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四十）

笔者琢磨过该用什么劲爆的词儿来形容多尔衮想得到一个不可能得到的女人的心情，结果还是选了一个非常老土毫无技术含量的“郁结”，查了一下，意思是“忧思烦冤纠结不解”，就是一种郁积于心多年、无法排解、无处渲泄偏偏又得人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极其灰暗恶劣的心境。难怪他打起仗来是那么心狠手辣了，无处发泄的痛苦是很容易转化为杀敌动力的。

九阿哥福临诞生的消息传来，多尔衮正和范文程一起，讨论大清国与明朝战事的得与失。两人开始还一本正经不无严肃地聊着，不知怎么渐渐偏离了正题，竟“无意间”触及到皇帝的私生活上。

“听说宸妃娘娘病重，皇上对宸妃娘娘倒是十分上心。”

“我这位皇嫂我是见过，确是美貌贤淑，也难怪皇上如此宠爱……这八阿哥刚去不久，九阿哥就降生……”多尔衮不紧不慢，似乎轻描淡写。

“睿亲王，下官听到一些话，似乎是永福宫传出的消息……”

“什么？”

“有人说九阿哥诞生前晚，庄妃娘娘做了个梦，梦见有神人抱着九阿哥放到娘娘怀里，说‘这是统一天下之主’，这个么……可真是异事一桩。”

“还说了什么？”

“九阿哥第二天就出生，传说有红光香气满屋，香气还整日弥漫不散。”范文程微笑，不再往下说了。

“哦……那么，是不是之前还有人说，庄妃娘娘刚刚怀上九阿哥时，就有红光环绕其身，那道红光盘旋的形状……像一条龙？”

两个绝顶聪明的男人都住了口，彼此用深邃的眼神看着对方。

当然罗，他们彼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范文程知道而多尔衮并不知道的是，范文程明白，今天多尔衮请他到府讨论战事，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的目的，是想从庄妃的老师处套知她的近况。

范文程还知道，多尔衮其实对皇太极宠爱哈日珠拉而不太看重布木布泰多有不满。自己得不到她，当然是希望皇帝哥哥能够对她好些，让她幸福。

可是从目前的情形看来，多尔衮要失望了。崇德五宫中，布木布泰排位最末，就是明确暗示了一些讯息。

良久，多尔衮点头笑了，笑得很开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一个聪明的女人……”

范文程装作没听见，起身行礼，作势就想告退。

“范章京，不忙，不忙，我们继续说，刚才说到哪里了？”

“下官正说到，明朝军队何以没有偷袭盛京①。”

多尔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岔开话题。方才他们明明是在聊着庄妃娘娘呢。

“以先生之见呢？”

“因为他们不敢这样想。两军交战，终归决于粮草后援，有时候也决于统帅的胆色是否过人。”

“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八旗大军突入关内，明朝军队此时若敢于偷袭盛京，切断我们的退路，就可以关门打狗？”

“睿亲王英明。不止如此，还可以让我们死得很难看，让我们从此就猫在满洲老家一辈子别想出头了。”

“不可能！有我多尔衮在……哼！”

“下官是说，战局完全可以出现这种最糟糕的状况，可是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可见明朝已经朝中无人力挺大局了。”

“不是还有一个孙承宗吗？听说洪承畴也十分了得。”

“下官正想和您谈谈洪承畴此人……”

多尔衮很有耐心地听范大才子说完。他渐渐发觉自己很有些一心二用的本事。他思绪的一部分仍然缠绕在一个女人身上，一边不忘留意范文程说的几个重点。就像他读书一样，掌握了重点，细节就不需要过多关注。他严肃地听着，琢磨着是不是要开口。

最后，他终于没有忍住。

“范章京……永福宫那边，还传来什么消息？”

范文程不假思索，说道：“九阿哥降生，皇上似乎对此并不十分高兴。”

话出了口，范文程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真该死。

这么轻松地讲出这番话，很可能会让多尔衮马上猜到，其实他范文程是早就知道多尔衮和布木布泰之间的秘密的，否则，他应该对刚才多尔衮的问话感到大惑不解才对，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毫不迟疑就脱口而出？那不等于不打自招，他范先生对两个得意学生之间发生了什么早就不以为异了？

范文程飞快地瞟了多尔衮一眼，暗暗庆幸自己其实并没有透漏太多。

多尔衮定定地看着老师，一言不发，表情凝重。

显然，他一定是想通了什么。

回忆一幕一幕从脑中闪过，多尔衮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范先生先前的话似乎说一半隐瞒一半……范先生故意把话题绕开……

真见鬼，范先生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两个男人暗中对峙的紧张味道，多尔衮性格中最可怕的一面此时完全显露出来：捉摸不定中暗藏杀机。

而这种杀机，只有聪明如范文程才体味得出来。连皇帝哥哥也未必能摸得透这位老弟的真性情。

偏偏范大才子不以为意，反而轻松起来。

多尔衮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即使他探知了所有秘密。

不要忘了，爱新觉罗·多尔衮号称“睿智”，这美誉不是白叫的，岂是那么随便置人于死地的人？何况范文程还不是一般的人，平素多尔衮对他是敬重的。

他甚至怀疑范先生刚才是不是故意说错话。否则，以范先生之头脑，怎么可能如此之大意？那么，如果真是故意说漏，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多尔衮越是这样想，越是认定范文程高深莫测，越是不可能就此随随便便给他定罪。多尔衮急于想弄明白的事多着呢。

其实，事实上，压根不像多尔衮想象的那么复杂。

因为，这是两个同样为情所困的傻男人。

一用情，就输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蠢事都有可能不经大脑干出来。

当然，范文程的这段隐情，是天知地知范先生自己知。

多尔衮神色渐缓。他仅仅是猜测而已，无法得到证实。他知道今天再也问不出什么答案来了。而有的事，他宁愿永远不要知道答案。

两人又努力要回暖刚才过分寒冷的气氛。

“先生哪里的话，皇上怎会不高兴？”

“传闻罢了，睿亲王不必当真。”

沉默了一会，多尔衮脸上焦灼之意又起。

25岁的年轻人还是没有忍住。

而此时，范文程见他似乎欲言又止，已经料定他想说什么。

你真的要把我和多尔衮都害惨了。

哀哉。

“范先生，我怎么觉得，您对庄妃娘娘……我的嫂子，了解得不少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