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少女不是美人鱼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曾奋力追寻的光。
1
早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在学生代表发言上认识你了。那时候天光明媚，秋高气爽，舒云流淌。天蓝色的“撞色”款肥大校服在你身上穿着刚刚好的清爽。你的声音被话筒扩大，有种说不出来的醇厚好听。就像是深秋落满金黄色梧桐叶的小径，踩上去咔嚓咔嚓的脆响。低沉而有质感，像窃窃私语一般片刻而又远去。
我仰望着你，就像仰望深海之上耀眼的光，虔诚而静默。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仿佛这样你就会突然转头把目光投向我这一方。这样的情绪是低到尘埃里的，但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就像《海的女儿》里仰望人族王子的小小美人鱼，隐秘而沉静。
我曾经无数次与你擦肩而过，在楼梯的转角，在食堂门口，在开水房，在放学后拥挤的公交站台……但我们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于你而言我就想无数的陌生人一样从身边倏然而过，就像隐形人一般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我的内心是局促而庆幸的，因为我的倔强和不甘。我绝不允许这样平凡的自己仓促的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但渐渐的，我已经不再满足于靠运气和你的遇见，我像一个侦探一样精确的计算出你每天出现在食堂门口的饭点，早读来的早晚，甚至是每周固定去阅读室的时间。午饭后你会折回公共阅读室温书，常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掌握了这个固定的行踪之后，我便会匆匆吃过午饭坐到离你四排远的斜后方安全位置。往窗外望去发现这间教室靠窗一排的视角真的很好，午后的窗外沉寂下来只有像云朵一样整片整片的紫荆花开的如火如荼，紫色的花瓣打着旋儿落下来，空气里到处都是好闻的植物香。
大部分时间里我会看纳兰容若的词或者是读读鲁迅先生的小说。要不就是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画一些你的背影。很久没画速写，笔法生疏的厉害，我用手指蹭掉画错的线条，然后再画，渐渐的你的形象跃然纸上。你的手臂放在书侧，微微敞开的第一个纽扣，眼睛看着桌上的书本。最后一笔落下，我在页脚利落的签名，心里的喜悦快要溢出。又怕被别人看见，想想又撕下收好。
从未见你带着课本走进自习室，若不是这样的“遇见”，你在我心里还是一个走进自习室势必投身于题海的学霸——毕竟你的成绩是那样的骄人。为了加深对你喜好的了解，有一回我趁着你中途去外面接听电话的时间偷偷去翻看那本书的封面。当我的指尖触到那本书的那一刻难掩内心的激动，那是你的指尖翻过的封面。上面写着《苇间风》威廉.巴特勒.叶芝。多年后当我真正爱上叶芝的作品，你已不再看这样的书。
2
那个时候大家所讨论的话题无非就是谁的成绩最好，谁又多才多艺，谁的篮球打的帅气，哪个女生最有气质。而你恰好是多才多艺成绩又极好的那一个。
而我呢，语文成绩倒是经常位居榜首，反观数学成绩，常把各种公式混淆的一塌糊涂，老班总是叹着气说要是我的数学公式能像古文记得一半牢就好了。我们都是喜欢阅读思考的人，可是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尽管相似却没有交点。我时常出现在你的范围内，可是常常像一个透明人一样从未引起你的注意。
终于有一次在老班张贴完总分排名后我感觉到了迎面袭来的危机感，我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教学楼的下面长期张贴着月考成绩的文理科前十名，在理科班的排名里你的名字总是毫无悬念的出现。我走到排行榜前装作漫不经心的往你的名字上瞟了好几眼。这次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我能考进前十名，就可以和你一同出现在这张名单上。我内心笃定的认为这样的仪式感足够赤诚足够神圣。
此后早上我不再嗜睡，来早了教室还未开门我就在教学楼下的紫荆花下温习那些拗口的英语句子发音。有时会为了多做一套数学卷子索性午睡就在教室趴着桌子解决。我依然会在午间去那间自习室，但诗集已被我收起，我也不再漫无目的看着你的背影写写画画，我开始在你的身后默默刷题奋起直追。
五月的傍晚，深蓝色的天空下隐约浮起一丝焦灼的热意。将头抵在坚硬的木桌倦怠的睡去，常做这样的一个梦。自己在深海里游呀游，阴冷的海水将我包裹。我努力想要看看水面之上温暖的光，却怎么也无法探出水面。醒来时手脚冰冷，真是一场虚妄的梦境。
不长不短的两个月后，我的名字出现在名单的尾端，刚刚好，可是你却不在名单之内。我看见你在光荣榜前停下了，我也偷偷放慢了脚步。我看见你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秒然后淡淡的笑了。你的笑让我感觉到，我并不懂你。看完你马上转过身朝逸夫楼走来，我尴尬的假装整理着袖口眼睛盯着地板慢慢的挪着步。
“是你呀，你这次考的很不错呢。每天看到你在自习室复习，专注的都不忍发出声音打扰你。”咦，我当时整个人是懵的你又微笑着来了一句能把你这次的作文借我看看吗，我们老师经常会在班上念你的文章，我想看看原版真迹。
那种感觉好像一颗橙子一下子被切开了外皮，属于青春的那种酸酸甜甜的香气立刻就弥漫了整个内心。快乐就像七月里涨潮的海水，关不住挡不住满满的就要溢出来。我仍然不敢看你的眼睛，压抑着内心呼之欲出的喜悦，羞涩的说着“谢谢你，之前我也常在自习室见到你……”
3
之后的遇见都变的理所当然起来，我们是一起在题海厮杀的战友，也能从王尔德胡侃到凯撒大帝。世界朝我打开了新的大门，那是以你之名的世界，辽阔无垠，灿烂千阳。我终于透出水面看到了光的模样。我终于能够在你身旁和你轻松交谈起来，不再紧张的坐在后四排远的安全位置，对你的了解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极喜欢玩魔方，常常是我在一边计时你在旁边快速的转动着魔方，最后成品总是以一个完美的六面同色出现在我们面前，对此我总是向你投以钦佩的目光。我通常只能转到四面同色，有一次你拿过我的魔方说面面俱到未必是最好的，有两面色彩斑斓的很好，一样的未必就是好的，生活总要多一些可能性。此后每当遇到转魔方的人我就会想起要让生活多一些色彩和可能性。
你说你有一个脾性温良做菜手艺很好的母亲和那富有学问与你亦师亦友的父亲，说起你的父亲母亲在美丽的青海湖旁邂逅一生挚爱。你有很好的家人，很好的现在，也一定会有很好的未来。有一次旧事重提对于那个排名退步却依旧开心的迷之微笑，你说那段时间正在研究飞机模型，退步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内心平静。可是想到那么困难的模型终于做出来了心里就觉得很是值得，发自内心舒畅愉悦的笑。“follow you gut。”这是你写在《苇间风》扉页的话。追随内心，这是你一直秉持的态度。
有时中午吃完饭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高中的图书馆很小。期刊室去看书的人更少，常常就是那么七八个人。管理员小陶阿姨人非常好，天冷的时候会热好两壶热开水，桌子上放着一次性纸杯，后来我们索性把保温杯带去了哪里。我受爸爸的熏陶喜欢喝茶，你带来家里的茶叶像哄孩子一样冲我嘀咕着
“喏，我把老爸的龙井茶带来给你解馋。”常常回教学楼的时候手里都捧着热呼呼的龙井茶。在我们那栋教学楼17个班级就一楼一个接水的地方，冬天永远排着长队，我们那个悠哉的样子招惹来不少羡慕嫉妒的表情。但期刊室的人始终没有多起来，写作业或者在过道里聊天总是更重要的事。
小陶阿姨是一个笑起来温婉可人的女子。我们混的非常熟经常在一起开玩笑，我的手机和电热水袋常在那里充电，有次他的MP3在教室里充电被收走我丧尽天良的一阵笑。他愤愤的叫嚷着还不是两个充电口都被我占了。我总喜欢帮阿姨上杂志，摆放的整整齐齐然后心满意足的听她夸我是最细致的孩子。
其实我最想看的还是他那副好玩儿的样子，他苦口婆心的纠正阿姨的错误：您说她细致，阿姨你是没看到她丢三落四的时候，下雨天不带伞弄得自己重感冒，还有，每次都要我去帮她泡茶……我听着他滔滔不绝的数落着我，得意的看着小陶阿姨一脸的不相信。你无奈的转头看我：你表情不要这么无辜好吗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照顾的细致点。我知道我的心里已经笑开花了，因为他其实很在意我。
进入高三，教室里的书卷日益摞高，咖啡味四遍，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你作为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选手，晚修被安排在教学楼对面的实验楼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冲刺特训，那段时间你便很少再去自习室。有一次我心血来潮的跑到小天台，俯瞰着华灯初上的远方，这样的环境让我的情绪得到宁静，温柔的晚风拂过面颊，看着远方墨色的天空，看着对面的实验楼亮着灯的那间教室，心中暗想哪片天空会是我的舞台，我的未来里会有你吗。
你和我回家会搭乘同一路车，每周六下课你会站在实验楼下等我，然后我们再一起搭车回家。我们会绕着小径聊着一周以来的近况，你很耐心的教我辨认校园里的植物。那一段路，正好能看到整个落日，从西边上空到沉落山头，印染整片天空，那些路径少有人走。脚踩在树叶上的清脆声响慢慢荡漾开来。等天空暗下去时，我们就会往校外的车站走。
那天我没有下楼去找你，下课后趴在桌子上直到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你上楼来在我身旁的位置坐下。“怎么了，是发烧了吗？”我依旧没有挪动，只回了你有气无力的几个字“没什么，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出去一下，你在这先好好休息。”你迅速的离开，不久后带回一瓶矿泉水装的热水，递给我。让我暖暖肚子。我无力的抬起头，努力冲你挤出一个微笑。
“我们聊天吧，分散点注意力就不疼了。”
“行，聊什么呢?”我侧着头趴在桌上，手捂着水瓶，努力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你说，“聊梦想吧！”
“好啊，大神你的梦想是什么啊？”
“我嘛……我的梦想是阶段性的，小时候多大数人的梦想是科学家，宇航员什么的，我觉得那些特别无趣，我才不跟他们一样。那时候，我一心想当个消防员。”这理想一说出来，你的眼梢溢满了笑意。
“消防员，为什么啊，难道你家附近着过火呀！”
“不是，原因可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小时候跟表哥一起比赛喷小水枪，他总喷的比我远很多，这事让我自卑了好久。后来去外省旅游看到一起火灾，消防员拿着消防栓对着建筑物喷水时我感觉帅呆了，我就想着表哥肯定没这远，这是我见过最远的。所以我想当个消防员，就这么简单。”
“天哪，你……你小时候真是太可爱了！哎，怎么长大就变高冷大神了呢。那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现在的梦想，就是当飞机设计师。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因为爱着。”这样自信的话笃定的从你口中说出，我觉得你是何其光华闪耀。以后没准能坐你设计的飞机回家，没准还能和你坐同一排座位。想到这些，不免有些小遐想。赶忙把思绪拉了回来。
“那你的理想呢？”你敲敲我的桌沿。
“我要开一家暖暖的火锅店，想想寒冷的深夜里有一家热乎乎的店，就暖的不得了。”
“啊哈，有意思。女孩子不都想着开个蛋糕房，咖啡店什么的吗？”
“人怎么可能光吃这些，还是需要有人去卖火锅麻辣烫煎饼果子的。”
4
去参加比赛的前一天，你和往常一样在实验楼下等我。你从楼道口的阴影处走来，走到跟前你递给了我什么东西，光线昏暗我并没看清。等到了亮处才看清是几朵模样精致的蔷薇玫瑰。你轻声对我说：“闲来无事折的，送给你。”
“你明天就要考试了呀，还有时间折纸。”心里嗔怪着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说了句：“大神明天加油啦。”
高考动员大会的时候大家参加了百日誓师的活动，散会后我偷偷拿出两个小小的许愿瓶，学校里有个传说，那棵年岁久远的老凤凰树是福树。我们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红色的小纸条上然后埋在学校里三百年的凤凰树下，虔诚的许愿。
“我们要埋久一点，你不会明天就跑来偷看吧。”你欠扁的说。
“偷看就不灵了呀，说好了谁都不许偷看。”
我的愿望只是，能追赶上你的步伐，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喜欢的风景。
每年到了凤凰花季校园里都灿烂的一塌糊涂，火红色的花朵大片大片的飘落，就想一团团倔强的青春火焰，约定，许愿……青春里这些特别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总让我回忆起来觉得格外美好。
高考完的一周后我们一起去参加了学校的志愿报考经验分享会，“你要报考什么学校呢？”分享会结束后我忐忑的询问你。长久的沉默你都没有回答，我安慰自己是不是我问的太小声了又问了一遍，我秉着呼吸紧张的等待着你的答案。
“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我的愿望就是你以后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困惑的望着你，这是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
“我高考前一个月已经被英国的学校录取了，怕影响到你考试的发挥所以现在才告诉你。今天来想陪你看看高考志愿……以后到了大学你也要加油啊。”
我一下红了眼眶，忙喝了一口矿泉水。远处你的同学在叫你，你和我说等你一下。我看着你走远，我想告诉你你折的蔷薇玫瑰我还留着每天都要看看，想告诉你其实我也把《苇间风》看完了。我原以为自己有好多话要说，可最终心里却像压着石头一般沉重。在炙热的阳光下，我站了许久，看着你远去的背影，突然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广播里放着歌“从前从前 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的好远……”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哗啦哗啦，我听到凤凰花被雨水打落的声音。树上的花儿谢了，我们毕业了。
5
刚开学那段时间与你通过一次话，我的声音怪异，一边忍着眼底的酸意一边和你说着苍白无力的言辞，骗你说是吃了辣东西扁桃体发炎了所以声音怪怪的。你无奈的叹了口气，“唉，你是不是又没带伞。”我敷衍着说已经去打了针。我何尝不知道，这骗的只是我自己罢了。我睡眠很好极少做梦，有几次梦到你都伴着极深的失落，醒来后恍惚又惆怅，觉得和你像是隔了一个光年没有见面一样。
我通过各种渠道不远不近的观望着你的生活，有时候看到和你相似的背影又会觉得你依然在不远处的某个楼梯口等着我，从黑暗处朝我走来周身散发着光芒照耀着我。朝我招招手说走一起回家。雨季的雨水常常不知不觉的一直持续下去，紧贴在玻璃上的水珠顺势缓缓滑落。一段越来越模糊的影像堆积在脑子里，那些过往的片段像倒带一样反复在脑海中播放。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是胖了还是又瘦了。在异国他乡又有没有人能和你从王尔德胡侃到凯撒大帝。
你给我寄过几次明信片，漂洋过海带着你的温度而来。我的指尖抚过你的字迹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灼伤感，我真的很想你，真想写一封信，代我千山万水去见你。
我曾写过一些信，但都觉得写得不够好。写完就撕碎，就像撕碎没有回应的牵绊。有些人适合相恋，有的人却只适合相望。
小王子和他的玫瑰在同一个星球上长相厮守，而有的人却只能在不同的世界各自生活。
放假前你问我暑期有没有什么安排，你说你7月底就会回国。还说有惊喜要给我，以致我整个7月里内心煎熬着想到底要不要和你表明心迹。
暑假我们家要搬家，离开之前我要好好的收拾一下。我把那几朵褪色了的蔷薇玫瑰塞进了储存罐，我的储存罐没有出口，放进去，就永远在里面了。
那些再也用不上的书也不留了吧，我把一本本教材摞起来，这么多大概能买个好价钱。哦，天哪，画册不能卖，我把它从课本里扒了出来。
随便翻了翻，等一下！这是……你的字……我在最后一页呆住了。
“对不起，我偷看了你的画册，还不止一次，我无意窥探，只是在等，等自己出现的那一天。只可惜，还没等到就要毕业了。我肯定是等不到你为我而画了，那能不能索要一张当生日礼物呢。我清晰的记得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你说你喜欢折纸，我便学了蔷薇玫瑰的折法。你知道蔷薇的花语么？那是如梦般的遇见，花会凋谢，但感情不会。在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你，遇见爱情的样子，何其有幸。遇见那么多人，我只喜欢你。那么，暑假回国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青海湖吗。”
我关上画册，闭上眼睛，然后看见自己未经世事打磨的脸上燃烧着赤诚，你走在我身畔，肩上交错着光与影的罅隙，用澄澈眸光记录着夕阳时的美景。转头冲我微笑，明亮而又坚定。
深海少女不是美人鱼，那隐藏的心事如同深海里的一道光，故事揭晓，潮水初盛。你是照耀我青春里蔚蓝深海的那道光，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文／暖无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