仿佛进入沉思般，脑袋微微偏侧地沉默着。

俞东煌没有做声，没有打断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丫头的一举一动。

“……只是，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说为什么我会有勇气生下忆泽，原因应该不是爱。就算我爱亮，可是我也想过拿掉忆泽的。但当我知道，如果我这样做了的话，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再为心爱的人生下孩子的时候，我觉得我没有退路，我必须得这样做。我知道我的人生会完全扭曲，会走上不一样的路会很辛苦。可是我不能接受，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和心爱的人生养孩子的事实。哪怕医生说的是很有可能，并不是绝对，可是我冒不起这个险。所以……”

朱孝佳仿佛突然惊觉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有些惊恐地看向老人。她刚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不由地被老人的压力逼迫地正视自己的内心，吐露最本真的想法。可此刻却有些担心，刚才那样说，说着因为没有退路而不是爱他的孙子，这样的话，会不会……

但朱孝佳却没有看到的是，俞东煌眼中闪过的一丝赞叹。

“你是一个简单的人。”良久，老爷子举重若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明明看到朱孝佳满脸的不解，却没有继续，而是柔缓了目光，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位普通的长辈，“孩子，这些年你很辛苦吧……来，走近些，让我仔细看看。”

朱孝佳缓缓地走到了老人的跟前，忽然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人身上原本的那些冷酷已经变为了一种温暖。

俞东煌真的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朱孝佳，然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俞家……不简单，东煌集团……也不简单，这岛上……更不简单。但你却是一个简单的人。”老爷子的眼神中竟然有一丝怜悯，虽然一闪而过，却不知觉间映入了朱孝佳的心底。

“简单如果是返璞归真，那是强大，不然只是幼稚。心理强大的人，才敢于选择简单，而你……踏上煌岛的那一刻，就应该做好准备了，是吗？”

是吗？

朱孝佳心头重重一锤！这强大的压力，逼迫着她的精神。她有害怕过，她有深吸一口气去面对，可是做好准备这样的话，自己却断然不敢回答说是。

俞东煌将朱孝佳的神情收入眼底，但却没有进一步施加压力，而是缓缓转过身，将目光投向遥远的海空交界处：“你知道，这次小亮为什么会那么仓促地去那边处理这个项目吗？”

老人背对着朱孝佳，原本就没有想要听到小丫头的回答，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是为了保护你！他想要保护你，但是却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所以，就和我这个老头子做了一个交易。他去为东煌完成这件棘手的案子，来树立自己在东煌的地位，而这期间，就由我来保护你……只不过，如果这一次他失败了，那么你和他都将无法再东煌生存下去。你……明白吗？”

朱孝佳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然后轻轻地问：“那……我应该要怎么做？”

那声音里有着胆怯，有着迷茫，有着不自信，俞东煌听在耳里微微有些担心，却不想去怜悯：“如果小亮成功了，有一天，他会成为东煌的主人，而你要做的就是成为能够陪着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主母。东煌……从诞生这天开始就没有主母。小亮的母亲，曾经无限接近那个身份，但却……”

朱孝佳看到老人的背影，虽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却让整个房子充满了悲伤。这位老人，就如此清淡地将东煌王朝最重大的安排告诉了她，又如此坦然地让自己看到他的悲伤……朱孝佳忽然觉得心头的柔软，被这位老人深深地蹂躏了。

“而现在，下一个最接近主母这个位子的人，就是你。不关你愿不愿意，不关你可不可以，而是你必须！你和小亮的命运已经紧紧连在一起，你已经没有办法做任何选择，就像你自己说的，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你，必须以最短的时间强大起来。你的那些柔弱、那些慌张、那些看起来没用的样子和廉价的眼泪，都给爷爷收起来！你心里的倔强和傲气，是骗不过爷爷的眼睛的。这个世界，有时候要成为强者还是弱者，并不是由你自己来选择的。不论如何，一条已经踏上的路，如果不能到达终点，就只能死在半路。这个时候，斩断退路，让你连回头看都不能，这才能让自己前进……你明白吗？”

俞东煌的每一个字，都打在朱孝佳的心上，一寸寸地去打碎她那用柔弱来伪装的保护层。她不断地咬着嘴唇，几乎要溢出血来，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模样，俞东煌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他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默地坐着，仿佛他早就知道身后那个丫头会有什么反应般。只是当朱孝佳都以为时间静止了的时候，老人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用沉闷却坚定的声音，说出了最后的忠顾：

“真正的强者才配拥有自尊。如果一个人连自尊都没有，又何来什么自卑！”

一柄铁杵，直直地扎入了朱孝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