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院子虽小，花木不少，但我却最爱那棵枝繁叶茂的枸杞树。

    记得几年前我家兄长从山上把它带来时，它瘦瘦的茎儿，蔫蔫的叶儿，一副奄奄一息弱不禁风的摸样，让人顿生怜惜之心。兄长把它栽在花池中东墙根。

      我怕它不活，一连几天都去看它，精心地侍弄它，祈祷它能活过来。大哥笑我傻，说枸杞的命大着呢，遇土即生，逢水便长，绝对死不了。我对此半信半疑。

      三天后的早晨，我照例去看它，顿时惊喜万分：枸杞一反原来蔫蔫的模样，旁枝斜逸，碧叶舒展，精神抖擞地站在花池里，满不在乎地摇摇手，咧着嘴冲我笑着，似乎在说：放心吧，我好得很呢！

        几乎在那一瞬间，我便爱上了这顽强的生灵。

        短短两年时间，枸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近霸道地占领了花池的半壁江山，几乎每时每刻它都在拼命般地生长，前进，攀高，伸长，呼兄唤弟，携儿带女，气势如长江，似黄河，浩浩荡荡，奔腾不息。枝茎缠绕交叠，墨玉般的叶子闪着骄傲的喜色，相互簇拥着，顽皮地嬉闹着。闪过蔷薇，绕过青杏，穿过月季，铺天盖地般朝向阳的北墙根涌来。说实话，我从没见过有哪种植物的生命力如枸杞般气势恢宏，执着顽强，不所顾忌。

        它不解高高在上的葡萄树让它“安分点”的善意规劝，也不屑花枝招展的月季花的嘲讽，更不顾搔首弄姿的并蒂莲的蔑视，无意绣球花的讪笑，甚至连牡丹花的训诫也不放在眼里。它们互相鼓励着“前进啊！前进啊！”，飞奔着。阳光普照的北墙根就是它们梦想的天堂，很快它们找到理想的所在，于是扎根落户。

      别以为枸杞只要找到安逸的居所，就甘于匍匐在花池里过着低三下四的生活，这可不符合它的性格。稍作歇息后，它开始抓住北墙上几乎不易觉察的微小凸起，奋力登攀，几番周折，终于倚在墙上的空调外机上。这时已是初夏了。

        枸杞快乐地望着蓝天，尽情舒展着碧叶拥簇的长长的手臂，在清风中荡漾着，像一条碧绿的瀑布倾泻而下。暖暖的阳光映着它快乐的笑容，偶尔有蝴蝶飞过，它便更起劲地挥手，兴奋地打着招呼，引得蝴蝶都不好意思离开。

      不知何时，它开花了，淡淡的紫色小碎花，掩在繁盛肥大的碧叶间，羞答答地娇笑不已，这时候的枸杞似乎不再是以前鲁莽冲动的懵懂小伙子，而更像一个娇媚动人的姑娘，满怀期盼地静静地望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蜜蜂们唱着歌，提着花筒，急匆匆地赶来了，它们钻在花丛里，忽上忽下，忙得不亦乐乎；偶尔也有贪嘴的蚂蚁匆匆跑过，甚至还会有笨笨的蚜虫，拖着鼓鼓的大肚子，小心翼翼地蠕动着。燕子是不来的，它只是站在院中的晾条上看热闹，枸杞冲它点头微笑，燕子低头梳理着乌黑的羽毛快乐地回应着。

枸杞很满足也很快乐。然而世上没有完美的人生，纵然是枸杞也避免不了。

      酷暑来了，大哥嫌热开了空调，几乎在一瞬间，枸杞就遭到了重创：热风如同猛兽般伸着火热的舌头，热气包围了整棵枸杞树。

      世事总是这样：给你伤害的，往往是关心疼爱你的人。

        当傍晚时分我发现它时，悲剧已不可避免。枸杞原本碧绿的叶子已变得焦黄、憔悴，蔫蔫地低垂着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瞬间，一股彻骨的心痛让我头晕目眩：我美丽顽强的枸杞啊！

        怀着一种负罪感，我把它们散乱无力的枝条顺理了一下，用一根丝绳系扎在一起，斜挂在窗前，默默地，我期盼着奇迹出现。大哥也很心痛，但他坚信枸杞不会轻易放弃原本旺盛的生命。

        俗话说祸不单行，蚜虫也欺负枸杞无力抗争，纷纷爬上残花枯叶密密布满枝头。枸杞还能活过来吗？会吗？我无语。

        命运给人不幸，同样也会给人惊喜。几天后，一场突降的瓢泼大雨无情地把枸杞仅剩的残叶扫了个一干二净，同时也收拾了所有的蚜虫。

        当我极近绝望时，一抹新绿竟自枯瘦的枝茎间吐出！虽然小而娇嫩，甚至不起眼，但在我看来却是那样珍贵！我不禁感慨万千敬佩不已：这小小的身体里有着怎样强大的生的渴望啊！

      第二年秋天，枸杞依然枝繁叶茂地垂挂在窗前，如绿色的瀑布；但在瀑布间点缀着颗颗红红的枸杞果儿，粒粒圆润，晶莹剔透，闪着玛瑙般润泽的光晕，不时引馋嘴的俏鸟儿来啄食。

        这种不知名的鸟儿，相貌清秀，全身嫩黄，叫声婉转动听，站在碧叶红珠间，远远望去，宛然一幅丹青妙手也叹为观止的国画了。铺绿展红，引黄纳翠，风吹霜欺何畏？怡怡然迎风邀月，望之神清心醉。枸杞的生命也真够精彩了！

        突然想起宗璞的话：“人和花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是啊，失业、亡财、丧亲、离乡、伤病等痛苦挫折、悲欢离合在所难免，只要心怀希望，奋力拼搏，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

      夕阳下，满园花草，我独敬那株枸杞。

20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