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

故事,发生在再普通不过的街头。

故事的主角,不像其他常听到的故事中的主角一样,他们没有爆表的颜值,没有炫酷的衣着,没有逆天的特异功能,甚至连一般的励志鸡血故事里常有的“崇高理想”,“远大追求”这样的元素都没有。他们混迹于街头讨活,蜗居于城市中的某个屋檐下度日,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传奇的过往,甚至都没有一般意义上可以拿出来炫耀的经历。他们是俗世中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像你,像我。而故事,就在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街头,在我们朝夕相处的城市中缓缓展开,娓娓道来。

他们是一伙行走在城乡接合部的城市边缘人物,他们有严格的内部纪律,明确的人员分工:善于放长线钓大鱼,计划周密,鲜有失误的团队老大赵宁,为人浮躁,经常冲动行事影响团队却不断快速成长,善于随机应变,出奇制胜的小宝,性格直率,偷窃本领出神入化,善于开锁和表演的冬冬。外冷内热,对团队可能遭遇的危险有着高度敏感直觉,善于利用自身美貌获取他人信任的安宁,心思缜密,擅长伪造各类证件票据和技术造假的黎伟。

行骗者与被骗者之间的故事,是在中国几乎所有城市里,不知疲倦上演着的日常。“骗子”这一职业,在大多数正常人眼里只能归为三教九流之中几乎被人嗤之以鼻的末流,登不得大雅之堂,更不屑于之为伍。故事中的他们,或许没有高尚品德,但是他们有着在一般人看来很奇怪的职业原则,譬如不骗老实人,还有除了骗之外,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勒索,即便是不得已使用偷,也必须服务于骗。团队老大赵宁曾说,“所谓原则,就是约束行为的一种方式,没有约束的行为,就是铤而走险”。作为骗子的他们,居然还有着莫名其妙的职业自豪感,既看不起近乎同行的小偷,又看不起比他们暴力直接一些的强盗。他们认为,强盗没有技术含量,而小偷没有艺术含量。他们坚信,“每一件事,只要到了极致,就是一种艺术。”他们精密算计着每一步的计划,锁定目标、制定方案、精心布局、诱敌深入,最后把贪婪好色和为富不仁者收入网中。

这是一部行骗的故事,讲的却是仁、信、义、爱的故事。

好久都没有看到过这样让我击节赞叹的故事了,昨晚看完最后一集后,刷了近乎一夜的剧评,被人提到最多的,同时也是这个故事最大的亮点,就是它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剧情。故事中任何一句看似随意的台词,一个似乎无意的镜头,都有可能成为在故事的最后揭示谜团的一条线索和推动情节进一步发展的一个环节。相对严密合理的情节逻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镜头剪辑,让一贯对故事合理性和逻辑性很较真的我都禁不住替这部剧称赞。而除了这显而易见,烧脑悬疑的剧情之外,更打动我的,是故事主线情节发展之外的血肉细节。

“如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坏人,那么当一个诚实善良的好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赵宁

这让我想起江河的一首诗: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

在夜里凝望

寻找遥远的安慰

谁不愿意

每天

都是一首诗

每个字都是一颗星

像蜜蜂在心头颤动

谁不愿意,有一个柔软的晚上

柔软得像一片湖

萤火虫和星星在睡莲丛中游动

谁不喜欢春天,鸟落满枝头

像星星落满天空

闪闪烁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

一团团白丁香朦朦胧胧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

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

在寒冷中寂寞地燃烧

寻找星星点点的希望

谁愿意

一年又一年

总写苦难的诗

每一首都是一群颤抖的星星

像冰雪覆盖在心头

谁愿意,看着夜晚冻僵

僵硬得像一片土地

风吹落一颗又一颗瘦小的星

谁不喜欢飘动的旗子,喜欢火

涌出金黄的星星

在天上的星星疲倦了的时候—升起

去照亮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谁愿意,天生就去做一个骗子,以这个为大多数人所不齿的行当为职业,混迹在城市的边缘,过着飘忽不定的生活。作为团队老大的赵宁,其父赵常乐本是一个老实的商人,却因心地善良被骗破产而后自杀。从此,她的人生轨迹因此改变。她立志为父报仇,成为一个骗子并在行骗的过程中四处寻找当年的线索。而在我童年所听到的每一个故事里,善良的小白兔总是在故事的最后教训了邪恶的大灰狼,老实的农夫总是可以得到路过的侠义之士及时地搭救而在虎口下幸免于难,童年的世界观里,善良的好人终有好报,邪恶的坏人终会得到惩罚。长大后才知道,再善良的小白兔如果没有利爪,面对大灰狼,也只有逃跑或者被吃掉的结局;再老实的农夫如果一无所有,也只有在冷漠路人的注视下葬身虎口,死不自知的命运。听过太多童话故事的我们,又该用什么来守护童话中的正义善良?

“知道我以前人家叫我啥吗?快乐的小2B。我是无所谓啊,只要快乐了,2B就2B吧。”——冬冬

冬冬坦率真诚,幽默搞笑的桥段成为在主线故事发展之外,增色不少的点缀。他本是剧中最苦命的人设,父母双亡,兄弟反目,爱情受挫。但他却是最乐观的人。他的小2B天性带给屏幕前的我无数次的开怀大笑。论颜值,他没有小宝野性,没有黎伟斯文;论文化水平,他既不像邵庄那样博古通今,又比不上黎伟对于各类技术的在行;论处事风格,他既没有小宝的灵活变通,又没有邵庄的沉稳老练。他缺谋略易冲动,贪图小利而团队意识欠缺。同时,他又世俗爱钱。还记得有一集里骗钱成功分赃时,他握着一沓子钞票自得自恋,超级猥琐的神情,被旁边的黎伟看在眼里嗤为“没追求”。他小气抠门,爱占便宜,即便是一杯咖啡钱,也要骗自己的恋人甜甜请客。然而,他又是那样重情重义,默默地一个人扛下所有,为植物人的弟弟筹措巨额医药费,偷偷为处境窘迫的甜甜花钱摆脱困境,补齐了她拖欠四个多月的房租费。

“再牛逼的小偷又能怎么样?也偷不了人的心啊。”——冬冬

冬冬是我在这部剧里面最喜欢的一个人设。喜欢冬冬,是喜欢他看似大大咧咧外表下的细腻。为了安宁,明里暗里地和黎伟插诨打科,斗嘴抬杠。在得知安宁已经选择了冬冬后,在安宁面前装作不知,哼着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自己的房间,却在转身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卸下搞笑小丑的面具,在深夜为了安宁而痛哭流涕。喜欢他的直率坦诚,即便知道自己与安宁不再可能,在面对昔日的“情敌”黎伟时,也可坦言:“我啥?我能有啥办法,谁让安宁那么没眼光选了你啊。对,我是爱她,但是……你还想看到我哭啊?放心,我还没有那么想不开。你说你上辈子得倒多大的霉啊,要不然这辈子怎么能走这么大的狗屎运。好好珍惜吧,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其实好几次我都想和你打一架,但愣是忍住了。有时候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宽宏大量。但你永远别想我说什么祝你们幸福的话,那么虚伪的事,我做不出来。再说,我心里已经诅咒无数遍,希望你和安宁最后发现,原来你们是亲兄妹。”

“我们想要的东西,到最后,其实都不是开始想要的样子了。”——冬冬

在故事的最后,经历过鬼门关前的一劫,当二千三百多万的现金整整齐齐地码在他眼前时,他却说:“这要换以前啊,看到这么多钱,我指定全把它铺在地上,然后在上边打滚。不过现在啊……听说人在快死的时候吧,脑子里会像放电影一样,闪回很多画面,一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当时我就觉得我真快要死了,心想,我也想想过去吧。结果我就发现,我脑子里出现的,全都是跟钱有关的画面,不过当然,我也想你们了。可想你们之后吧,紧接着还是钱。原来我的过去是那么单调啊。老听人家说梦想,我就问我自己,我的梦想是啥?最后想到的还是钱,满脑子像下雪一样,飘着钱。可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你们也不可能把钱烧给我。一来我觉得你们不舍得,二来听说那是违法的,三来就算你们把钱烧给我,到我这也成一团灰了。所以最后我也得出一条结论,我他妈活着就是为了一团灰啊。”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什么是初心?小的时候想法很简单,初心就是“好玩”,就像小时候对物质的分类:可食用的和不可食用的。小时候每天所进行的一切活动也只有一个原因:为了好玩。可随着年龄增长,看了很多书,想法看似多了起来,却道“人生识字糊涂始”,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只是为了“好玩”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时间终会给这所有的困惑一个无声的答案。年幼时的纯真,是未谙世事的单纯,年少时的纯真,是面对世俗的激浊扬清,“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总觉得世界在自己的脚下,都忘了头上还有更大的天的豪情万丈。年老时的纯真,是看破红尘,超脱尘世的返璞归真。同样的一个问题,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想必有着不同的答案吧,就像晦暗了又明晰、明晰了又晦暗、尔后最终永远明晰了的大彻大悟。也许只有到了最后,我们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吧。

“人都挺贱的啊,你说一千道一万个道理啊,永远都听不进去,但是只要你痛了一次,永远都记住了。”——小宝

还记得这个人物形象在第一季中的不成熟,争强好胜,聪明冲动,像一头被困在由各种原则规则织就囚笼中的小兽,像极了青春期里目空一切,桀骜不驯的我们。一直想挑战赵宁老大的地位,一直跃跃欲试,谋划主导一次团队的行动。而从第一季到最后的终结篇,一路走来,从最开始对赵宁所定下规则的不屑到经历过教训后心悦诚服地遵从,从众人一开始的不服到主动克制自己的情绪,照顾队友的感受,巧妙布局,避免了为了单纯的胜利而撕破安宁想保有的与何照依不真实的父女关系;包容提醒队友的不足,在冬冬生日那天,送一个教训给他作为生日礼物。小宝渐渐成为团队的核心与灵魂,成为一个赢得队友信任与尊敬的团队老大。就像年少的我们渐渐褪去青涩,逐渐成熟的成长。一次次有惊无险的经历,险些害团队陷入绝境的教训教给小宝一个领导者的担当与责任,就像成长中的我们所经历过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如干燥棘手的柴禾,丢入青春的篝火,跃动起倔强不屈的火苗,化作赤诚的光与热。

“还是算了吧,我的世界不太适合你。”——小宝

我不知道在故事的第一季里,小宝多次想挑战赵宁团队老大地位的企图,除了他强烈的好胜心外,掺杂有多少对赵宁暧昧不清的情愫。这种挑衅般的企图,就像澄澈如水,明媚如风的年少,一个幼稚的男孩子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将坐在前面的女孩子的辫子打个死结,在她的作业本中放一条刚捉到的新鲜毛毛虫,为的只是那女孩子的一声嗔怪,一句笑骂,心里便是满满的满足。

如若不然,便没有得知赵宁将要离开后的一掷硬币,以断追与不追的自欺欺人;便没有那义无反顾地追至楼下,寻人不得的沮丧懊恼。在第一季的最后,坚守原则的赵宁在拒绝小宝之前也曾说:“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像被当场揭穿了谎言一样,一个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羞涩地挠着后脑勺的大男孩的画面,成为第一季故事中这条感情线的最后定格。

随着赵宁离开,后来的故事里,他遇到了盲女林小娴。

一个从小就出来混迹街头的骗子,童年就开始伴随老虎机、麻将桌、扑克牌长大,见过并经历过太多人性的虚伪,欺诈,早已是一身江湖味的他,心却在双目失明,心灵透亮的林小娴面前柔软。

如果说小宝对于赵宁的感情像是一个小男孩对小女孩纯真却稍显幼稚的情愫的话,那么在林小娴身上他展现更多的,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成熟与包容。

默默地在躲在楼道的转角,看着循着闹钟铃声打开门的她拿到包有自己行动分得的钱后悄然离开;带她去感受西山公园满园浪漫的桃花盛开,即使她双目失明,却还像对待一个正常人一样为她带上眼罩,给她一个正常人才可能享有的惊喜;雨天里飞跑出去,默默为她撑起的伞;为了带她去大医院看眼病,特意学习了如何搀扶一个盲人出行的知识。责任、体贴、呵护,他将这些无私地给予。面对林小娴,小宝就像一个经历过无数个长夜里黑暗与寒冷的旅人,在看到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落肩头时心中油然而生的感动与虔诚,以及由此而生的,愿意为守护这份光明而誓死捍卫的信仰。

在终结篇里,夕阳斜辉映照的湖面上,坐在游船里的林小娴好奇地询问小宝的职业,想要了解他的世界。当自己过往的画面回闪后,小宝戏谑地笑笑说:“还是算了吧,我的世界不太适合你。”我不知道当时镜头中的夕阳是否已经在暗示着这段恋情的无疾而终,这句看似随意说出的台词是否已经在昭示这对游船上的男女终究是两个世界中里擦肩而过的路人?那日两人在一起看电影时,昏暗的银幕灯光下,并排坐着的两个人,黑暗中那只犹豫不决的手,终究没有握住那只它想握住的手。

再后来,他看到了她遇到属于她世界里的人。他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与这个人在公园里并肩而坐,像之前和他聊天那样愉快地和这个人聊天;他用他的骗术为她测试这个人的诚实善良;他默默看他们在广场上放风筝,看阳光洒在她眼睛里的那份熠熠生辉的光芒;他悄悄地尾随这个人,查清这个人的职业,是本分经营的一家奶茶店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员工。然后,就像他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他在远处默默地选择了放手。

故事的最后,林小娴的眼睛终于被医好。站在红绿灯交替的路口,他几番回首,却欲语还休,终不再回头。许不了你现世的安稳,便许你一生重现光明,让你在彼此擦肩交错的那一刹那,看着我的背影远走,然后独自看那场让人泪流满面的电影,泪落心头。

“人生充满际遇,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安宁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安宁这个角色,她美丽,她冷艳,她安静,她沉稳,她重情义,她有魅力。但在主线设局过程中,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长,除了在骗局中作为诱饵的美色。可在故事的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深夜临街窗旁,分坐于棋盘两侧的邵庄问小宝:“你有没想过这个团队里面,谁是最不可或缺的人啊?”随后他自语道:“是安宁。冬冬够灵活,但是缺智慧。黎伟技术好,但是缺变通。你呢,脑子行,但是缺冷静。你们缺乏的这些,正是安宁所具备的。虽然各方面都是起到点滴作用,好像没什么特长。但正所谓润物细无声。如果你们是一辆列车的话,在列车有可能脱轨之前,安宁会是第一个拉响警报的人。”我想这该是编剧借邵庄之口,给予安宁这个角色的最终评价吧。

童年时家庭不和的阴影造就了安宁外冷内热的性格。除了行动过程中必要时装出的热情,真实的生活中,她始终以一副冷漠的面孔示人,无论是对冬冬还是黎伟,她始终不肯打开内心接纳任何一个人。不和的家庭生活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伴随了她整个故事的始终,在得知自己的好友陈靖就要结婚的消息,她也依旧对婚姻抱有极度悲观的态度:“结婚,最后还不是离婚。”

在整个故事中,个人感觉由安宁直接表达内心的戏份并不多,唯独有一组镜头是在黎伟和安宁刚刚分手之后,深夜出租屋的窗户旁,手捧着一个搪瓷杯的安宁少有地走过去和正在监视大街的小宝主动聊天。这是整个故事里我觉得安宁集中说话最多的一次,也是刻画她内心之孤独最深刻的一次。

“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我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里。但是在这些记忆当中,没有多少是快乐的。以前我在家里,呆着不开心,我就离家出走。从那以后,我的家就由一所房子变成了一座城市。可是现在,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了,无非,就是再次离家出走而已。”

这段看似与人聊天,实则是内心独白的话语,就像一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游子,于万籁俱寂的夜里,道尽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如浮萍柳絮般的漂泊孤寂。

她是渴望爱的,可她又不相信爱。无处宣泄的感情唯有找一个人来寄托,无论是对最初的赵宁,还是后来对建立在相互欺骗上,彼此的感情随时都有可能幻灭的何照依,再到最后不爱他却依然和他在一起的黎伟。爱于她而言似乎是一种多余的累赘,是一种需要委托他人代为保管的物品。

童年父母失败的婚姻,是否就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剧。孩提时的她独自在游荡在城市的街头,日夜与陌生人为伴。柔弱的身影徘徊在深夜的街巷,萦绕在身侧的是一望无际的孤独,回不去的名字叫做家。当她长成挺拔俏丽的少女,多年的风餐露宿已为她本该明丽的脸庞覆上一层冷艳的冰霜。她掩饰着自己对温暖与关怀的渴望,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姿态俯视着自己的人生。

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面冷心热,知道她那看似冷漠疏离的外表之下未被扭曲的,善良正直的内心世界。她在保持与团队成员距离的同时,又在团队需要的时候做自己所能及之事。

故事的最后,她选择了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寻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我想,这也对她而言,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吧。

“骗人只是我的兼职,我的理想是想考大学。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是个知识分子。”——黎伟

我觉得故事中这个人设的存在,是编剧对当前中国教育制度的一个有意的讽刺。参加了10年高考,却始终被清华大学拒之门外的,最后被MIT特招录取。最后成为这个骗子团队中,玩的了IT,造的了假证,黑的进电脑,伪的了视频的高材生。这样的人物背景,不知道是不是编剧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气化作的对现行教育体制的血泪控诉啊。

对我来说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对于安宁的痴情。

所谓“爱”,就是当安宁看到电视上的播放的一个宣传片,随口一句的“这些房子真漂亮。”就有他在旁边的接话:“以后,我们也住这样的房子。”此后,之前一直捧在手里的高考复习题集换成了建筑模型设计手册,之前深夜伏案苦读的身影变成了为设计图纸熬夜通宵的背影。

而所谓“不爱”,便是他在她旁边几番咳嗽而她的置若罔闻。甚至主动提醒她“我感冒了。”换来的也只是一句“记得吃药”;所谓“不爱”,就是在得到他不需要她带饭的口信后,看着她自顾自的走开的背影后的怅然若失。他耿直敦厚,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一次次躲闪自己关注的目光,他说他可以等。而她,却始终未曾给过他一个承诺,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让我真正欣赏这个人物的是,经历过这一切,他在明白安宁对他没有爱情后也能坚定地主动选择放手离开的勇气。“爱”与“相爱”本就是两个概念,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单纯的“爱”并不能给彼此带来幸福,这样的“爱”越强烈,“爱”的一方受的伤害愈深,“被爱”的一方心中的内疚感更重。故事的最后,他的温暖也终究没能熔化她的冰霜。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同样的两个人,会发生不一样的故事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喜欢问别人太多,也不喜欢别人问我太多。”——邵庄

最喜欢他煮一壶茶,坐下来捧书阅读的姿势。

私以为这是最可以表现人类精神之高贵一面的姿势。不为任何目的而阅读的阅读,就如童年里只是为了好玩而好玩的游戏,心无旁骛、怡然自得,单纯地只为了享有这个过程,而忘却最后的结果。

人之所以有别于动物,即在于他除为了一日三餐的暖饱而奔波劳碌外,对无关物质的需求与追求。譬如与他人的联结和交流,对美的欣赏与创造,精神上的爱与被爱。除了物质世界外,我坚信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神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一草一木所构成的景观,这个世界里蕴藏有的矿产的富足度,决定了我们在物质世界里的舍与求。

我不能确定这两个世界间的关系,但我常常可以看到的是,精神世界匮乏的人,却如上瘾一般在自己的物质世界里不断地开疆拓土,以作为对自己另一个世界贫瘠的补偿。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却因缺少打理而变得更加荒芜。

邵庄这个角色是整个团队里烟火味最淡的一个角色,神秘,低调,冷静,睿智,因而也略显得有些不真实与不可捉摸。“前尘旧事一并了,功成身退隐于市”,他那份超然物外的豁达态度,也为这个行走于世俗中的团队增添了一抹理想主义的亮色。


优点与缺点的混合,让每个人成为了矛盾体,但又鲜活而真实。“尘世如潮人如水”。冥冥之中相遇的他们,是朋友,是对手,是情敌,是家人,在每一次完成一个完美的局设之后一起走入人流,画面那么自然和谐。

一开始感觉“毛骗”这两个字用的无比猥琐,现在感觉,这两个用的却是恰如其分:

正如字义所示,他们是街头小骗,是一群微不足道的人。沒有浪卷涛天之时代洪流的能力,也沒有责无旁贷的大慈大悲心。每个人好像都在追名逐利,一切行动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正因如此,你才能恰好可以看到,他们是如此鲜活的个体,如此真实地生活在尘世的某个角落。

经历了大风大浪后,主角们的生活终归于平淡。

最后的高潮出现在最后一集的最后一段时间,在那个广场上,这个毛骗组织终究还是散了,毕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邵庄、安宁、黎伟、冬冬都走上了各自的道路:邵庄继续他闲云野鹤的生活,安宁开始了她说走就走的旅行,黎伟去了麻省理工,冬冬和甜甜姐开始了幸福的婚后生活,可就在曲终人散之时,大家都怀着希望朝明日踏去,唯有小宝,看了一场熟悉的电影,下意识的回头,身旁却是那样空荡荡。我相信那一幕让很多人泪流满面。但是对小宝来说,他自己说过:人这一生能做自己既喜欢又擅长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导演给了这么一个最现实,却也是最好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让人几多心酸,几多不舍。

仅剩小宝那落寞的身影独自强颜欢笑。那一刻是我记忆最深的画面。行骗的人生好比青春的缩影,传奇落幕,青春散场,而生活最终要回到正轨,结婚生子,慢慢老去。就好像小宝他爹说的那样,行骗不能作为一辈子职业,用前半辈子体验别人没体验过的人生,用后半辈子体验别人正在经历的人生。喜欢毛骗,喜欢的是剧中人令人称奇的经历,过人的智慧和勇气,还有贯穿始终的兄弟义气、侠义心肠。这又好像是我们的青春,敢想敢干,无所畏惧。无论最终的分别会带领他们各自走向什么方向,曾经交汇的时光,正如在那些曾陪着他们成长的观众一样,在生命的掌纹里,刻下深深的烙印。


写了这么多,其实是因为除了佩服编剧反转又反转的剧情之外,还很喜欢里面为了情节设定的有浓浓中国味的历史背景和各种线索。那首节选自白居易《长恨歌》的诗句,给《桃花源记》带来的野史注解,源自山海经的雍和传说,国共内战的历史背景,以海子的诗作为密钥和鬼谷子与仰度先生传承自周易的未卜先知。这些设定,让这个讲述街头行骗的故事在后两季中显得那么让人惊艳。那句“了却仇人因果事,奈何桥上把命还”的诗句,在铭记恨的人的眼里,是复仇的信号,而在超越了世俗仇恨的邵庄眼里,却是已超脱生死的仰度先生留下的对前尘往事的了结。那味既是毒药又是解药的雍和,隐隐暗合了道家里阴阳二极的对立、转化、统一的思想。此外,邵庄关于那本《御世制人录》的评述——“所谓御世制人,你可以参透整个世界,却永远无法了解人性”,同样涵盖了千百年来中国哲学中对因果与人性的思索,“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大概只有生于华夏的我们,才能感受故事里这难以言明的因果律与宿命感。


有人或许会问,既然你洋洋洒洒地写了这么多,说的这么激动,按理来说这么好的一部电视剧应该很火啊,为啥我没有听过?

个人感觉,主要还是片子所表现一些东西是客观存在的灰色世界,一些意识形态并非那么和谐,但对于一些底层的人们,它又是那么的真实,以至于只有对处于相似情景与心境下的某些人们才能产生触动。但是,说到底,一部被社会所认可的电影或者影视,必定是能被广电审批的,而这部剧显然在剧情上有很多细节是过不了这关,所以,只能是网剧的性质存在。里面骗术太多,不管是实用性还是略带工具性的,都很难过审批,要是能过也难免落下带坏青少年的罪名,综上所述,它的片子基因一开始就注定,它的传播平台只能像它所讲述故事的主角那样混迹于非主流的网络。

因此,最让我敬佩的是这个剧组,在拍摄第一季的时候导演和演员也就是一群在校的大学生,在看完这部剧后看到导演的一封公开信:“回想起我们一开始拍片那会儿,往往是一个导演,一个摄像,一个录音,几个演员就搞定一场戏。群演?无所谓,找身边的朋友,实在不行,现场现抓,再不行,录音上,演员举杆,录音出现过了?那摄像上,固定机位或者导演扛机;场景?无所谓,酒店用不了,用旅馆,再不行就日租房;光?能看清脸就行了,晚上的外景怎么办?哪里路灯多就上哪拍。我靠,有些地方的路灯十二点就灭了,改戏,改另一条街;道具?导演,你要的青花瓷的瓶子不好找啊,你看这个怎么样?导演:这太像痰盂了吧。道具:这就是痰盂。导演:……。众人:没事,拍吧,观众看不出来。”

自己在大学也剪过几次视频,也带过几次团队做过几个小项目,同样是当时与自己相仿的年纪,细细想来着实不易:第一部时,演员,服装,道具,一应硬件软件现在看来真是简陋的上不了台面,他们以梦想为力量发挥了现有条件的最大可能,让我感受到了一个没有特效与大场面的故事中展现出的诚意和自信,同时也证明了一个道理,即便是一部片名看上去只值五毛钱的网剧,也可以讲出一部上千万投资的片子也讲不出的内涵与精彩!而这样的精彩,背后又要默默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与心酸呢?

这是一群刚出校门的年轻人小成本拍摄的一部网剧。从第一季看起来的生涩到终结篇最后广场上的各奔东西,使整部剧有了深刻的年代感和层次感。剧中人用的手机从诺基亚到iPhone足以见证,立足于当下,着眼于现在,这正是我们正在经历的年代,这正是我们正在经历的时代!

看完剧后长久的怅然若失,一个人发呆很久,一遍遍听着那首think you can wait,不知道下一次能听到像这样精彩的故事会在什么时候。“如果相遇时是偶然,又何必在意分开时的突然?”不知不觉,洋洋洒洒地就写了这么多。人生路口的转角,祝福戏里戏外的你们都能走好,期待未来的某一天,还能听到有关于你们的另一个故事。

谨以此文,作为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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