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别

                            雪花

        西伯利亚的寒流一路南下,金州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摇曳、坠落,一列动车缓缓驶入金州站,偌大的车站只听到广播播报到站信息,直到动车的门关闭,也没有一个乘客上下车,值班员目送列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出站口,不久前还站着一排出租车司机,根据体貌体征吆喝着拉客;商铺的老板收银时还念叨,等今年熬过去,2021年打个翻身仗。现如今,封城让这一切戛然而止,时代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肩上都是一座山……

                                      2021年1月11日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恍惚之间,我楞在那里,不知所措——奶奶,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奶奶回答我:“作为宿主,我死了,癌细胞不也活不了么,身体就恢复了过来。”我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似乎逻辑上说的通,心里暗自窃喜,原来你真的还在…我仔细地打量奶奶的容貌,她曾几时凹陷脸颊有些圆润,纵横的皱纹也平缓许多,精神亦如一年前的饱满…

        我睁开朦胧的双眼,伸手去摸手机,划开屏幕,显示昨天睡前看的戴蒙德的《GGS》,这时的我不知为何,心里略有兴奋,回味良久,我突然意识到奶奶还在世的事实,嗳不对?母亲23号微信跟我说奶奶老了,这也是事实啊。一个是梦里的亲眼所见,一个是现实中只是耳闻,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

                            (一)

        一年多前,当我从父母口中得知奶奶身上的癌细胞扩散到了肝上,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奶奶是那种见了陌生人也能侃侃而谈的人,要强了一辈子,大手术也动过几次,这次她隐约觉察到什么,但在家人轻描淡写的情况下,她还是心存希望。

        去奶奶家的路上,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敲门前我调整了呼吸。“奶奶!我,金洲!”我把分贝提高了好几个档次,间隔了几秒钟后,屋内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谁!”门那边质问,她的声音只和我隔了一层门。

        我重复地喊了一遍,“我,金洲!”接着听见钥匙旋转发出哗啦地响声。

        门开了,“嗳,金洲过来了,哪天回来的?”奶奶看见是我,喜出望外。

        每逢遛弯遇见熟人,奶奶总会停下脚步互唠家长里短。我家四个儿,四个孙子!这是她最有底气的一句话,也是她唯一的牵挂。

        “周六晚上回来的。”我故作轻松的回答道,没敢过多的眼神交流,我直径进了客厅,后脑勺和耳蜗像是折了天线的收音机在寻找频道,发出嗡嗡的空鸣,我瞥了一眼,奶奶缓缓靠近冰柜,从柜子上的盆里拿出一个表皮发皱也没舍得吃的苹果,她的一举一动像是慢动作在我眼前播放,原来时间直催人老。

        在与奶奶交谈中,她有意无意地问我关于她复查的事,我假装不知,她指了指肝,那天凌晨咳了好多血,半夜给你爸打电话,你爸给我送医院去,大夫说是良性肿瘤,现在哪一下肝就裂开似的疼。

        “您都八十的人了,这身板有几个能赶上,有点小毛病正常,重要的是心态…”,总之,奶奶没有察觉到丝毫的端倪,认真地在听,但在一问一答中我的声音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我压着嗓子,尽量平缓说话的气息。渐渐的,奶奶的轮廓模糊了,我急忙仰靠椅子背,眼睛注视着天花板,始终不让眼泪掉出来。

                            (二)

        最后一次去见奶奶是大连金州区全面封锁前的那个周日,奶奶已经有几天不进食了,靠输营养液维持,每周回家看奶奶,情况都比之前明显的糟糕一些,现在连动一下身子都要依靠保姆,而且最令人伤心的是这次话也说不清楚了……

        人纵有万般能耐,终也敌不过天命。

        曾经认为离我很遥远的事情,时过境迁,都写进了现实,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无一例外。八十年的风雨沧桑像刀子刻在她的脸上一样,她消瘦体态让我联想到了爷爷临走前的模样。

        听到我爸喊金洲回来了,奶奶虚弱的睁开眼睛,看见是我,激动的哼哼呀呀,一通乱语间,我紧攥她的手,盯着她无语凝噎,她沉陷的眼窝里泛着微弱的淡黄色星光,那是一颗遥远的恒星,在燃尽前发回的最后一点光芒。她只能更紧地握住我的手来回应我,目光里惆怅、不舍,恍若隔世凝望……

        在金州封城后的第三天清晨,母亲在微信里告诉我奶奶夜里去世的消息,我重复地听着那段语音,就这样……真的……发生了?因为疫情防控,当天上午便匆匆火化了,那点星光消失在宇宙的黑暗深处,不着痕迹,从此了无音讯……

        那一分钟的注视竟成为最后无声的告别。

        愿主保佑您,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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