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

 前言

  凤仙出生那年朝鲜战争爆发了,美帝国主义很快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畔。国家的尊严受辱;领土的完整受侵犯;人民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全国上下群情激愤,“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响彻中华大地。

  那年冬天,作为军人的凤仙父母双双接到命令,作为增援部队开赴朝鲜战场。于是尚在襁褓中的凤仙就被安置在鸭绿江畔——丹东的一所保育院中。由于出发的太急,父母送凤仙去时只简单的登记了一下,就匆忙离去。

  战争既是壮烈的、同时也是残酷的,凤仙的父母这一去再也没回来。留下来的凤仙没有籍贯、没有亲人、连一个准确地生日都没有,她的资料就是一张潦草的登记表上写着:白凤仙,女,半周岁……。后来部队保育院的阿姨根据她的名字推算她的年龄,选了一个凤仙花开的时节作为她的生日。

  在那所烈士遗孤学校,凤仙和其他跟她有着相同命运的孩子一起慢慢长大。虽然阿姨和老师们本着对烈士无比的崇敬之情,赋予了他们十分的关爱,可是在凤仙小小的心灵里,是多么的渴望有一份挚爱情亲的滋润呀。

 第一章

  穿着一身合体的军便装,背着简单的背包,飞扬着一头天然曲卷的短发,凤仙从长途车上跳下来,踏上了一条乡间水泥路。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生机勃勃,绿色的麦苗和金黄色的油菜相间种植,那一块块的金黄碧绿整齐的搭配着,仿佛是一条天然的大地毯,柔软、鲜艳、可爱,让人忍不住将心情放飞其间。

  北方长大的凤仙看这一切却感觉是那样的熟悉而亲切,仿佛自己本应属于这里,军医学校毕业后,成绩优异的凤仙被分配到北方的一个部队医院,可是凤仙听说有一个内地干校校医的指标,就去跟组织上争取。部队领导做她的工作,说是凭她的成绩和才干到部队一定会被重点培养,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名医。可是凤仙很坚决地表示一定要去,并且说出了一个理由,使得领导们不得不批准她的申请。因为当年凤仙父母所在的部队就是从那个地区开拔去前线的,所以凤仙推测自己的家乡可能就在那附近,所以她想去那里感受一份乡情,即使没有希望找到亲人,最少也能感受置身亲人中间的那种温暖。

  于是她来了,来到这个位处中原小城的远郊的五七干校,满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内心的少许忐忑(毕竟第一次独自远行),踏上了这块标志着她人生路途的新起点的黄土地。

  终于,在小路的尽头她看到了一个围墙圈起来的院落。院落中那一排排红砖房看起来是那样的可亲,那是梦中早就来过千百次的地方。凤仙突然眼睛一热,泪水扑簌簌的滑落下来,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家。

  走进大院,凤仙已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微笑的向人们打听该去什么地方报到,马上就有热情的人们热情地把她迎进了干校办公室,并且飞快的去寻找接待人员。

  鲁生笑呵呵的走进来时,凤仙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中等个头,一身干净的工装朴素且干练。他快步走上前,热情地握住凤仙的手说:“欢迎!欢迎!早就听到消息,一直盼着你来呢。”凤仙握住鲁生的手心中感觉很奇怪:这一脸书卷气的年轻人就是干校的领导?

  心里这么想,眼睛也不由得随着心思闪动了几下。

  那双忽闪大眼睛使得鲁生突然感觉心房悸动,那里边蕴含着笑意、疑惑和少许顽皮,从一双眼睛中发现了那么多的含义,对于他来说是生平第一次,古人所谓的眉目传情看来还是有据可查的。又似乎那双眼睛里有点点火苗,一下子点燃了自己胸腔的火团,心里感觉热乎乎的。

  很快的鲁生收敛心神,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开始自我介绍:“我姓张,名叫鲁生,是咱们五七干校的一名技工,负责图纸设计和质量检测工作。干校的领导听说要来一名军医学校的高材生,就派我来负责接待安置工作,领导说我们都是学生出身,比较容易沟通。咱们这所干校是工农兵三结合,前身是一座兵工厂,后来改制归属地方管辖,现在是下放干部接受再教育的大学堂。”一口气说到这里,鲁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生硬,就微笑着停了下来。

  凤仙被对方连珠炮式的介绍惊的目瞪口呆,她轻扬眉头问道:“啊!你不是负责的领导呀?那么领导在什么地方?”

  鲁生看到凤仙满脸疑惑的样子感觉很好玩,于是恢复了他的幽默天性说:“我是领导——哈哈,派来的啊!”接着又进一步解释说:“干校和厂部的领导这两天都去市里参加一个学习班了,不来欢迎大驾绝对不是怠慢的意思,这不是派我来专职负责接待工作么吗!”

  听到这里凤仙松了一口气,也随着鲁生的幽默展开了笑颜,她一笑那眼光中就闪烁点点火苗,鲁生就再次感觉到胸膛发热,心跳加速。

  鲁生拎起凤仙的背包对她说:“走吧,我带你去参观你的独立王国。”两个人走出了办公室,一前一后来到医务所独立的小院中。

  鲁生打开一扇门说:“这间是门诊室,东边那间是药房,西边是注射室”

  又打开一扇门,闪身一旁说:“这是您的寝宫,请女皇大人检阅。”

  凤仙微笑着走进屋子,四下打量。小屋不大,但是看得出刚刚经过细致的粉刷,很洁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洋灰味道,靠后墙是一张单人木床,朝南的窗下有一张书桌、两只椅子,凤仙走过去看书桌上擦拭的很干净,在桌子中央有一只罐头瓶,里边插着一把星星点点的淡紫色野花。

  随后进屋的鲁生看凤仙注视那花,不由得脸微发红说:“屋子刚粉刷过,我怕潮,所以每天过来开窗通风,顺手给你带来了一把野花。”凤仙心里很感激鲁生的细致周到,回过头来微笑着对他点头致意。

  鲁生看到那笑容,第三次感觉心脏狂跳,连忙放下背包说:“你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来,带你去参观工厂和农场。”说完匆匆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凤仙睡得很晚,初来乍到一切都很新鲜。回想着今天遇到的那些热情的人们还有那个风趣的张鲁生,不由得在黑夜中浮起一丝微笑。看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中原的人果然淳朴热情,相信自己很快就会融入这个温暖的大家庭的。

  鲁生那夜失眠了,凤仙那双闪动的大眼睛一直在黑暗中闪烁,鲁生很奇怪自己会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的一双眼睛扰的难以入眠,可是那双眼睛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在笑,可总让人感觉那笑意背后隐藏着淡淡的哀愁,让鲁生不由得心生怜悯,很想拿出自己所有的关爱去照拂那个女人,就仿佛自己平时照顾那些花木的感觉,可是又似乎不完全相同,说不清楚地感觉。鲁生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不想那么多了,只盼着天快一点亮,让他能够快一点再次看到她——白凤仙。

  第二天天快亮时,鲁生才朦朦胧胧入眠,一觉醒来已过了平时起床的时间,连忙匆匆起床洗漱,顾不得在身后追喊他吃早点的妈妈,就跑到了医务所。

  一进大门就感觉眼前一亮,几间屋子窗明几净,院子里边的几盆花草也被重新摆放,在院子中央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坛,刚刚被喷灌过的花草在朝阳中显得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凤仙从窗户看到鲁生到来就从屋子里迎出来,鲁生对她说:“走吧,我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顺便也把新大夫介绍给大家。”凤仙说:“好的,不过你要等我一下,我要把今天的工作日志写完。”说着两人进屋,凤仙坐下来写日志,鲁生就四下打量。

  女性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屋子经过了凤仙的打扫整理,和昨天大不一样。

  调走的大夫是个男同志,医务所以前虽然干净,可是总显得有些零乱。现在经过了短短的一夜时间,以前乱糟糟的景象不见了,药品架被擦拭一新,上边的药品分门别类的整齐排放,屋子里边各项物品也都无一不是妥帖摆放,屋子里还有一股来苏水的味道,证明这里已经被彻底清洁消毒,鲁生暗暗点头,看来昨天自己走后凤仙没闲着,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改观。

  转头又去打量凤仙,只见她穿一件白大衣窗下端坐,与昨天相比又显示出一种不同的气质。昨天的凤仙在鲁生眼中还是一个文静的小姑娘,可此一刻的凤仙看起来是一派大家风范、学者气度,那凝神伏案的神态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一种信任感和亲和力。鲁生再次摇头心里说:昨天还怀疑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当好大夫,现在白大褂一穿就不由得令人刮目相看了。

  鲁生神游的工夫,凤仙已经完成了工作站起身,并且脱掉了白大褂换上了便装,对正在出神的鲁生点头示意:可以走了。

  鲁生忙回过神来,抢先一步前边带路。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平时的稳健干练都跑哪里去了,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怎么总显得慌慌张张、毛手毛脚的。

  两人先参观了干校大院,鲁生边走边介绍。这里是食堂、这是澡堂、这一片是咱们的菜地。那边几排是工厂家属区,并指着其中一处摆满花木搭着葡萄架的房子说:“那里就是我的家,我父亲是个老军人,以前是兵工厂的厂长,现在退休了,不过也没闲着,整天在厂里、地里的转悠。”

  走出干校大院,两人走进隔着一条路的工厂。工厂里都是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鲁生召集了一下人把凤仙介绍给大家,大家都很亲切地笑着表示欢迎,凤仙文静的微笑着向大家表示谢意。

  走出工厂来到田野,凤仙再次感觉心怀豁然开朗。平原的田野总是一眼望不到边,走在田埂上感觉那麦苗的青青气息,心情舒畅充满希望。

  两人沿着田埂走到了一处水泵房,轰鸣的水泵带动着喷涌的水流,浪花儿洁白清亮,翻卷着流入水渠、流向田野。

  水撩拨起了凤仙的童心,她马上卷起衣袖就去玩水。湍急的水流被她拨弄的溅起清凉的水花,飞溅到她的脸上、身上,惹得她忘情的咯咯笑出了声。

  鲁生站在不远处望着开心欢笑的凤仙惊讶异常,这个女人实在是神奇,短短一天时光就显示出了三种不同的美丽,初见时恬静文雅,穿上白大衣顷刻就显得端庄而圣洁,此一瞬又完完全全是一幅小女儿的娇憨神态,鲁生在心中嘀咕:真不可思议,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变化,唉!不管会有多少种变化,都将是令人期待的。

 第二章

  开始工作的头一阵子凤仙很清闲,只偶尔有一两个病人来看一些伤风、咳嗽的小病,并对凤仙开出的处方反复审视,凤仙知道大家对自己这么个小姑娘大夫没信心,就更加认真的诊断和处理,不过情况依然没有太大改观。

  鲁生来看望凤仙时,她跟鲁生谈起了自己的烦恼,鲁生笑着安慰她说:“不要着急,面包会有的,病人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一句话说的凤仙舒展开眉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鲁生匆匆的来敲门。凤仙连忙以军人特有的速度穿衣、开门,鲁生急急的说:“三婶的儿子突然肚子痛得满地打滚,正在找车往市里送,你要不要先去看看?”风仙二话没说背起急救包就跟鲁生向家属区跑去。

  到三婶家只见满屋子的人都无奈的注视着地上,三婶家十岁的儿子虎子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叫喊,几个大人都按不住他。大家看到凤仙到来就主动让开了一条道,凤仙走到虎子跟前先用手试了一下他的体温,然后把把脉,紧接着检查了虎子的腹部疼点。然后直起腰对一脸焦急的三婶说:“没关系,是肠痉挛,扎几针针灸就可以解决疼痛了。”三婶感激的看着凤仙正准备点头同意,门外边有人喊:“车来了,快!快!把孩子抱上来,赶快送医院吧。”三婶看看凤仙,又看看地上翻滚,泪水和汗水都分不清的虎子,咬咬牙说:“还是上医院吧。”听三婶这么说大家就去抬虎子。凤仙焦急的拦住大家对三婶说:“到市里还有四五十分钟的路程,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孩子肯定受不了。”大家看看三婶看看凤仙左右为难起来。

  鲁生见状走上来对三婶说:“你就让白大夫试一下吧,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三婶无奈的点了点头。

  凤仙指挥大家把虎子平放到床上,解开孩子的衣扣,然后迅速的打开急救包取出消毒的银针,一针扎在虎子的气海穴,神奇的是孩子马上就不喊疼了,接着凤仙又卷起虎子的裤子,在两腿的足三里穴各扎上一针,虎子因疼痛而痉挛的四肢很快放松下来,凤仙就问他:“还痛么?”虎子用手指指气海穴的那根银针说:“这里还有一点痛。”凤仙就拉起虎子的手,又在他的虎口穴扎上了一针,凤仙分别把几根银针都又捻了几遍,接着就一一拔出。虎子随着拔针也一骨碌坐起了起身,咧开嘴笑着对守在身旁的妈妈说:“一点都不痛了。”三婶连忙把他又按倒在床上,转过身感激的拉住凤仙的手,不知道该怎么表示谢意和歉意。

  凤仙笑着对三婶说:“以后不要让孩子吃过晚饭就睡觉,让他活动一下再休息。”三婶连连点头说:“是呀!是呀!今天一放学就跑没影了,玩到八九点钟才回来吃了一大碗饭几个馒头就睡觉了,我以后一定注意。”凤仙笑了笑,就低头收拾好急救包,又拍了拍小虎子的头,在大家敬佩的目光中走出了三婶家的门。

  打那以后,凤仙就忙碌起来,春天本来就是一个疾病多发的季节,再加上不止是干校的职工、家属,就连附近的村民也都慕名而来找白大夫瞧病了。凤仙一个人要诊断,要抓药,还要负责扎针、肌肉注射、静脉注射,忙得不亦乐乎,鲁生几次来看望凤仙,都见她在忙碌,就又都悄然的离去了。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天,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大早鲁生就跑来医务所看望凤仙,发现医务所竟然一个病人也没有,就奇怪的问凤仙:“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没有病人,都藏到哪里去了?”凤仙说:“这两天开始麦收了,大家都忙得很,小病都顾不上来看了。”鲁生这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瞧我这笨脑子,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转而又开心地对凤仙说:“你也难得轻闲,走!一起去看看收割的壮观景象吧。”凤仙思索了一下:这两天都没病人,自己也好久没有出去舒散了,就答应了鲁生。

  脱掉白大衣,凤仙换上一件白底有淡绿色枝条的衬衣,那高挑匀称的身段在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窈窕动人。鲁生打量了一眼凤仙连忙就低下头,心中暗自叹息:唉!短短几个月时光,凤仙已经深深地走入自己的心房,爱情的滋味真是既甜蜜又苦涩。甜蜜的是能够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心上人在眼前,苦涩的是到现在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的滋味实在难捱。

  两人来到打麦场看到的是一派沸腾的收割景象,一捆捆麦子从麦田收割下来运来麦场,打麦机翻卷着吐出金黄色的麦浪,张开口袋接麦子的人们,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凤仙被丰收的喜悦感染的来了兴致,卷起衣袖投入其中。抱起那一捆捆淡金色的柔软麦秸秆,嗅着那新鲜的麦粒清香,凤仙也深深的沉浸在丰收的喜悦当中。

  麦秸垛越来越高,凤仙踩着光滑的麦秸,晃晃悠悠的行走在上面,俯瞰着下边忙碌的人群,感觉到的是一种幸福的愉悦,终于忍不住开怀放声大笑起来,她终于真真正正的找到了置身亲人家庭当中的那种感觉,而且这还是一个多么温暖、和睦的大家庭呀

  一直忙碌到天色将晚大家收工,虽然劳动很辛苦,可凤仙却异常开心,多么想让这欢乐再延续下去哟。

  正在恋恋不舍的时候,鲁生走了过来,看着她靠着麦秸垛幸福慵懒的样子,就跟她开玩笑说:“怎么!舍不得走了?”

  凤仙对他微笑着摇摇头,鲁生接着对她说:“等过几天下雨我们再来,麦秸垛里会长出很多蘑菇,我们采了到我家去,我让妈妈炖给你吃,很好吃呢。”凤仙听的兴奋的睁大眼睛问:“真的么?那太好了,好久没吃蘑菇了,我以为中原没有呢,在北方常去松林采蘑菇,我最喜欢那味道了,真想念那味道哟。”

  鲁生看凤仙这么有兴致,就趁机试探着邀请她:“不如这样,今晚就去我家,虽然没有蘑菇,但是我妈妈会请你喝新鲜的麦仁稀饭,味道也不错的。”“好啊!”凤仙毫不犹豫的满口答应。

  鲁生一愣,他没料到凤仙这么痛快的就欣然应允,他以为凤仙一定会的委婉拒绝,因为在他心中凤仙是一个矜持的女性。听凤仙答应跟自己回家,鲁生兴奋的竟然有些手足失措。

  殊不知凤仙此一刻满心都是留恋,她舍不得离开这暖融融的大家庭,不想独自回那孤单冷清的医务所,所以她没有思考就一口答应去鲁生家吃,她太想感受家的温馨了,她要把今天的美好感觉延续下去。

  两个人来到鲁生家,鲁生把凤仙介绍给爸爸妈妈,张妈妈上前一把拉住凤仙的手说道:“白大夫我早就认识了,她可是一个又能干、又漂亮、又聪明的好姑娘,不知道谁家有福气能娶上一个这样的好媳妇。”一句话说得凤险羞红了脸低下头。鲁生责怪的喊了一声:“妈!瞧您,说的什么呀。”凤仙却感觉张妈妈很亲切,也很爽快。

  张爸爸笑着对凤仙点点头说:“嗯!听说你最近干的很不错,继续努力吧,该是你么年轻人的时代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完了晚饭,张妈妈拉着凤仙的手唠起了家常。问起凤仙的家庭情况,凤仙在张妈妈的关切询问下,就把自己的身世和来这里的原因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张妈妈听得流下了眼泪,她拍着凤仙的手对她说:“孩子,不要难过,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不嫌弃,我就是你的妈妈。”凤仙听得一下扑到老人怀里哭了,尽情的把多年的委屈一下子释放出来,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单的了。

  那以后的日子,凤仙依旧很忙,忙得有时鲁生奉命来喊她回家吃饭,她都没有工夫。只能是匆匆的对鲁生报以歉意的微笑。

 第三章

  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鲁生又来了。默默的坐下来注视着凤仙接诊、治疗一个一个的病号,直到把病人全部送走,鲁生这才站起来帮助凤仙归置药品、消毒器械、打扫卫生,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已是黄昏时分,这个时候凤仙才意识到鲁生今天很沉默,平时的幽默风趣不见了,连话语都很少,就探寻的望着他。

  鲁生注视着那双闪动的大眼睛,心头又是一阵慌乱,微微地下头说:“去我家吃饭吧,我还有东西给你看。”凤仙说:“是好久没有去看望张妈妈了,好吧!咱们快走吧。”

  两人并肩出了医务所来到鲁生家门前,在落日的余晖当中,凤仙惊讶的发现鲁生家门前的菜地上,开满了一种白色的花,那花儿朵朵洁白晶莹,在微风中闪闪烁烁美丽极了。

  凤仙惊喜地蹲下身,抚摸着那娇嫩的花瓣问鲁生:“这是什么花呀?你什么时候种了这么一大片?真好看呀!”

  鲁生凝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低低声音回答:“这就是和你同名的花——白凤仙,你来后没多久我就托人找来花种,栽下了。”

  此刻凤仙才惊诧的发现,鲁生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燃烧着激情的火焰,那里边的热情和光亮令她心慌意乱,甚至忘记了眼前初次见到的,跟自己同名的白凤仙花。在心中她似有所悟,其实,一直以来鲁生对她的点点滴滴的关怀她都了然于胸,只是鲁生总把感情隐藏在他的开朗幽默后面,让凤仙有些捉摸不定,这一刻,鲁生用花真真切切的表达了一腔深情,凤仙很快低下头,避开了那双诉说着无限深情的眼睛,红着脸儿默默地走进鲁生家门。

  那顿饭吃的有点尴尬,只张妈妈一人唱独角戏,大家都不开口说话,只是低头吃饭。张妈妈很奇怪的看一眼平时很健谈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微红着脸儿低头吃饭的凤仙,终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她开心地给凤仙碗中夹了更多的菜,并连连叮嘱凤仙以后一定要天天回家来吃饭,可不准再让张妈妈望眼欲穿了。

  那夜凤仙久久不能入眠,其实这大半年鲁生温情早已叩动了少女的心扉,只是女性特有的矜持让她始终保持一幅沉静的外表。在内心,鲁生那份温柔体贴的深切关爱,正是她期待多年的一种感觉,既有异性之间的那种激情,更有那兄长般的亲情令凤仙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鲁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青年,工作上勤奋好学上进,生活上细致周到开朗,今天借花示爱更说明了他的聪明和深情。凤仙心中如饮琼浆般甜蜜,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只是她不想很快的表示什么,就让一切自自然然的发展,爱情成熟时自然会产生一种默契,不需要说出来。

  八月里棉田打药时节,凤仙又清闲了一阵子。

  周日上午,鲁生来约凤仙去田野,凤仙这次没换装,而是直接背起药箱、带足了防暑降温的药品跟上鲁生就来到了棉田。

  熟悉的人们看到他俩纷纷招呼,凤仙边走边给大家送上仁丹、清凉油等药品。叮嘱大家注意防暑、防晒,及时补充流失的水分,更加强调不可喝生水。鲁生笑呵呵的抬手指指田边树下说:“厂里一大早就派我们送来了足够的绿豆汤,我是完成任务才去找你的。”

  凤仙含笑点头示意明白,就放松地和鲁生一起穿梭在棉棵、地垄间。株株棉棵之上都迎风盛开着大朵粉色或黄色的棉花花,凤仙边走边欣喜地观赏着。鲁生在旁边似模似样的介绍:“棉花每株都要有一米到一米五的行距,这样才能生长的好,花开时节要喷药,预防棉铃虫来争夺我们的丰收果实,你别看这棉桃花红红黄黄的,可到时结的棉桃肯定都是绝对雪白的一级棉呢。”

  凤仙看着滔滔不绝的鲁生打趣他说:“你对植物这么感兴趣,花儿也养的那么好,当初怎么会选择学机械制造专业呢?”一句话问得鲁生没了兴头,他轻轻的叹一口气说:“唉!爸爸当初让我学机械制造本来是为了兵工厂能造出最先进、最有威力的枪械,谁知后来改成机械厂了。”说到这里他又振奋了一下精神:“不过,现在咱们695厂还有几样产品,是专供枪械的配件,那都是我参与设计,负责检测的。”看着鲁生那一脸得意的样子,凤仙乐了,原来一向以大哥自居的鲁生也有他稚气、可爱的一面。

  两人又来到水泵房,那清凉的水流依然在奔涌,一股润爽的水汽扑面而来,凤仙在渠边坐下来挽起裤脚将双脚沁入水流,轻轻的在水中摇摆着那白皙的双腿。

  鲁生凝视着那凌波的仙姿,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爱慕,他缓缓的轻声问凤仙:“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凤仙看到那双热情的眼睛,明白了鲁生心里要说的话,她红着脸儿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你愿意我成为你的朋友和哥哥么?”

  凤仙抬起头注视着鲁生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他:“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大哥哥了。”一听这话鲁生着急了,他忙忙的解释说:“我说得不是普通意义的朋友,我说的是、是……一种更深层意义上的朋友啊。”

  看着鲁生结结巴巴的着急的样子,凤仙噗嗤一声乐开了。

  她咯咯的笑着,紧接着又抿着嘴,对着鲁生郑重的点了点头。

  鲁生看到那双写满爱意的眼睛,明白了,他不由得兴奋的跳起来,一把抓住凤仙那冰凉的小手,摇晃着问她:“真的么?你愿意么?答应么?”凤仙羞涩赶紧往回抽手,可是鲁生抓的牢牢的,一丁点也抽不出来,就只好任由他握住,脸上通红心里却无比甜蜜。

  爱情就像感冒一样,是藏不住的,不久干校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大家纷纷打趣鲁生,说他摘走了一朵最美丽的花。老人们也跟张妈妈、张爸爸纷纷道贺,说他们有福气,生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又召回了一只金凤凰。张妈妈乐得合不拢嘴,又连连去催儿子,要他赶快把婚事办了,也好让自己早一点抱上大孙子,鲁生总是美滋滋的回答妈妈:“您老不要着急,早晚会让您老满意称心的。”

  幸福的时光总是飞逝,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又是凤仙花开时节,鲁生家院子的前前后后都开满了清一色的白凤仙花,一向沉稳的张爸爸也乐呵呵忙着替儿子给凤仙花浇灌施肥了,因为儿子要去收拾未来的新房,把花儿都拜托给他了。

  八月里一个眼光灿烂的日子,干校大院鞭炮齐鸣、欢声雷动,满院子的人都聚集到大礼堂去欢庆这对幸福的年轻人的婚礼。新郎一身卡其布的短袖猎装,满脸都是幸福的笑意。新娘穿一件白色乔其纱的连衣裙,欣长的身材窈窕动人,平时那白皙的面颊上,今天浮上两片红云,映衬得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美丽。在大家的祝福声中,一对有情人终于结合了。

  送走了满堂的宾客,张妈妈笑盈盈的催促一对新人:“忙了一天,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于是鲁生就牵起凤仙的手,回到了他们的新房。

  凤仙工作很忙,新房都是鲁生一个人打点的,此一刻凤仙才有机会细细的打量自己的新家。一张新做的梳妆台上鲁生点燃了一对喜庆的红烛,红烛上方是一张放大的结婚照,一对幸福的新人甜蜜的依偎在一起。回过头来,凤仙惊喜地发现一片蔚蓝,那是一顶宝蓝色的尼龙蚊帐,端端正正的罩在那张新床上。

  凤仙走过去轻轻的抚摸着那清波、柔软的面料,问鲁生是从哪里弄来的,鲁生走过来说:“是我托人从北京捎回来的,我要把你罩在里边,把我们的幸福与甜蜜罩在里边,永永远远的真实拥有。”

  说完轻轻的把凤仙拥入怀中,凤仙靠在那激荡着无限爱意的胸膛上,幸福的闭上了双眼。

 第四章

  结婚后三天,凤仙就再次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因为那些病人实在不能离开她,原计划的蜜月旅行也只好取消。她疚歉地对有些失望的鲁生说:“等闲一些的时候,我一定陪你好好的去玩,好么?”鲁生无可奈何的苦笑着点点头。

  一步入正常的生活、工作轨道,凤仙又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只不同的是现在她有了一个幸福的家,有了几个深深爱她、关心她的亲人,她很幸福,也很满足,再累再苦心里也都是甜蜜的。

  张家数张妈妈最开心了,她忙忙呵呵的照顾着一家人的起居饮食,还随时地关注着儿媳妇的身体状况,因为她在心中开始盼望一件事。终于在第二年的春节时,她发现凤仙有了些反应,对她精心调理的饭菜开始难以下咽了,并且还不时地吐酸水。张妈妈兴奋起来,她托人捎回各种各样的补养品,什么炼乳、罐头、水果等等,开始认真地给凤仙调理滋补。

  由于太关心儿媳,张妈妈反倒忽略老伴的身体变化,倒是凤仙凭着医生的敏感,发现了一些迹象,她问张爸爸:“爸爸,您最近消瘦了很多,脸色也很不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张爸爸受老伴传染也沉浸在即将当爷爷的喜悦当中,他乐呵呵的说:“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过年酒喝得多了一点,肝脏有些不堪重负的缘故吧。”凤仙看老人精神状态很好,又没有什么不舒服就说:“那就少喝一点酒,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谁知说这话不到一个星期,张爸爸突然就躺到了。凤仙一把脉,慌忙的就让鲁生找车把爸爸送到市里大医院检查,化验报告出来显示是肝癌,且已到了晚期。鲁生悲切的抓住凤仙的手问她:“还有什么好办法么?不行咱们带爸爸去北京、去上海看病呀。”凤仙流着眼泪对鲁生摇摇头说:“爸爸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我们尽量帮老人家实现吧。”鲁生听这话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泪流满面地哽咽着说:“爸爸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回山东老家,将来能把尸骨埋进故乡的土地。”

  张爸爸从儿子媳妇的神态中,意识到了自己病情严重。所以执意要出院回家,鲁生和凤仙也没有强留。

  回到干校家中,张爸爸对关切询问老伴说:“没什么的,小毛病,可能是太想家了,我想回山东老家一趟。”张妈妈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病走,要跟他一起回去,他执意不肯,最后还是鲁生说:“最近工厂不是很忙,我也想回老家去看看,名字叫鲁生却没有去过山东实在也是一大憾事。”张爸爸这才同意儿子同行,凤仙准备了一些止痛和急救的药物,并且反复叮嘱鲁生很多注意事项,很快两人就上路了。

  一个半月之后鲁生发来急电,让妈妈速回乡,凤仙想陪老人同行,可是张妈妈说胎儿不能受颠簸,坚决的拒绝了。无奈凤仙只好含泪送张妈妈上路,她很遗憾不能再见那个善良、倔强的老人最后一面。

  又过了半个月鲁生和妈妈一起回来了,他告诉凤仙爸爸终于含笑的长眠在故乡的土地上了。两个多月时间不见,凤仙发现鲁生消瘦了很多,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她拉起鲁生的手询问他的身体状况,鲁生摇摇头说:“我没什么的,就是太伤心太累了,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说完就倒在床上。

  经过了几天的调整,鲁生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他打起精神又开始在房前屋后播种他最爱的白凤仙花了,他对凤仙说:“今年花种的比往年晚一些,花期也要晚一些,不过可能刚好赶上咱们的孩子出世呢。”凤仙担心的望着他说:“我怎么看你脸色还是不好,咱们去市里检查一下吧。”鲁生摇摇头说:“真的没事了,就是躺得久了,有一点虚,浑身乏力,多锻炼就会好了。”

  五月中旬鲁生再次病倒,这次是张妈妈和凤仙一起把他送进市里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凤仙没看完就一下子晕倒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鲁生竟然也是肝癌晚期,鲁生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这种病呢,为什么幸福总是迅速消失,悲哀总是很快降临呢?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醒来时她躺在婆婆怀抱,她忍不住抱着婆婆大哭起来:“妈妈哟,为什么我的命运总是这么的凄惨,我不相信,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呀。”婆婆流着眼泪抚摸她的肩背说:“不要哭孩子,坚强一点,你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你的坚强和安静。”凤仙渐渐止住悲声,望着那个坚强的老人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老人刚刚失去老伴,又面临唯一的儿子的绝症,自己有什么权利把悲伤再倾诉到老人怀了,她挺直脊背拉住婆婆那双满是沧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鲁生在病床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凤仙花,每当干校来人探望他,他都会问起凤仙花的长势,并且拜托三婶一定帮他照料好他的凤仙花。他说:“等凤仙花开时节,我一定要回去看。”

  凤仙花开了,鲁生也走了,他最后也没有看上一眼他心爱的凤仙花和他的孩子。走之前他对凤仙说了一句话:“来生我还为你种凤仙花。”

  鲁生走了,走时距离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光,凤仙的心彻底的碎了,在鲁生墓前她哀哭着怒斥苍天:为何如此不公,一次次的把自己的亲人夺走,她痛恨命运,难道真的是人家说得那样,因为自己的命太苦,妨克的亲人们都一一离去,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不把自己也带走,偏偏留下苦命的弱女子独自在人世间受苦啊!啊!……那哭声震撼了天地,顷刻之间阴云密布,雷声振耳,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转瞬笼罩了整个苍穹。

  张妈妈也悲痛万分,但是她并没有放声哭泣,甚至没有去儿子的墓前看上一眼。她对来陪伴她的三婶说:“我不想他们,他们就这样狠下心肠抛下我们走了,一点都不留恋,我也不留恋他们。”说完转过身去,悄悄的擦去两点浊泪,又开始为即将出世的孙儿缝制棉衣了。倒是三婶再也忍不住泪水抱着老人大哭起来。

  凤仙的女儿出生时正是满院子凤仙花开,虽然今年的花开的晚,但是依旧开的灿烂开的辉煌,只是不似往年那般洁白纯净了,在白色的花瓣上有了些许淡红色的脉络,一如凤仙那颗滴血的心。

  张妈妈从育婴室抱出自己的孙女,终于垂下了两行热泪,她紧紧地楼着儿子的唯一血脉,如同当年抱着儿子一样的感觉。

  生完孩子凤仙没操多少心,婆婆一手揽下了抚养孩子的重责,只有当孩子饥饿时,才会被送进母亲怀抱吃上一口奶,这就是母女唯一的接触机会,但是母女天性是隔不断的,孩子一投入母亲的怀抱就紧紧地依偎着妈妈,那小嘴贪婪的吸吮着,吃饱了也不松开,每次张妈妈从凤仙怀里抱走孩子,都要惹得她大哭,需要奶奶哄上老半天才能止息。

  凤仙白日依然在医务所认真地为大家诊断、扎针、抓药、治疗,温言软语的问候病人,在大家的眼中,她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是脸色比以前苍白,身体也愈发消瘦了,偶然静下来她神情中才会显现一丝哀伤,令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辛酸的。

  晚上凤仙就在那顶依然簇新湛蓝的蚊帐中思念鲁生,想起他说过的话:“我要用这顶蚊帐罩住你,罩住我们的幸福……”一切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发生的事情,可是昔人已去,再也不能回来,想着想着凤仙就不由得垂下眼泪,这种忧伤的思念一直伴随着整个黑夜,如同鲁生一直伴随着她一般。

  凤仙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没有人刻意的去管理它们,它们却依然自生自灭、灿烂开放。三年时光很快过去了,唯一改变的是颜色逐渐得都变成淡粉色,不再是那幸福纯净的洁白了。

 第五章

  女儿三岁那年秋天,干校来了一位客人,来医务所看病的人们,都在饶有兴趣的议论那个年轻英俊的少校军官,说他年轻有为,三十岁就已经是少校参谋军衔,父亲是高干,但是他不依靠父亲的权利,而是自己真刀真枪的在战斗中拼杀,一步一步的升迁上来的,这次来时为了商谈一些枪械配件的加工。

  这一切对凤仙来说都如清风拂耳,听见了也没有过分留意,可是有一天那个人走进了医务所,从此凤仙的生活再次掀起了波澜。

  魏海波是在工厂参观时,偶尔听工人们谈起白大夫的神奇针灸术的,很多年的老风湿都被她针灸治好了。他听得怦然心动,自己在南方那潮湿的战壕中落下的老寒腿,一到天阴下雨就疼得受不了,去治治说不定真的能见好呢,抱着这种心态他走进了医务所。

  第一眼看到凤仙他惊呆了,眼前那张苍白、美丽的面孔是那样的熟悉,魏海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张脸,但是他可以断定这个女人就是他梦寐以求,期待多年的那个人。

  内心虽然波澜起伏,可毕竟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军人,海波的表面上还是一派镇定。他健步走到凤仙的办公桌前坐下,伸出手臂放在了凤仙面前的脉枕上。凤仙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那略微有点黑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太阳光色泽,凤仙静静的为他把了一会脉,又询问了病因和病史,海波一一作答,凤仙记录在案。

  然后凤仙请他躺到观察室的病床上为他针灸,当凤仙把银针扎进穴位,微凉的手触到海波的肌肤,海波全身闪过一阵颤栗,凤仙感觉到那颤栗忙轻声问她:“很痛么?不应该呀,你该有酸困的感觉才对。”海波说:“正是酸困的感觉,你放心的扎吧。”凤仙这才又一路行针下去。

  经过了几天的治疗,海波感觉双腿轻松了许多,于是他有了信心。他问白大夫需要多久能彻底根治他的寒腿,凤仙告诉他,至少要坚持针灸半年左右,才能有希望痊愈。

  “半年就半年,反正也要等工件完成,我跟部队领带汇报一下,就在这里学习工作半年顺便治疗好我的腿。”海波很干脆的说。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魏海波跟部队的领导和干校的领导分别汇报了情况,部队领导让他安心治疗,干校的领导也表示了欢迎他长期指导工作。于是从此他每天都准时来找凤仙报道了。

  凤仙在他慢慢适应了治疗之后逐渐给他加大了用针量,每次治疗,海波的腿上、身上、头上都会密密麻麻的扎满银针,海波总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哼都没哼过一声,安安静静的配合治疗。

  表面上魏海波目不斜视,常常正襟危坐,可是他心灵的眼睛一直在追随着那个美丽的身影,通过各种渠道,他了解了眼前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他在心中暗下决心:我要给她幸福的生活,要让笑容重新回到她美丽的生命中。

  在治疗的过程中,凤仙也逐渐了解了这位有着钢铁一般意志的军人,她很钦佩他那什么困难也压不倒的大无畏精神,欣赏他的果断和坚毅。同时,在魏海波的目光中,她也发现了浓浓的柔情,她心里明白这个军人将发起另一次冲锋,可是,自己已经形同槁木,心如止水,他怎么也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经过了几次的火力侦察,魏海波都碰了软钉子。于是他打起了迂回战,从凤仙的女儿和干校的领导那里入手,首先他无比耐心的讨得了小家伙的欢心,让小家伙整天围着他打转,魏叔叔长魏叔叔短的喊。又通过组织向干校领导表达了自己坚定的爱情,干校领导考虑鲁生已经去世三年,凤仙一个人孤苦度日也实在辛酸,也真心愿意成全他们的婚事,可是,凤仙这最后一到防线,魏海波却怎么也攻不破。

  春天来了,魏海波的风湿也基本上痊愈了。凤仙叮咛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宣布治疗结束,他可以归队了。

  海波一下子有些懵了,他明白自己一旦回部队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他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单刀直入。

  他请领导帮忙把凤仙约到干校办公室(因为他知道自己请凤仙肯定是不来的),凤仙来了以后看到只有魏海波一个人,就明白了有点鸿门宴的意思。可她依然波澜不惊的坐了下来。

  海波开始进攻了,他有条不紊的把自己介绍推荐给凤仙,凤仙摇了摇头。他又有根有据的陈述了自己能够带给凤仙未来幸福生活的若干理由,凤仙依然摇摇头。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你说吧,怎么才能够使你同意嫁给我?”

  凤仙缓缓的说:“没有可能,我是一个命中注定一世孤单的人,我的亲人们总是因为我的孤单命运离我而去,我不愿意你也遭受这样的命运,再说我的爱已经全部的随着我的爱人死去了,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爱别的男人,这包括你魏海波在内。”

  海波听完气的大吼:“亏你还是一个医生,竟然也相信命运这种荒谬的玩意,如果真的有命,那么我就是命最大的人,我的战友们都在战场上牺牲了,但是我身上连擦伤都没有一块,我就是要娶你,让你的命中注定见鬼去吧!”

  接着他又低沉一点声音对凤仙说:“你还不到三十岁,怎么可以学封建时候的女子那样为夫守寡呢?”

  最后他深情地说:“跟我走吧,离开这块伤心的土地,你会重新振作起来的,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的。”

  说完他走了出去,留下凤仙一个人静静的思索。

  凤仙被他的一阵迫击炮轰得有点发晕,静下心来想他那句——‘离开这块伤心的土地,重新振作起来。’不由得怦然心动。

  是呀,自己刚刚二十七岁,却只能每天晚上对着孤灯哭泣,那样的苦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彻底摧毁自己,跟他走?去寻找新生活、新起点?那个男人有一个最宽阔、牢靠的臂膀,他是无畏的,更是深情的。跟他走吧!,跟他走!凤仙在心里对自己说。

  事情这样定了下来,魏海波先回部队,约好手续办理齐全就来接他们母女。

  凤仙默默的收拾着行装,她没跟婆婆谈起这件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老人开口,但是她通过老人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知道老人自始至终都清楚事态的发展。

  越接近行程的日期凤仙越烦躁,她常常夜里一个人在屋内踱步,问自己:真的走么?真可以忘记心爱的鲁生,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么?

  那一天终于来了,魏海波开着车子带着护卫来迎娶他的新娘——白凤仙。

  车队来到干校大院,全院子的人都来观看这宏伟的迎亲队伍,知道凤仙要走,大家都依依不舍的前来送行。

  凤仙从屋子里取出行李,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张她和鲁生的结婚照。她突然迈不动步子了,这个时候海波走过来,接过行李,另一只手牵住了凤仙的手,很坚定的带她向车队走去,三婶抱着孩子跟在他们身后。

  当凤仙就要踏上车的那一瞬间,张妈妈走了过来,平静的对凤仙说:“你可以走,但是孩子必须留下,那是张家唯一的骨血。”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三婶抱着孩子本来正往车上送,听到这话一下子揽紧孩子,往后退了几步,迅速的离开了车队。

  凤仙过来跟三婶讨要孩子,魏海波也要跟过来,可是送行的人们顷刻变成一道人墙,阻止他和他的卫队过去,气氛马上有些紧张起来。

  凤仙追上三婶试图抱回自己的孩子,可三婶楼着孩子就是不肯撒手。无奈她对三婶说:“这样吧三婶,如果你能够当着我的面把孩子逗笑,我就什么都不说马上走。”

  三婶听说就去逗孩子,周围的人也都过来帮忙哄孩子,逗她笑,可是很奇怪,平时爱笑得孩子今天却紧紧绷着小脸,闭着嘴巴,逗到最后孩子反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三岁的半的孩子已经懂得了很多东西,她明白自己一笑,就再也看不到心爱的妈妈了。

  凤仙哭了,三婶也哭了,周围的人也都落下泪来。三婶对凤仙说:“你去求老太太吧,她只要点头,我们绝对放行。”

  凤仙无奈回身去找婆婆,在大院外的田埂上,老人屹立在那里,风吹动着她的苍苍白发。凤仙望着那风中的老人,哀求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后记

  那战火纷飞的年代已经久远,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凤仙也已步入暮年。

  当年她没有走,她离不开自己唯一的孩子,也离不开这块滋养了她美好初恋的热土。她留下来了,留在我们这个北方的小城。

  那个痴情的军旅男儿没有再勉强她,他同样也了解凤仙是那种下定决心就不会再随意更改的女人,他无奈的伤心离去了。

  经历了那场风波的洗礼,凤仙终于恢复了元气,她明白了抱着伤痛的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是无限的自缚和换取别人的同情,她拆掉了她曾爱若珍宝的宝蓝色尼龙蚊帐,从那以后不再夜夜守望着那忧郁的蓝色哀哭,她在结婚照旁挂上了一张自己和女儿欢笑的照片,又开始笑了。

  不过她也没有再结婚,而是就那样坚强的走过了大半个人生。

  我的父辈们与凤仙早就相识,所以凤仙阿姨那轰轰烈烈又凄婉美丽的爱情故事,在好小的时候我就常听父母议论,我常常在心中奇怪,好好的两个人怎么会一下子都患上了肝癌,相继去世呢?我问当医生的妈妈,妈妈也解释不清。于是我固执的认为,癌症也像感冒一样,会传染,最终这个观点也被妈妈否定。

  很多年过去了,这个疑团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直到那天偶然翻看妈妈的最新医学杂志,看到一篇报道我才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那篇文章是这样写的:(凤仙花——又名小桃红,中医入药可活血化淤、散风止痛,白色凤仙花俗称透骨白,疗效尤为显著。但是据最新科学考证,凤仙花科属于致癌植物,长期种植可导致种植者细胞出现癌变……)看到这里我惊呆了,如果罪魁祸首真是那美丽圣洁的白凤仙花,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悲、遗憾的事情呀!因为爱的种植而失去了挚爱,命运未免开的玩笑太离谱了。我宁愿相信是天妒良缘拆散有情人,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唉!试想一下,假如时光可以倒转;假如凶手真的是凤仙花;假如他们早一点了解这种植物的致癌特性,那么两个善良的人是否就可以得以幸免;凤仙阿姨的故事是否也可以改写;可是时光不可能回转,一切都作为一个谜团永远的成为了历史,我们只能寄希望与未来,这样的悲剧不要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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