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武侯本纪7——梁赵疫发
煜唐，贰师将军府。
中成喆看着手上的邸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秦晃问道：“大帅，可是百里坞堡有什么消息了？”
中成喆斜靠在床上，面色憔悴，梁赵黑色马蜂虽然已经从体内取出，但是却大大损耗了中成喆的心神体力，下床走一会就头晕眼花的。
“百里家明确表示，不会借钱给煜唐了！咱们的使者，被礼送出境。”中成喆看着秦晃，无奈地笑了笑。
“半年了，就是这样的结局，百里家这不是明显戏耍我们吗！他们忘了，自己在君临城还有百家粮号呢！末将现在就带军，抄了他们家的粮号！”秦晃叫道。
“嚷嚷什么？你去查抄百家粮号，下一刻李嗣业就把状告到陛下那里，而且掌管煜唐粮食买卖的百里师一直都是倾向我们的，是百里主宗百里君集那一派拒绝了借款，你这叫伤及无辜。如果你这么做了，百里氏就会彻底倒向楚申，那才是煜唐之祸。如今，梁赵新败，只能寄希望百里氏两不相帮，在关键时候，于煜楚之间斡旋，消弭争端。”中成喆说的快了，开始激烈咳嗽起来。
秦晃看着中成喆虚弱的身体，眼中忧虑之色愈加明显。
楚申，煊羽城，武侯府。
细雨如丝。
武侯把手伸出廊檐之外，感受雨丝滴落在手上的触觉，一时静谧无声。
“君侯，诸事已备，可以准备伐煜事宜了！”百里君集淡淡道。
武侯轻轻“嘘”了一声，说：“听雨！”
百里君集不再说话，静听雨滴滴落的声音。
许久，武侯突然说：“听到了么？”
百里君集不解：“听到什么？”
武侯道：“王权崩塌的声音。”
煊，指日出，也指煊鸟。
楚国有传说。远古时，天上有鸟名煊，东起为日，西落为夜。某日煊鸟贪恋游玩，足足在天上待了三年，正值煊鸟褪羽，其振翅时，天降火雨，大地生灵涂炭，万物陷入火海，因此煊鸟又指代毁灭。
国都煊羽城因此得名。
楚国人便若天上的煊鸟一般，从内到外都是燃烧的火焰，要将天地照耀成赤红颜色。
白幡高悬，楚茶商人的尸身被封在棺椁之中，由侍从推进了煊羽城,他们一路哭泣号丧，声音悲切。
送丧的队伍正好遇上楚申武侯申驰英的马队。
“君侯替我家老爷做主啊！楚商运茶，何错之有，竟然在边境被煜唐官兵活活打死!”楚商的管家身披重孝，跪地磕头不起。
看热闹的民众越聚越多。
武侯从马上下来，问道：“你家老爷因何而死？”
管家头发花白，悲切道：“小人老爷乃是灵鹫山茶商，因今岁雨水较多，茶叶成色不好，利润降低，老爷便亲自随队押运茶叶前往青州蛮族。老爷本想，和煜唐茶商合伙运茶，这样就算分出一半的利润，也还有得赚，不想煜唐强推楚茶专卖令，非要我们将茶卖给茶运司，可是茶运司给出的买价尚不及运茶至煜唐的成本，我家老爷自然不肯，便要运茶回来。那茶运司的恶吏便说：‘运到煜唐，便是我煜唐的茶叶，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老爷不从，双方起了冲突，我家老爷就被他们活活打死了！”说到这里，管家已经泣不成声。
周围民众听闻煜唐如此恶劣行径，一个个义愤填膺，有脾气暴躁的，已经对煜唐破口大骂。
武侯将管家扶起，说道：“我楚申据渔盐商贾之利，带甲百万，之所以敬煜唐者，不过太祖唐煜之余威，而今煜唐皇帝倒行逆施，欺压楚申，是可忍孰不可忍，老人家，此事，申驰英替你做主了！我这就面见君上，起兵伐煜！”
管家哭着长跪不起，以谢武侯。
周围民众群情激奋，见武侯愿意觐见君王，纷纷表示愿随武侯一起，在皇宫外为武侯助威。
武侯也不骑马，就这么走着前往楚皇宫。
知道此事的楚人越来愈多，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静静跟在武侯身后，到达楚皇宫时，宫门之外竟然已经聚集了二十万民众。
楚王申有辜三十四岁，神情冷峻，容貌森然，他站在城墙阴暗处，看着楼下的二十万民众。淡淡地问拾级而上的武侯申驰英：“时机已到？”
武侯恭谨跪地，说道：“陛下，民心可用。”
申有辜冷冷道：“申驰英接旨，朕赐你全权，即刻整顿兵马，兵伐煜唐！”
早有太监将写好的圣旨，交于武侯。
武侯长跪谢恩，退下城墙。
当宫门打开，武侯从皇宫里走出来的时候。
宫门外广场上的二十万民众静默着，等待武侯带来的消息。
武侯将圣旨高举过头顶，大声道：“楚王有命，煜唐无道，楚代天伐之！”
民众的激情被点燃了，他们欢呼着，尖叫着，尔后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汇成一句话。
“煜唐无道，楚代天伐之！”
“煜唐无道，楚代天伐之！”
“煜唐无道，楚代天伐之！”
民众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浪一浪盖过一浪，武侯看着几近疯狂的人群，用尽全力喊道：“楚国必胜！杀！”
“楚国必胜！杀！”
“楚国必胜！杀！”
“楚国必胜！杀！”
民众随着武侯的声音，用力地喊道，仿佛只有把这些字用尽全力喊出来，才能够纾解心中的郁闷。
煜楚大战，便在这一片民情激愤中拉开了帷幕。
楚国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运转起来，各个军团开始集结，粮草辎重运往楚煜前线。
楚申，煊羽城，福侯府。
作为楚王申有辜唯一的成年皇子，福侯申有疑容貌甚伟，仪表不凡，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倾泻在肩膀，好似瀑布一般。
申有疑很喜欢自己的头发。
大伴冯唐每日都要细细地用盛满花瓣的香油梳理申有疑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束发为冠，插上汉白玉发簪。
细雨如丝，申有疑披散着头发，慵懒地坐在凉亭下，旁边放着棋盘，棋盘上黑白双子绞杀，胜负未分。
申有疑喝着手里的酒，一会下黑子，一会下白子，然后又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
冯唐迈着小碎步走到申有疑旁边，轻声道：“侯爷！动了！武侯动了！”
申有疑头也没有抬起来，淡淡道：“通知文庭云，不动！”
冯唐答应一声，快步出门。
楚申，煊羽城，文府。
文庭云身材颀长，明目皓齿，颔下一缕淡须，谈吐不俗，语速不疾不徐，声调不高不低，与之对谈，常有如沐春风之感。
文庭云由福侯申有疑举荐入仕，被楚王申有辜赏识而一路青云直上。
此时文庭云不过三十五岁光景，此人心思机敏，舌灿莲花，极善察言观色，政治投机。
楚王皇后王氏入宫多年，一直无所出，虽楚王宠爱无所衰减，却常闷闷不乐，耿耿于怀。
文庭云向楚王提议，将庶出的申有疑过继于王皇后为子，楚王应允，赐申有疑福侯印，王皇后大喜，至此深信文庭云。
而文庭云借助这次政治投机，迅速上位，背后拥有福侯与王皇后支持，隐隐有文侯之望。
楚申百官之中，文侯为文官之首，武侯为武将之首。
上任文侯死后，职位一直空缺，武侯崛起之后，更是牢牢把持军政大权，文侯之位便一直空缺下来。
文庭云对文侯之位志在必得，也就走到了武侯的对立面。
冯唐进门的时候，文庭云正在自家府中的菜地松土。他抬起头，看到走过来的冯唐，拿袖子擦了把汗，笑着道：“干爹！你来啦！”
此时的文庭云已经官居户部侍郎，居然对福侯府上的太监喊干爹？！
冯唐也不客气，他笑眯眯地看着文庭云，说道：“云儿，侯爷有话，不动！”
文庭云愣住了，然后沉吟了片刻，似乎想通了般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此刻武侯如日中天，确实不是动手的时候，侯爷思虑周全。”
冯唐见文庭云已然明了，话锋一转，问道：“你和珠儿姑娘可还好？”
文庭云转头看了看内院的方向，也顾不得满身的脏乱，对着冯唐作了一揖，说道：“烦请干爹禀告侯爷，举荐之恩，成全之情，文庭云九死难报万一！”
冯唐摆了摆手，说道：“侯爷对珠儿姑娘...好自珍惜吧，云儿。”
冯唐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文庭云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在菜地里忙活起来。
楚申，煊羽城，武侯府。
武侯抽出令箭，沉声道：“此战，务求全歼煜唐主力，令！”
群将肃然站立。
武侯道：“司马正德率七万风林山阵，换青龙卫服饰，挂自己名号，汇合青龙卫本部，羊城卫本部，共十七万人，即日兵发煜唐！”言毕，抽出令箭。
司马正德接令道：“诺！”
武侯又抽出令箭：“百里君集听令，本侯命你派细作于煜唐，散布消息，此次伐煜统帅乃是司马正德的青龙卫，以疑煜军！”
百里君集接令道：“诺！”
武侯道：“百里宗主，还要劳烦你探听煜唐消息，尤其是骁腾轻卫的行踪。”
百里君集笑道：“君侯放心，骁腾轻卫不足为虑。”
武侯看百里君集说的轻松，继续吩咐道：“右将军米扬，本侯命你接替司马正德，掌控梁赵风虎卫，逐步抽调兵力，将两万五千风林山阵秘密派往煜唐前线，支援司马正德。同时本侯将影武者派与你处，你要好生使用，造成本侯尚在梁赵前线的假象，疑惑梁赵与煜唐细作，配合大军攻煜。”
米扬接令道：“诺！”
武侯看着众将，沉声道：“楚申荣耀，全赖诸君了！”
众将说道：“我等愿效死力，以报君侯！”
煜唐，贰师将军府。
中成喆坐在椅子上，被众人抬进议事厅。
大厅里众将已经等候多时。
中成喆说道：“楚申不日大军将至，我煜唐应早做应对。”
秦晃不屑道：“大帅休慌，大煜骁腾轻卫拱卫京师，必将楚申乱军碾为齑粉。”
中成喆道：“有骁腾轻卫在此，吾心稍安。明日早朝，我便保举你为前将军，掌管骁腾轻卫！”
秦晃叩头谢道：“多谢大帅提拔！”
听闻此言，偏将军程恒面露不悦，但是忍住没有说话。
煜唐，程恒府。
“咣啷”桌上的瓷器被程恒一股脑推倒在地，程恒愤愤道：“欺人太甚，一个牙将出身的偏将军，何德何能统领骁腾轻卫，中成喆任人唯亲，还不是因为秦晃曾是他的亲兵卫士，才如此扶摇直上！”
李嗣业微笑着将地上还完好的瓷器捡起来，放回原处，笑了笑，说道：“将军何须动怒，此事还有变数。”
程恒道：“还能有什么变数，明日早朝，中成喆便要推举秦晃为前将军，掌管骁腾轻卫。”
李嗣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那个变数，便是老夫！老夫可以让程将军得偿所愿。”
程恒当然知道李嗣业的能量，他惊喜道：“苟如此，程恒今后为李牌总马首是瞻！”
李嗣业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呵呵笑了。
煜唐，德彰宫。
“秦晃绝对不可为骁腾轻卫统帅，原因有三，其一，楚申此次发兵，主要还是楚茶商屈死之事，这件事说到底，只是商业纠纷，只要处理得当，根本不会引起战乱。秦晃乃是中成喆嫡系，一直奉行弱楚战略，若他前去，便会影响煜楚和谈，挑起战端。其二，秦晃家世贫寒，起于牙将低位官阶，虽然有些战功，但是难以服众，若使他掌控骁腾轻卫，则诸将不服，我军危殆矣。”丞相费仲忧心忡忡道。
唐昊听完，不置可否，转头询问李嗣业：“爱卿以为若何？”
李嗣业恭谨说道：“陛下，臣只掌管煜唐粮食外出买卖，于军事一窍不通，原本不该插嘴，不过刚才费相说的有一点，臣很赞同，楚国发兵，仅仅是商业纠纷，只要处理得当，不过也就是两军对阵一下，真正的战场在和谈上，若派遣好战的秦晃过去，恐难以表示我煜唐的诚意啊。”顿了顿，李嗣业笑了笑，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而且听说秦晃是中成喆之心腹，视中成喆为父君，若将骁腾轻卫交给他，一旦根基稳定...咳...老臣瞎说，老臣瞎说。”
唐昊再傻，也明白李嗣业指的是什么，他问道：“如此，爱卿可有人选？”
李嗣业道：“偏将军程恒战功卓著，更兼为功勋之后，可以服众！以其为将，配合裴相爷的和谈，定能退楚！”
费仲道：“臣附议！”
唐昊挠了挠头，说道：“如此，便从爱卿所请！即发上谕，以程恒为将，统率骁腾轻卫。”
费仲和李嗣业跪地道：“圣明无过陛下！”
出得宫门，费仲拉住李嗣业的衣袖，低声道：“老夫的身家性命可押在你身上了，你说楚申只是要替楚商讨回公道，和谈必成，此事可是确凿？”
李嗣业轻声道：“相爷放心，这是楚申宫廷里得来的消息，楚国人也不想打仗，这不是被民情裹挟么，只要和谈得当，咱们让出些利益，根本不消对战，楚申就会退兵。”
听得李嗣业如此说，费仲心下稍安。
李嗣业拍着费仲的手，轻声说道：“相爷勿忧，快回去看看昨日送去的那些美女吧，楚女如水，春宵一刻值千金。”
费仲笑了笑，不再言语。
听闻乐宗将骁腾轻卫交由程恒统率，中成喆心下大惊，道：“煜唐危矣，程恒性情焦躁，骄横跋扈，武侯申驰英阴险狡诈，善于计谋，若与楚军对阵，程恒轻敌而出，则祸至矣！”
秦晃说道：“大帅勿忧，此次统率楚军的乃是楚申威武将军司马正德，并不是楚申武侯！”
中成喆问道：“为什么不是武侯带军，武侯现在身在何处？”
秦晃道：“武侯现在位于楚申风息堡养伤，听说是旧疾复发。”
中成喆还是不相信道：“消息确实么？”
秦晃道：“梁赵细作亲眼看到武侯在营外散步，确是武侯无疑。”
中成喆松了口气，说道：“若不是武侯，程恒尚有胜算，天佑煜唐。立刻去书青城港，请青城港派军支援!”
青城港
城主陈杏霖坐在幕府大堂看着中成喆的求援信，脸上阴晴不定。
原本那日中成喆的醉话竟然一语成谶。
出兵还是不出兵？
青城港与煜唐约为兄弟之国，道义上有提兵相救的义务，貌似是应该出兵。
但是青城港与煜唐的兄弟之国是经年战争打出来的，没有手里这些兵士，青城港早就被煜唐吞并，划为郡县。
且楚申势大，这次派出了十七万能征惯战的兵士，青城港所有兵士加在一起不过四万人，刨去老弱病残，能派出去支援煜唐的不过二万于人，实在太过弱小。
陈杏霖还有一个不能为人道的担忧，若是煜唐这次胜利，趁机将这两万兵士吃掉，青城港危殆矣。
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问题。
陈杏霖新收的部将白鸷为其提供了解决之策，白鸷自风息堡事件之后，对楚申心灰意冷，随着煜唐茶商从莽江入火葵泽，来到青城港，投奔了陈杏霖，陈杏霖见白鸷忠贞勇武，颇为重用。
白鸷道：“明公，为今之计，不出兵，则落煜唐以口实，出兵则前途未卜，武侯申驰英阴狠狡诈，多有智计，多年来以攻煜为平生大愿，断不可能在梁赵坐观战局。白鸷断言，武侯定在煜楚前线！司马正德不过疑兵之计尔！”
陈杏霖问道：“如此，为之奈何？”
白鸷道：“青城港出兵两万，但是减慢行进速度，且看煜楚战局形势，若两军僵持不下，则助煜抗楚，但却不能全力以击，要留有余地，最好延长战期，两虎相争，青城得利。经此一战，煜唐便无吞并青城港之力。若煜唐不堪一击，则我军立退回青城港，坚壁清野，上书武侯求和，以保青城港安全！”
陈杏霖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公之言甚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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