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户风波

图片来自双胞胎女儿素描习作

01

“老公,你都考虑一星期了,迁户口那事到底行不行,你给个话儿呀。”晚饭后,李霞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和坐在沙发上正打算看电视的于恒商量。

“啊,你真想这么办啊,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呢,你觉得行就行呗。“于恒的回答像啥也没说。

李霞太了解自己的老公了,别看他三十多岁的人了,大事儿上他从来不敢自己拿主意,总喜欢私下偷偷地找他大姐商量。

“要不,你跟大姐商量一下?这事得尽快决定,政策越来越严,这两天我得给人家回话。”李霞有点揶揄又有点沉重地说。

“咱家的事找她商量啥,你要决定了,咱就那么办。”于恒很男人气地说。

李霞笑了笑,揣着满肚子小心思进厨房洗刷去了。没过几分钟,客厅里果然传来于恒的声音:“霞,我到楼下抽个烟啊。“随后“嘭”的一声防盗门就被带上了。

“哼,还不承认,肯定找他姐商量去了。”李霞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突然憋出一个馊主意,想借此戏弄一下老公。于是,她放下手里正洗的碗,搽了搽手,到客厅找到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于恒的电话。

“对不起,你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于恒的手机果然占线。看来,自己准备的“万一”方案是排不上用场了,她原想万一老公的电话接通了,她就说自己想喝酸奶了,让他顺便买回来一盒。

半个小时过去了,于恒终于回来了,李霞早收拾好厨房,正坐在沙发上刷微信。

她不动声色地问于恒:“老公,刚才你给谁打电话哪,手机一直占线,我打你电话,想让你顺便买盒酸奶回来,可一直没打通。“

于恒突然怔了一下,趁换鞋的功夫,把尴尬的脸埋进了门厅的昏暗灯影中。他镇定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哦,刚给单位同事打了个电话,有点事情下午没交接清楚。你想喝酸奶啊,我现在下楼去给你买。”

“老公,不用买了,明天再说吧。”李霞连忙说,心里清楚得明镜似的。

“迁户口的事儿,就那样办吧。啥时候咱们回老家办离婚手续,你提前给我说一声。”于恒竟主动说起了迁户口的事情。

“老公,你终于想通了!你放心,等迁完户口,我们就把结婚证再换回来。”李霞忍不住娇嗔地捏了捏于恒的鼻头。

李霞心头的那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她感到既高兴又无奈。

02

十多年前,李霞和于恒从东北一个闭塞的小山村来到北京打工。初中毕业的他们从最苦最累的工作做起,经过艰难的打拼,终于在这里立下了足。李霞在一家美容店当美容师,于恒给一个单位的领导当司机,俩人的收入虽不太高却也稳定,他们省吃俭用,小日子过得也一天比一天好。

五年前,为了女儿能有一个好的教育环境,他们拿出攒了多年的二十多万元钱,在老家县城里买了房子。就这样,李霞和于恒常年在外打工挣钱,寡居的婆婆带着小孙女儿,在县城上小学。

转眼间,女儿就要上初中了,为了更好地能照顾到孩子和老人,夫妻俩卖掉了县城的房子,又贷了些款,在离北京最近的河北安市买了房子。这样虽然每次回家需要两三个小时,可毕竟全家能够经常相聚了。

可是,刚买了安市的房子,各种限制炒房的政策就接二连三地出台了,李霞家买的安市房子已经不能落户口了,这个消息让李霞一下子从刚买新房的兴奋坠入焦虑的深渊。如果没有安市的户口,女儿就上不了这里好的初中,将来也不能在这里考大学,一系列的麻烦事都会接踵而来,李霞苦恼极了。

03

突然有一天,常来店里做美容的张娜给李霞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霞,上次你不是说想在安市落户吗,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张娜躺在美容床上,边接受李霞的按摩,边和李霞聊天。

"娜姐,有啥好办法,快说来听听。"李霞迫不及待地问。

"找个当地人假结婚呀,我那里有个表哥,和老婆离婚了,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张娜看李霞没说话,就又开导她说:"只要你和老公感情深,这有什么呀,你没看见,好多夫妻为了多买几套房子,都高高兴兴地去离婚呢!"

"你那个表哥怎么样?人可靠吗?他会愿意吗?"李霞满怀疑虑地问。

"我表哥人很好的,正规的大学毕业生,原来一直做销售工作。近几年呆在家里,开了一家小旅馆,离婚后他把小旅馆送给了前妻和女儿。他家拆迁分了六套房子,他和前妻各三套。放心吧,只要你同意,他那边的工作我负责去做。"张娜的热情帮忙竟然感动得李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是多谢你啊,娜姐,你可是帮了我家大忙了!我等你消息了。"李霞边说边更加用心地给张娜做脸。

当天晚上,李霞就把下午张娜提议迁户口的事告诉了老公于恒。于恒从来没想到还能用这种方式迁户口,一贯老实没主见的他,看到老婆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只得说等等张娜的回话再定吧。

三天后,张娜就回话说表哥同意了,让他们两口子尽快商定,以防夜长梦多。李霞又找于恒商量了半天,可是于恒说这是大事他要好好考虑一下。可是一周都过去了,老公一直没给一个明确的答复,李霞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04

16年国庆节前,李霞两口子回老家办理了离婚手续。按照之前两人商量好的,离婚协议上,离婚原因是感情不和,安市的房子归李霞,女儿也跟母亲生活。为了考验老公的真心,李霞特意让于恒在协议中加了一条:每月他要支付给李霞五千元女儿的抚养费,这几乎是于恒每月所剩的工资总额。

一个月后,在安市的一家饭店里,李霞夫妇第一次见到了张娜和她的表哥陈思。陈思十分幽默健谈,在他的感染下,空气中弥漫的陌生和尴尬气氛很快就消散了,晚饭吃得非常愉快。快结束时,李霞去前台结账,发现陈思趁上厕所的机会,早把账给结了。李霞虽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对陈思的印象越发好了。

05

和陈思领结婚证那天,于恒吃完早饭,开玩笑似地对李霞说:“老婆,今天用不用我陪你去领结婚证啊?”李霞闻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她从玄关架上取下于恒的包递给他,嗔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说“讨厌,快上班去吧,都不上班,我们家喝西北风啊。”于恒笑着接过包,上班去了。想起要和一个陌生人去领结婚证,李霞心里一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甚至昨天晚上都没睡好觉,做了一夜纠缠不断,乱七八糟的梦。

于恒上班走后,李霞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最终挑了一套素雅的碎花连衣裙。她穿上那条裙子,看着镜子中那个女人,李霞竟然有些恍惚。镜子中的那个女人,皮肤饱满白皙,一袭黑瀑布似的披肩长发,裙子完美的剪裁恰好衬托出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李霞不禁苦笑了一下,从事美容业十几年了,每天套在工作服里,为别的女人打造美丽和青春,却很少认真地打扮过自己。她突然有股别样的心动,好久没休息过了,不如就趁今天给自己好好放个假。她精心地给自己画了个淡妆,就挎着包出门了。

才早上8点多钟,距和陈思约定的时间还有小两个小时,李霞决定去离家不远的那个公园转转,都搬到新家半年了,她还一次没去过呢 ! 公园风格像极了苏州园林,满眼郁郁葱葱的竹子和杨柳,夹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四处都有曲径通幽的感觉。园中有五六处大大小小湖泊,每走几步就有小桥流水,堤岸上栽满了垂柳,随风摇曳,甚是柔美多情。李霞脚步轻快地走着,心情像欢愉的小鸟一样。

十点钟,李霞准时到达民政局的大门口,陈思已经等在那里。看到李霞翩翩走来,陈思竟然有些不敢相认,虽然那天晚上一起吃了一顿饭,可是今天的李霞年轻漂亮,神采飞扬,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冲李霞温和地笑了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李霞看见陈思站在这里等自己,感觉很不好意思,她加快脚步迎面走了过去,略显羞涩的微笑回应了一下陈思。

俩人进了民政局,领号排队,等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工作人员开始给他们拍照片,“你们两口子可真奇怪,拍个结婚照还站那么远,靠近一点!”李霞和陈思竟都有点脸红,他们像情侣一样靠在一起,陈思竟然还用一只胳膊搂住了李霞的肩。

按照流程,工作人员像神父一样履行了最后一道程序,当他问李霞“你愿意嫁给陈思为妻吗?无论贫穷还是健康......”时,李霞竟然有些嗫喏“我...愿意!”,当问到陈思时,他比李霞沉着多了。当大红的结婚证书发给他们时,俩人竟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06

出了民政局,为了表示感谢,李霞主动请陈思去吃午饭。饭间陈思竟然触景生情,主动谈到了自己的前妻和孩子。他说前妻是他的大学同学,当时两人谈了三年恋爱才结的婚。他原来一直做销售工作,常年在外面跑,孩子都长到快八岁了,他基本啥都没管过,后来他前妻就和同事好上了。陈思说,他不怪她前妻,只要她能幸福,他愿意成全他们。女儿跟自己生疏,愿意跟着妈妈,所以女儿的抚养权他也主动让给了前妻。

陈思喝了点酒,回忆让他有些伤感,他眼圈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嘶哑。李霞静静地听着他的述说,体贴地给他倒酒、夹菜,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柔软,开始同情这个男人。饭后,李霞拿出早准备好的两万块钱,作为陈思帮忙的酬谢,俩人推攘了半天,最终还是被陈思坚决地拒绝了。

07

可是,迁户口的事远比原想的要复杂得多。为了打击日渐增多的假结婚落户,安市加强了结婚真实性的核查工作。

为了证明两个人是真结婚,李霞和陈思商量借故两地工作,扮演周末夫妻。每个周末她都会去陈思家,假装亲热地挽着陈思进进出出几趟,想在邻里间混个“脸熟”,晚上很晚再偷偷地回自己家睡。

陈思的房子是当年拆迁时分的,里面住的基本都是原来一个村子的人。刚开始,看到李霞亲热地挽着陈思的胳膊回家,邻居们都会热情地打招呼:“陈思,这是新交的女朋友吧,啥时候请吃喜糖啊?”一向思维敏捷的陈思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慌忙含混地说:"哦,这是我老婆,二婚不准备办事了。”说完拉着李霞赶紧走了。看着村里人疑惑复杂的眼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李霞和陈思感觉像掉进了无穷的深渊,他们不知道以后还需要多少谎言来掩盖。

三个月过后,李霞去派出所办理迁户手续,派出所让她填了一堆单子后,说这种落户需要上报审核,而且还会去家里查实验证,让她春节过后再来。

为了应对派出所人员突击上门查实核验,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霞晚上只得住在陈思家里。下班后,她像家庭主妇一样买菜做饭,主动和邻居打招呼,在外人面前和陈思尽力扮演夫妻角色。

08

随着李霞越来越少回家,于恒对李霞质疑越发加深,从不发火的他开始莫名地冲李霞发脾气,摔东西。本就沉默寡言的他话更少了,有好多天了,他都不理李霞,两人在一起时,空气冷得像冻了一层冰。李霞一直隐忍着,尽量不和他吵起来。她懂于恒的心思,自从两人办理离婚手续后,于恒的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不舒服,看着自家老婆跑别的男人家去装贤妻良母,他更是妒火中烧,有好几次借故找茬,两口子差一点大吵起来。

自从李霞来陈思家住后,张娜也成了这里的常客,她几乎隔三差五地,以陪伴李霞的名义,到陈思家蹭晚饭。刚开始,李霞还没觉得有什么,陈思是张娜的表哥嘛,亲戚间常串门也很正常。可是后来,看着张娜看陈思的那种眼光和俩人不知觉流露的亲密,李霞觉得他们关系肯定不简单。可是,李霞清楚记得张娜以前经常聊她的老公和孩子,她的老公是搞IT的,好像姓王。

李霞做人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她从不议论别人的是非,店里的顾客愿意告诉她什么,她也只是礼貌地听着,从不再对第三人说起。时间久了,店里的老顾客都知道她是一个可靠的人。

一个周末,张娜来店里找李霞做美容,俩人聊到了迁户口的进度,接着就聊到了陈思。张娜说:“霞啊,今天给你说个实话,陈思其实不是我表哥,他是我男朋友。我跟我老公提出离婚都快一年了,到现在他还为了点家产的事,一直拖着不离婚。我认识陈思一年多了,可是我们现在又结不了婚,我必须得找个办法先拴住他。正好,你想迁户口,如果你和他办了假结婚,你既能把户口迁过去,我又能利用这段时间把婚离了,陈思也不能和别的女人结婚。你说,这事办得是不是很完美呐?”李霞脑子有点断片,她低声“嗯”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09

转眼间,春节已过,李霞一直没有等到派出所人员去陈思家里查验,可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终于到了结果公示的日子,李霞早早地就去派出所,审核结果已经贴在了办公室外的墙上。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中,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结果是审核未通过。工作人员告诉她,新政策已经下来了,从外地迁户口到本地,结婚必须满两年才能办理。

那种不祥的预感终于落地了,李霞一边想着,一边打电话给老公于恒,于恒听到结果后漠然地说了句:“啊,还要两年!”就哑然了。

李霞知道于恒现在非常烦恼,他总觉得日子过得不对劲,明明是一家三口,可是自从和老婆办理了离婚手续,他再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老婆、牵着女儿出去逛街、看电影,甚至一块吃饭了。因为李霞一直提醒他,现在信息这么发达,要是有人从中破坏,拍个照片啥的,所有的这一切就全白费了。

她打电话给张娜,张娜听了好像也很不高兴,说了句“啊,还要两年!”也哑然了。

最近,为了尽快离婚,张娜起诉了她老公,为了财产分配问题,两人闹得非常不愉快。可是,最令张娜郁闷的是,陈思对她却越发冷淡,经常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去他家找他,家里又一直锁着门。张娜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李霞:"霞,你觉得陈思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我觉得他很喜欢你这样温柔的、小鸟依人型的......“ 聪明的李霞连忙把话接过去了:“娜姐,你瞎说啥哪,陈大哥对你那么好,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李霞心里明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娜对她渐渐有了芥蒂。

李霞给陈思发了条短信简单告诉了他结果。半个月前,陈思曾找过她一次,把家里的钥匙留了一把给她,说自己要和朋友出国玩一趟,大约一个多月后才能回来。

李霞的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不安。这个假结婚还要再维持两年!漫长的两年啊,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10

女儿小学毕业了,因为户口还没迁到安市,李霞托人找关系,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女儿送到当地的一所优质初中。开学已经半年了,李霞这是第四次被老师叫到学校了,这次女儿的数学又没考及格。

女儿自来安市上初中没多久,忽然变得沉默寡言。每天放学回家,不再没完没了地给她讲学校里的事,她经常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借口做作业一个人呆着。她的成绩下滑得厉害,好几门课都考不及格。李霞着急了,她试图和女儿好好谈谈,可是都被女儿以作业多、要写作业为由拒绝了。女儿自小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难道自己与老公离婚和别人结婚的事被女儿知道了?可是,当时和老公说好,要瞒着家里的老人和孩子的呀,孩子不可能知道呀。

晚上,李霞特意做了几道女儿最爱吃的菜,她和老公今晚要和女儿好好谈谈。晚饭时,女儿照例话不多,她应付似的简单回答着父母的询问。整个餐厅的空气冷冷的,像凝结了一层霜。女儿吃完饭,推开饭碗就要回自己的卧室。李霞实在忍不住了,她冲女儿大吼着:“可儿,坐下!”女儿默然地坐了回去。

“今天,你们班主任又把我叫到学校了,这次数学又不及格!每天吃完饭就学习,你学的啥呀!”

女儿冷着脸,什么也没说。李霞越发生气了,她冲女儿高声嚷着:“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挣钱,买房子,给你找好的学校,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吗?“女儿仍然没有说话,两只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妈妈,小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女儿的无声反抗,让李霞越发生气,她继续咆哮着:“门门功课不及格,你靠什么考大学,你靠什么养活你自己......”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觉得我现在很幸福吗?同学们都是本地人,就我一个是外地的,他们都看不起我,你们觉得这是对我好吗!还有你,你为什么要和爸爸离婚,嫁给别人?你为什么还住在我们家?爸爸,让她走,她不是我的妈妈!“女儿大哭着冲李霞爆发了。

望着女儿愤怒的满是泪水的小脸,李霞瘫软地坐在了沙发上。

于恒默默地给女儿擦去眼泪,抱起她进了女儿的房间,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女儿解释这一切。他已经很疲惫了,对于如何走完今后的路,他完全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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