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异史    作者:别勒古台 第二十一回 黑松林铁胎弓逞威 村道旁皮水壶救命

第二十一回 黑松林铁胎弓逞威 村道旁皮水壶救命

沈葆真送走葛氏姐弟,速速谨慎回程。

进门早有人伺候,说是蓝员外设宴等候多时。连忙更衣,赶去晚饭。席间,蓝胖子喜道:“贤侄,今天遇到一个相识,从你家乡而来,说是青弋江水患已经退却了。”

“是吗?这可是大好事!”

“可不是嘛,前前后后几个月,梅雨淋漓不停,可那有雨下一年的道理啊,听说终于放晴,艳阳高照。”

沈葆真高兴得多吃一碗饭,略沉吟道:“蓝叔父,感谢您这些天来盛情款待,我打算回家去了。”

“诶,葆真,既是村中平安,你更应该放心玩耍才是,怎能又提回去。叔父可要生气了。”说罢鼓起肚皮,眯缝眼睛。

沈葆真施了大礼,执意要走,而且天明就要上路。蓝胖子无奈,只得答允。急慌慌又要准备给沈弘勋的钱钞礼品,都被沈葆真婉拒。晚宴后回住处,吩咐玳瑁儿打拴行李,给马加料。为尽早启程,没多久就上床熄灯。

沈葆真少年心性,就月光下翻来覆去,忽听见有人敲门,轻声而急促。跃下床来看,门口倩影,钗环摇摆,看着熟悉。开门原是如莺,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茶具乐器,只一个锡壶,两只银盏。

如莺没等公子让进屋子,一闪便闯进来,借月光放好酒具,忙背靠着掩门,微微喘息。

沈葆真怪道:“你也是常客了,怎么倒有些张惶”。说罢,顺手点灯。

不料刚点的灯火被如莺一口吹灭,满室月光如水银泻地,姑娘嘤的一声,扑进公子怀中,淡淡抽泣起来。

沈葆真呆了,自从他长大以来,与人少有肌肤之亲,虽然和如莺时常独处,又都在情窦初开年纪,可毕竟宾主之份,如莺又是蓝胖子的女儿。所以两人向来以礼相待。如莺尤其端庄自矜,不知今晚何故如此忘情,双臂环住他腰,靠在胸膛,秀发弄得他鼻孔痒痒,幽香摄魂。

沈葆真被冲得心旌摇动,双手却不知该不该放在如莺身上,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公子,你就要走了……我,舍不得你。可你得走……”如莺柔声倾诉。沈葆真受感染,没有犹豫,抱住她肩。

良久分开,如莺用绢拭泪,把锡壶中热酒沥出,给沈葆真把盏,“公子不要取笑失态。奴这次不是养父吩咐,是自己来的。我只劝你,自加小心。”

“哦,又什么事情吗?”

“你可知,养父今晚告诉你退水的事情,本意就是希望你尽早离开。他和养母商议,我都听见。”

“听见什么?”

“说你今天闯了祸,惹恼了朝中树大根深的郑氏家族,怕受你连累。”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不足诟病。按理,我应该在席间明言相告,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明天就走了,倒怕蓝叔父担忧,索性没有提。”

“公子有所不知,当初养父母邀你前来,可是怀了鬼胎呢?”

“哦,此话怎讲?”

“我们谈些事情,并不十分避我。我曾听见他们说,令尊颇有来历,手眼通天,却不知底细。想要把持了你,打探消息呢。”

“我父亲只是个寻常富户,至多有些为官的朋友,这神通二字,实在谈不上。”

“我也不甚明了。只养父设计,每日供你钱钞,诱你去三屋两瓦,熏陶酒色财气,盼你出乖露丑,陷入麻烦而难以自救,造出把柄迫你就范。你可知,你赌博赢钱的那个宝局,根本就是养父的产业。

“此话当真?”

“本盼你欠下巨额赌债,摆布于你,没想到你竟然赢了大钱,弄得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此后,养母说什么,什么。”如莺突然红了脸,嗓音细如蚊蚋,“说,老年人爱财,少年人好色。就专一在这条线上下手,带你去销金窟,又到人市买婢女侍妾。怎知你心底纯良,都无所惑。其实,就连,就连我当初,也是他们授意,深夜奉茶,盼你难以把持自已,冒犯于我……”

言及于此,沈葆真回想起那天初次见面后的雨夜,如莺蹊跷深夜孤身前来的情景。

“如莺,我沈葆真感谢你。可我有一事不明,你身为养女,承蒙蓝氏夫妇养育之恩,却为何对我透露这些。”

“养育之恩,哼,我幼时被他们从教坊买来,只不过是挂了嘴上名分,不如一只人前戏耍的黄雀。”如莺刷地挽起袖子,露出嫩藕也似玉臂,上面几朵墨梅生动,花心却不寻常地晦暗。说道:“每有达官显贵,寻常歌伎不足以动人时候,养父就令我侍候,曲意奉承,以未嫁女儿的名头吊人胃口。每当办事不利,就用香头反复烫我,这墨梅就是掩盖伤疤用的。”

沈葆真听着,暗暗心惊。

“那一晚,本来养父令我奉茶给你,意图在这里侍奉枕席,然后迫你迎娶我过门,将我做间谍使用。那晚,我衣裙残破,本来正是机会,可你,公子你是正人君子,不曾丝毫轻薄于我,我也知羞自去。结果又是一顿好打。”

“这,是我不知情,使你受累。”

“不,公子,那一夜受责罚,我身上疼苦,心中却甜蜜。看了这多年官商两道,道貌岸然的反复嘴脸,我本已心如死灰。见到了你,出淤泥而不染,我不再愤世嫉俗,竟重燃了童年的纯洁一般。所以我今夜,赧颜自荐枕席,只是为了我自己。你明天就要走了,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我,好生舍不得你……”

如莺说得气若游丝,眼神却定定地直视沈葆真,一边微笑,一边泪流。

沈葆真听如莺一番直抒胸臆,柔情大动,温存地替如莺拭泪,两人再依偎在一起,忽然豪情万丈,一把将女孩横抱当胸,轻轻放到了床上。一对少年人耳鬓厮磨,公子把臂膀做枕头给如莺,谈起些儿时故乡的趣事,至情浓时,沈葆真倦怠已极,如莺手腕盘到脖项,指着一颗殷红印记说道:“只是我的守宫砂,守护我处女之身,我不想给那些脏的臭的家伙。今夜,公子你把她拿去吧,你把我带走吧……”

沈葆真和如莺以口唇想就,两人合衣而卧。

清晨醒来时候,如莺已经不见踪影。身边只多了一件女孩的桃红贴身小衣,上面用针刺字:“真乃柳下惠也。有缘再聚。”

沈葆真把小衣收好,回乡昨夜温存种种,怅然若失。

玳瑁儿来敲门侍候,公子起身洗漱已毕,到马棚牵马。蓝氏夫妇送到门口,依然挽留不止,临行在马上栓了大包裹,洒泪分别。

沈葆真带着玳瑁儿,两匹马四蹄翻开,驰骋出城,觉得身上无比轻松。归心似箭,不停催动坐骑,离了官道。穿过一片黑松林时,马力乏了,踢踢踏踏小跑起来。沈葆真和小厮下了马,摸出干粮水壶,放马歇息吃草。

不过片刻,一只响箭从不知从哪棵树后面飞出,擦着耳根,“铮”的一声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玳瑁儿唬得“妈呀!”一句,扔了干粮抱头鼠窜,躲到树后。

沈葆真霍然而起,手里没有兵刃,只拿马鞭护身。

树后转出一张铁弓,十余条杆棒,恶狠狠逼近过来。为首一人,年纪轻轻就弯腰含胸,瘦骨嶙峋,显是过于酒色,正是昨日人市上的郑衙内。狞笑起来说道:“姓沈的,想溜啊。嘿嘿,打得一笔好算盘,可惜落了空。”

“你待怎样?”

“昨天你侥幸出些风头,却害我当街丢丑,今日本公子宽宏大量,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肯让我捆缚了,从这里走回临安人市,当众给我行礼认错,再陪我三千两银子。事情就算一笔勾销!”

沈葆真正色说道:“郑衙内,昨日我就看出你人品出众,风流倜傥。今天再细看,果然好相貌,只是微有瑕疵?”

郑衙内素来爱听奉承,以为沈葆真要服软,昂然问道:“什么瑕疵?”

“脸皮薄厚不均,鞭痕深浅不一,来来来,我今天不辞劳苦,再为你匀一匀,就可貌比潘安,不让宋玉了。”说罢用马鞭虚指郑衙内脸颊,口中还学着鞭声,嘘嘘作响。

把郑衙内气得嗝噎顿挫,跺脚大吼:“给我打!”

十余条杆棒,如泼风车轮,夹杂着打来。

沈葆真秉性精纯,自幼跟随老者打坐练气,早已无意中扎下了上等武艺的根基。心智沉静,临危不乱。冷眼观瞧这几个家丁豪奴,欺负良善百姓都是个中高手,遇到真行家,简直浑身都是破绽。沈葆真虽临敌甚少,眼界早已不凡,见这些个使棒的,口中呼和有声,却如小丑一样,一个个学得都是花棒,虽热闹,却赢不得真好汉。胸中有了底气,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发卖下这些年学武心得。

只见他把马鞭抡起,作长剑使唤,虽然不能格挡棍棒,鞭稍却可弯曲打人。既然以一对多无法拆招,干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把一套达摩剑从头到尾施展开来。剑法发轫于禅宗武学,双脚甚少离地,古朴刚猛,看似简单,每一招都蕴藏无穷变法。马鞭挂定风声,从仙人指路,马蹴落花,二龙戏珠开始,堪堪舞出二十多招,劲风到处,把棍棒逼迫的圈子抡得越来越散。

玳瑁儿在树后,伸出了脑袋,口中喊道:“公子好威风!”沈葆真渐渐使得发了,竟把些欺软怕硬的豪奴累的气喘吁吁,退回郑衙内身边,几乎拄着棍棒喘气。

沈葆真笑了,收势说道:“衙内,贵手下的功夫,还要跟您好好学学才好。如不奉陪了,玳瑁儿,咱们走!”

玳瑁儿欢天喜地答应一声,从树后转出,就要解开缰绳上马,谁知又是一只响箭,来势如电,“劈”的一声,箭镞刃锋割断缰绳,玳瑁儿拉了个空,一屁股坐地。那坐骑也歇溜溜暴叫起来,倒地挣扎,四蹄乱蹬,十分痛苦。细看时,原是那支箭十分霸道,劈开缰绳后直入马眼,穿透马骨,从另一只眼穿出。可怜一匹六百斤重的良驹,反复挣扎不起,四蹄刨了个土坑,喷血满地暴毙。

这一下出手惊得玳瑁儿心胆俱裂,望着郑衙内和身边的铁弓。郑衙内打开折扇,嘿嘿干笑,得意洋洋。旁边这个箭手,直身僵立,乌金发箍,长发遮面披肩,声息皆无,一动不动,如一具行尸。

沈葆真隔着头发,仿佛和他对视一眼,看他咧嘴笑了,登时打个冷战。众豪奴见局面有利,又围拢过来。沈葆真没有对付神箭的把握,且战且退,打算偷近马匹,走为上策。不料刚往马匹方向挪出几尺,神箭又来,拦住去路,箭身如钝刀割肉,蹭破腿上马裤,献血渗出。

沈葆真明白,箭手可以一箭取他性命,也可将马射死,如此这般,只是戏耍于他。进退维谷,激起了他的拼搏之心,用力击落一个豪奴手中棍棒,抛了马鞭,捡起棍棒,也没有什么招数,势如疯虎,冲着郑衙内,使足全力,盖顶劈下。十余条杆棒聚在一起,举火烧天来隔他的棒,“咔嚓”一声,半截断棒直飞半空,那神箭手快如鬼魅地弯弓搭箭,不到三步之遥,瞄准了沈葆真面庞,虽引而不发,已是万难逃脱。

郑衙内见制住了沈葆真,高声怪笑,得意洋洋。沈葆真自觉大势已去时候,玳瑁儿不知从哪里扑了出来,使尽全力抱在郑衙内身上,大喊一声:“公子快逃!”然后用力咬在郑衙内肩头。疼的他练练怪叫。

这下子暗合围魏救赵的计策,所谓攻其所必救。神箭手不再瞄准沈葆真,又不敢射玳瑁儿,怕射穿了误伤主人,只得撤下箭来,用手来扳。玳瑁儿已经把郑衙内扑倒在地,拼死咬住肩头一块肉,一时不可开解。箭手咬牙切齿,提起玳瑁儿两腿,把用铁弓弦从脚上套入,提到肩膀以上,直接勒住喉咙,粗糙铁线磨破喉管,献血喷了郑衙内满头满脸。

沈葆真看见玳瑁儿为救自己而死,热泪盈眶,恨恨地跺脚,回身跑向坐骑,上马逃出了黑松林。身后郑衙内喊道:“你在家里等我吧!这事迟早有个了断!”

沈葆真跑了良久良久,直到天色墨黑才停下。摸出包裹内衣服换掉身上的血污褴褛,想起玳瑁儿从小伺候自己,虽是主仆身份,却也相伴长大。这些天一起游览临安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才几个时辰,就已经阴阳两隔。可怜玳瑁儿年纪轻轻,连一件遗物都没有留下。

沈葆真心中愤恨不已,咬着牙,忽然一拨马头,按照原路又返回了黑松林。寻找到事发地点时候,天又亮了,见到了玳瑁儿半裸的尸身,被豪奴泄愤糟蹋得不成样子,就曝露在长草里,血痂乌黑,双目不瞑。沈葆真淌热泪,寻来断木掘了个坑,把玳瑁儿浅浅地葬了,立个牌子,拜了几拜。冲着临安方向,狠狠道:“梁子算是结下了,害民贼,等着我呢!”

过了几日,沈葆真回到了阔别数月的家乡。水果然退了,可村中道路被洪水冲击,也变了些模样。有些空户人家的残垣断壁未及修缮,田亩的阡陌也变了划分。人们见到他的眼神,都有些悻悻然,说不出的古怪。

到了家门,下马而入。沈弘勋听见儿子声音,呵呵大笑着从屋里出来。一把攥住儿子臂膀,摇晃着来看,“嗯,脸上有些风尘气息,看得出些历练的样子了。”旁边管家来施礼,道:“本想三五日就去下书接您回来的,被您赶先了。那小厮玳瑁儿呢?”

“一言难尽。”

沈员外道:“沈福,你啰嗦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宴席。”

沈福答应一声,忙不迭去了。

晚上,父子二人难得吃上了团圆的晚饭。沈葆真没有提到蓝胖子设计,黑松林遇险等事情,只把临安那些有趣轻松的事情,捡一两件来说。父亲也没有多问,只欣慰地看着他。

沈葆真道:“村中水患是怎么退却的。”

“有善望气者和李阴阳都说,是村中的人德行有亏,惹怒了神灵降祸。本来一场瘟疫就罢了,偏偏被人作梗,不得发泄,只能再引水患。所以对症下药,祭祀了神灵便退了。”

“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父亲您也相信吗?”

“怎么不信,我实对你说,这还是知县相公授意,拨了厢兵的事情呢。”

“原来这样。我那同学秦生可曾回村?”

“我还想问你来,听说他殿试了,赐了进士出身,再没回过家。本以为你在临安能够与他相会呢。”

“倒是打听了些消息,也没有见到人。他未过门的妻子还在等他呢,说来可真怪。”

“是啊,可真怪。有些事情也说不清。天色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父子二人散了。沈葆真奔到叔父跨院,见了二叔和老者不提。

次日,沈葆真换了一匹马骑,在村里闲走。梅雨季节过去,夏日骄阳似火,月前还四处水渍的道路,没有树荫遮蔽处,已经布满裂痕。路上人迹稀少,耳闻蛙鼓蝉鸣。

沈葆真看着熟悉的家乡,池塘树木,却有难以言说的陌生感。经过笋丘山下,望着半山里空置的书院,想起短短几个月前,和陆碎熊,钱胖虎,马拴牢,薛石柱,龚传珠等同学,一起读书玩耍的情景,恍如隔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家境如何,有没有挺过瘟疫和水灾。

到了僻静地方,催马奔驰起来,听风声过耳。良驹神骏,一驰一纵,两边树木呼呼后撤,突然间暴叫一声,前蹄人立,顿足不前,打着响鼻。沈葆真勒紧缰绳,定睛一看,原来这马匹甚通人性,见面前有异状,自己停住了。地上泥污里趴着个人形,缓缓蠕动,露出半片花白头发,好像是个老妇。有一条腿伤了,不能弯曲,就拖在地下,隐隐听到呻吟的声音。看样子正朝路边一个脏水坑爬,费力地努着嘴,想要喝坑里污水解渴。

眼看就要爬到,老妇双肘乏力,下巴磕在地上,昏死过去。沈葆真连忙翻腿落地,把老妇翻过身来,取出马鞍上挂的皮革水壶,拧开盖子给老妇喂水。这老妇喝了水,睁开了眼睛,瞳仁浑浊无光,沈葆真又摸出干粮给老妇吃了。这才费力地咧嘴笑了笑,认出他来,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家公子,难得你们沈家,也有好人那。”

这一句话明着是赞扬,却说不出的难听。沈葆真喝到:“你这疯婆子,我好心帮你,你怎么口出不逊。”

“你看到我这幅惨状了?就是拜令尊所赐,我还不能发句牢骚吗。嘿嘿,别看你现在有份人心,将来必定也和你那个爹爹一样哩。老婆子不要你在这里装好人。”说罢,费力地拖着腿爬走,留下沈葆真发呆在路边。

这老妇分明就是献婆婆了。暖絮儿投江那天,她不忿冲破人群,大骂众人。被沈福命厢兵勒到一边,捆打了一顿。自那以后,腿就瘸了。村中连逢大难,活人尚且难捱,祭祀亲祖的活动少了很多,又没了暖絮儿和秦生时常到桃林接济她,眼看一天天忍饥受冻,没办法,只能从坟地爬到外面讨生活,眼看也是大限不远。

沈葆真虽恼怒她的言语,却听出话里有话,胸中疑团重重,想问究竟,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先牵马慢慢跟在她身后。

爬了一阵子,就是通往村外官道的大岔路口。听见远处传来锣声,两队长长的人马走了过来。献婆婆和沈葆真赶忙闪在路边,眼见是大官排场的盛装队伍,俱都是大红色衣服穿着,不是宣州本地人物,一个个扛着“肃静”、“回避”的官牌,铜锣敲得震天。又有马队,又有虞侯。眼看一顶大轿子走过,想必是正官在内了。

后面还跟着一队,却奏着吉庆的乐曲,竟是什么官员送亲的队伍,过了半程时候,看见一个高马上,坐着披红纱帽的新郎,帽翅上插着金花,引着一乘花轿。马上这个新郎,肤色微黑,骨架粗大,面容上没有什么欢喜的颜色。

献婆婆伏在路边的尘埃里,硬撑起来,看这个新郎的面孔,不看则已,这一看,用手点着就要说话,浑身颤抖,说不出来。沈葆真立在路边,看了个正着,正是许久未见的同窗秦天一!

秦天一坐在马上若有所思,并未看见路边的献婆婆和沈葆真。待大队人马走远了,献婆婆在路边怒极,这才缓过神来,口里道:“这是一步登天了!中举、做官、娶妻!也好,也好,嘿嘿,暖絮儿,你走了也好,辛亏把你投进了青弋江心。要是这时候你还在夏家闺中,莫不成也要寻短见呢。”

沈葆真听到这一句,似懂非懂,询问献婆婆。献婆婆就把自己怎样目睹秦天一和暖絮儿曲折相爱,好容易哥嫂同意了订婚,暖絮儿伐桃林刺血救人,银屏掣签被抽中,献祭给河神的事情讲了一遍。这些经过,沈葆真知道一小半,把各个片段串联起来,恍然大悟。听得村民把恩人暖絮儿投进江心的事情,他怒满胸膛,因有父亲的干系在内,自然迁怒于秦天一了。

怒道:“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他同窗多年,敬佩他出身寒微,却品格高洁,还曾赍发他进学。哪知竟看走了眼,他原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中举有了功名,便避而不见,又迟迟不还乡。明明有了未过门的患难妻子,还入赘高官女婿。真是富易妻,贵易友,全都占齐了!我不管他现在什么身份,在我眼里,还是那个渔夫罢了,等我遇到他,扒了他新郎服色,好生羞臊他一顿,给枉死的暖絮儿,讨个公道!”

气愤愤上了马,直奔着大队人马,就追下去了。

眼看着堪堪就要追到马前,才看出这一队伍,竟然是朝着自己家行进的。远望着依仗走到了自家门口,父亲 知县和厢军指挥,早已在院外恭候。官轿内,走出一个健硕男子,一摇三晃,甚有官威。众人见了施礼。后面秦天一,到了门前也下马与众人施礼。沈葆真遥望见知县和父亲,对秦天一格外亲切寒暄了一阵,让进了院子。之后,父亲打发了管家,从院门里奔出来。

沈福越走越近,眼看到了沈葆真马前,赫然道:“啊也,小主人你原来却在这里。请速速和我家去,家中来了官员贵客,你的同学秦生也高中做官回来了,你不想见见吗。”

“可不是,我且正要寻他!好好地,叙一叙旧情往事!”

打马一鞭,向家里飞奔而去。”

待续

要是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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