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舍舍鱼
1
不似朱丹却粉嫩润泽的双唇，仿佛某种隐喻的邀请。我轻轻靠近，含住她的上唇，柔软的、甜蜜的，还有一点浸润过眼泪的苦涩。扣住她后颈的手渐渐用力，我长驱直入，想要加深这个吻。
我一边吻着，一边默默祈祷，在我身上的改变快点到来。
这个吻，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惊愕地抬起头，从龙穴内带出来的财宝震颤着，像是在发出某种笑声。
“你真的以为，你爱的人是这个公主吗？”财宝发出沉闷而嘲讽的声音。
我眼前一黑，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2
我是A王国的勇士，名叫吉塔。
在我出生一百天的宴会上，王国最灵验的巫师预言，我会陷入一段不可能的爱情，落入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只有得到这段爱情才能破解。
从我懂事起，就对此事满怀期待又畏惧颤栗。
其实我不必颤栗，十四岁时我已经可以打败王国所有的勇士，十八岁时因为击倒B国来挑战的大力士而一举成名。
我足够强壮，有勇有谋。但，我还不懂，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直到19岁那一年，我作为护卫进入王宫，遇见了我的公主。
她穿着粉色的纱裙，饱满的裙撑像一只小伞，衬托着她婀娜的细腰，纤细白净的手指调皮地在脸颊上跳跃着，长长的睫毛遮不住眼中天真的笑意。她俏皮地歪着头，粉唇微张，问我：“你就是那个打败B国大力士的勇士么？”
那一刻，我确信自己遇到了今生最不可能的爱情。
护卫和公主的爱情，多么无望，多么遥不可及啊。
但，我的公主，我愿意为你献出生命。
我不再害怕那个沉重的预言。
3
公主被巨龙掳走了，整个王国陷入了黑暗的愁云惨雾之中，连同我的心。
我自告奋勇要救公主回来。
听说，之前已经有八十八个勇士死在了龙穴，但我不怕。
巫师在送我时，再三叮嘱我说：“孩子，今年就是你命中的劫，切记解救之法，务必努力得到那份不可能的爱情。”
我用力点点头，但想到收获公主的爱情这件事，还是觉得遥不可及。
4
辛苦赶路三天三夜后，我终于见到了那只龙。
它遍体是闪耀着银光的白磷，口中喷出的火焰泛着蓝光，凶悍的双目如刀一般割过来，满是厌恶地说道：“又来一个送死的，真不明白，天下人都这么爱财不要命么？”
我愣了一下。它的声音真好听。
但爱财不要命是什么意思？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龙穴里遍布着财宝：南海的珍珠，俄斐的黄金和宝石，东都国的玛瑙和玉饰……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白骨。
我恍然明白，那八十八个勇士，都是为了财宝才葬身此处。
“我是来救我的公主的。你为什么要掳走她？”我冷冷地说。
巨龙的目光闪烁，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才笑道：“原来是个情痴。”
“不是我要掳走她，是她自己要来偷财宝，我本该杀死她，但念她是个女人，只把她囚禁了起来。”
“你胡说！我的公主怎么会做这种龌龊的事！你这只恶龙！”我的怒气快要把胸口撑裂了，拔出宝剑，直奔巨龙而去。
但高估了自己的我很快就溃不成军。
遍布汗水与泥土的脸，千疮百孔的衣服和顺着衣脚流下的鲜血都昭示着我的失败与狼狈。
我倒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过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头顶传来了那个好听的声音：“我不杀情痴。你走吧。要是不死心还可以再来。如果你能打败我，就可以带着你的公主离开。”
5
我当然不死心。
我每天都去找巨龙挑战，被打败，被放走。我卑劣地利用了它对情痴的悲悯之心。
有时候我会疑惑，它为什么会对情痴网开一面？莫非它自己也是情痴？可是，这龙穴里并没有另一只母龙存在啊。
今天是我来挑战巨龙的第四十九天。
我又一次倒在龙穴冰冷的地面上，还没等听到从上方传来好听的声音，就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精致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会晕倒。
翻身下床，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龙穴的内室，有着讲究的家居摆设。
床旁边的地上，有一个炭火盆。床头的桌上，是一杯温热的茶。
这些都是巨龙不需要的，显然，是为我准备的。
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情绪，但又很快压抑下去。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我轻轻踩着步子，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挪动。
原来龙穴里还有这样的地方：抬头可以看见一线天，瀑布般的泉水从一线天倾泻而下，落在一汪清澈的湖水中，形成一个天然的浴池。
池边依靠着一个青年，微闭着眼睛，双臂搭在池边上。他上身赤裸，银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泛着夺目的光泽，如玉石雕琢出的脸上是比例完美的五官，甚至比公主殿下的还要精致。
天哪，我在想什么？！我呆愣了许久，直到一线天上有一道阳光射进来，照在他身上，隐约泛起鳞片的光泽，我才恍然意识到，他就是那条龙。
如今他全无防备，只要趁现在杀了他，就可以救出公主了。
但我一动也不能动，不知是为眼前的美景所惑，还是为自己这卑劣的想法羞愧：他放过我那么多次，而我现在竟然想杀死他。
正在这时候，俊美青年的眼睛睁开了，眼中温润如水，他唇角微钩，轻声说道：“你醒了。”
6
我呆愣了半晌，才傻子一般地“啊”了一声。
“这里的水是温泉水，你要不要泡一泡？发发汗对你的病有好处。”裸粉色的双唇轻碰，发出好听的声音，像是某种不明意味的邀请，蛊惑了我的心。我不由自主地向那池水走去。
从来没想过，刀剑相向了四十九天的人和龙，此时竟然心平气和地一起泡温泉。
他的呼吸就在身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却轻轻地敲打着我的心。我觉得一定是这温泉水太热了，不然，我怎么会全身都像是有火在烧一样？
好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脸怎么红了？”
太要命了，我觉得自己全身泛起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下腹部涌动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你知道吗？我曾经爱上过一个人。”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这条之前无比凶悍，如今却如此清秀可人的龙，曾爱上过一个人，那个人是海中的神，也是它的主人。它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爱情，只想着永远陪伴着主人，就已经足够。
有一次，它无意中伤到了大海之王，要被处以极刑。而主人为了救它，代它受过，失了神身，投胎成为了凡人。
“我那时候大着胆子问过主人，有没有那么一刻爱过我呢？”一滴滴眼泪顺着纤长的睫毛滴落，“主人只是望着我笑。我还奢望什么呢？主人为我受了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刑罚，即使不爱我，我又有什么好不知足呢？”
我忽然很想吻去他脸上的泪水。我们都陷入了不可能的爱情，只是我还有机会，而他，只能在茫茫人海中无望地寻找。
当我的嘴唇碰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
我不好意思地移开嘴唇，仓促地解释道：“你，你不要误会，我，我只是觉得咱们同病相怜……那，那个，你主人一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女神，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他又愣住了，继而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之前不可一世的巨龙，此刻，是如此地脆弱无助。
7
离开龙穴后，我连着三天没有去找巨龙挑战。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公主的影像越来越模糊，而巨龙化作俊美青年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
我无数次地梦到那个吻，还有我吻他眼睛时他呆愣的神情。在梦境的深处，我们似乎唇舌纠缠在一起……我大汗淋漓地惊醒，痛骂自己的背叛和不知羞耻。
果然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公主了吧。等救出公主，一切都会好的。我安慰自己。
然而更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的前胸开始长出淡黄色的鳞片，越来越多，一直蔓延到腹部。
我全身颤栗。
巫师预言的大祸已经临头了，变成怪物，这简直是比死还要可怕的惩罚。
难道，是因为那次泡温泉？那条龙，看起来如此可怜脆弱，其实是要害我吗？
我怒不可揭地冲进龙穴，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又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那只龙盘靠在龙穴的石壁上，显得很疲惫。
我将无处可发泄的愤怒和恐惧都注入剑中，向它刺去。
它竟然没有躲。
鲜血顺着鳞片流下来，它再也维持不住巨龙的样子，化作了清秀柔弱的青年。
那一剑，正刺在他的腹部。他面色苍白，有些吃力地抬眼看我，眼神无辜，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是我主人的忌日，作为神死去的日子。”他的声音很飘忽，目光飘向远方。
我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松开剑柄，倒退了好几步，内疚、心痛、恐惧、抓狂……无边的情绪好像要把我撕裂了。
“你的公主就在池水下方的地牢里，机关是池边那块凸出的鹅卵石。你本不必如此，我已经打算成全你们。”青年好听的声音里透着虚弱和疲惫。
对，对，去找公主，得到她的爱情，我就会好了，我就会完全好了。我飞速奔向内室，耳边隐约听到他后续的声音“……只是，你真的了解她吗？”
8
我现在正在专心致志地吻着我的公主，尽管她轻易接受我的爱让我有些疑惑，她让我带走财宝的命令让我有些心寒，但我还是急需这份不可能的爱，给我的身体带来改变，把我从变成怪物的深渊里解脱出来。
然而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在财宝的嘲笑声中，我受到了重重一击，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当我醒来，公主和财宝都不见了。
我的耳边又响起那好听却虚弱的声音：“只是，你真的了解她吗?”
继而又响起财宝嘲笑的声音：“你真的以为，你爱的人是这个公主吗？”
一瞬间，一道我从来不敢相信的意念，在我的心中炸裂开来。
温泉池边情不自禁的亲吻，梦境中的唇舌纠缠，坦诚相对时下腹部涌动的莫名情愫……都在指向那个我不愿承认的事实。
我此生不可能的爱情，原来是爱上一条龙，一条公龙，一条至今仍深爱着自己主人，至死不渝的公龙。
这真是不可能到可笑的爱情，无法破解的诅咒，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流出了眼泪，我知道自己完了，无可拯救。
9
三天后的傍晚，我偷偷潜入了龙穴内室。
明知不可能，还是想来看看他。淡金色的鳞片已经蔓延到我的肩部，我已无心去管。
变成怪物也好，说不定就能和他成为一对。
可是，即使变成怪物也是不可能的吧。我绝望而自嘲地笑了一下。
青年安静地在床上沉睡着，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是微皱的。
我轻轻掀开他身上的锦被，腹部还缠着纱布，隐隐地渗出血来。当日的伤口是有多么深，至今都不能完全愈合。
我的心一阵钝痛。
“主人……”他在梦呓中呼唤着。
该死，又是那个主人，我脑中轰地一声响，发疯一般扑过去吻他的唇。
那毫无血色的唇泛着清甜的香气，轻轻的吮吸远远不够，我撬开他的牙关，吮吸他小小的舌尖，舔舐着他口腔内的每一寸领土，攻城掠地。
手指也情不自禁地抚触到他的前胸，探进他的衣襟里。光滑的皮肤，柔韧而富有弹性的肌肉，让我心猿意马。
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弄醒了，睁大双眼愣了几秒，就开始拼命推拒。
等我从他的身前退开的时候，一个巴掌已经甩到我脸上。
“吉塔，你想干什么？”他大声质问，身体微微发抖。
“我想抱你。”
又一个巴掌甩到我脸上。
“打吧，你打死我吧！是我贱，我白痴！竟然爱上一条死心塌地爱别人的公龙！”我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大喊大叫，“这是不可能的爱情，永远无法破解的诅咒，我马上就要变成怪物了！还不如去死！”
我发疯一般撕开上衣，露出淡黄色的鳞片。
不知为什么，青年的目光落在鳞片上，就再也移不开了。良久，他又抬头看我，却好像在看另一个人，目光中有温情，有辛酸，还有浓浓的眷恋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的主人并不是女神，他是一个男神。”他突然说。
“……”
“你刚才说的诅咒，是不是20岁时会遇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但用一份不可能的爱情就能破解？”
“……你，你怎么知道？”
“你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你，你不要取笑我了，反正你永远也不可能爱上我，你……”
我未说完的话被堵在青年突如其来的吻里。
身上的鳞片奇迹般地完全消失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这个吻包涵了太多浓郁的情意与积聚的苦楚，让我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记忆的阀门被打开，上一世的影像呈现在眼前。
10
我本是海中的神，一条白龙的主人，并且，一直知道他暗藏的情意。
白龙得罪了海王，而我义无反顾地代为受过时，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他。
这是不可能的爱情，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海王给我的转世下了诅咒，20岁时会全身长满淡金色的鳞片，变成半人半龙的怪物，受一世屈辱。
而海中最爱我的巫师随我到了人间，并用另一个预言为诅咒打开了破解之门。
只要我和白龙再次相遇并敢于相爱，就可以打破诅咒，获得幸福。
我用力地回吻白龙，把他推倒在床上，吻掉他眼中掉落的眼泪，灵活的手指挑开衣襟的纽扣，带着百倍的珍惜亲吻他的前胸、小腹，直到清浅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
这一世，我们都没有辜负爱情。
这个世上，没有不可能的爱情，只要你敢于去爱。
作者舍舍鱼，一只懂得适时舍弃的双鱼，喜欢记录并创造故事。
我很愿意用文字让你开心，但我更高兴可以写自己想写的故事。如果你欣赏这样的我，那就点个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