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北方的雪回南方

图片发自简书App


 北方的冬天总是寒冷而干燥,人们若是重重呼出一口气,白色哈气透过阳光像是镀了一层金,随后飘飘忽忽。

 离开之前,陈希向后深深地望了一眼。

 然后迫不及待地奔向火车站,大雪纷飞,淹没足迹。

 上午,四点半,陈希醒来拉开火车的窗帘。窗外飞速而过大山连成的线条变得比夜空更加黑,她将脸紧贴冰凉的玻璃窗想看得更清些。那是成片像树冠样的阴影,笼罩整个远处的天,电线杆一根根从眼前过去,永无休止。

。桌上的酸菜牛肉面拆了一半,陈希便起身去接热水。水蒸气眼前晃荡,温度几乎灼伤鼻尖,陈希连忙用手按住盖子,还是很烫。对面座位一直歪着头面对窗睡的女人转过来看着她,将桌上的杂志递过来,

 说道:“拿这个盖一下吧。”

“谢谢。”

 女人弯曲小指敲击桌面,敲击声清脆却没有节奏,那眼睛里好似隐隐发着绿光,像隐藏着伺机而动的鸟类。“你也是要回家的吗?”陈希吸了口泡面,有点含糊不清地向她搭起话来。

 “嗯,江西上饶。”女人低头穿鞋,白炽灯照着她白皙肩头上纹的娇艳玫瑰。她直起身扯好有些皱的衣角,伸手随意绑好头发,拿出罐装八宝粥吃了起来。

 “听说饶城现在变化得挺大的啊。”

 “不太清楚,我十年没回去过了。”她淡淡地弯了下嘴角,眼睛一直也望着窗外。

 “……”陈希没再往下问。

 火车从平原来到丘陵地带,群山泛青,天空渐白。黑色线条显得不再流畅、明显。女人的帆布鞋不停击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放下铁罐紧抓自己的衣袖,指关节泛白。她一下又一下呼吸调整,渐渐放松下来。

 “我女儿应该跟你一般大了。”她轻轻地吐出字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陈希能理解这种心情。

 若是心心念念着一个人,即便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和那个人有一点点共同之处,都可能想成心里人的模样。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心心念念。

 当初自己坚持北上,家人不知因思念偷偷抹了多少泪,而自己在外看任何一位老人,都会想起家里那位。

 良久,女人终于找到了新的话题:“还得多久到饶城?”

 “两个小时吧,火车一般不会晚点。”陈希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将垃圾都扔到面碗里。

“你是在北方读的书么?”

“嗯。”

“怎么跑那么远,在家这边不挺好的吗?”

“年少想出去看看呗,世界那么大。”陈希随手拿件衣服枕着,心里略微苦涩,回问道,“你呢?”

“我?”女人突然被问,有些无措,她的眼睛停驻了很久,然后说道,

“和你差不多的原因吧。不过我是在生下我女儿后才出去的。”

 伴随着陈希的一脸惊讶,女人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夏日的蝉鸣和初秋的溽热是女人对饶城与青春最后的记忆。那时候她屡次逃课去破旧酒吧听摇滚,听到撕心裂肺。她与那个帅气的贝斯手坠入爱河,从相厮长夜,然后再到毫无音讯。而年仅十八岁的她,也在泪水中浸泡得不再新鲜。

 “生下我女儿后,周围的闲言碎语也就越来越多了。于是我……”女人突然停下来,翻出一盒烟,看了看车厢周围,随后又放了回去。“我没带我女儿,就偷偷用积攒的零花钱买了张车票,出去看看。”

 陈希边听边看窗外景色像一桢桢影幕呼啸而过,火车翻山越岭,经过稀稀疏疏分散的人家,进入空旷的田野。

田野的尽头是厚重的云,它大片大片的遮掩住青山,留下断断续续的线条在运动着。

 陈希的手机“叮”地一声屏幕亮了,是进入江西境内的提示短信。雨水打到玻璃窗上,矮矮的山丘时近时远。一分一秒被拉得与那雨丝一般细,饶城不远了。

 “后来,我写了信寄给他们,她也会很快回信给我。和我讲她身边和学校的事情,讲她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情。她跟我说她喜欢雪,看电视里北方总是下很大的雪,而家里这边的雪就少了很多。她想我早点回来,带些北方的雪给她。”

 她用手心贴着被雨水敲打着的玻璃,问道,“你说今年饶城会下雪吗?”

 窗外是楚地难得平坦地带,空旷的田野延伸到好远才有一串麦穗似的山丘,田埂像大地的一条一条肋骨显露在这贫瘠之地。

 陈希心里绕出个结,终笃定答:“会的。”

 世间亲情大抵一样,都是全然无所顾忌地爱着。

 她想起小时候家乡湛蓝天空上飘忽的白云,吐着黄色花蕊的桂花香气扑鼻,还有祖母精心酿造的米酒,可求不可多得。

 只怕刚明白,却又来不及。

 此时,车厢明亮了,像把光从山后切了一片进来。火车上的人们逐渐醒来,周围又出现了小孩儿的哭闹声、男人们的打牌声和妇女们的聊天声。早晨从此刻开始脏乱不堪。

 陈希去厕所倒掉了那碗泡面。

 机械女声不停的从广播里传出来。人们拖着箱子的轮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各种深色的棉袄们摩擦着。陈希随着人群下车,看到四周雪白雪白的,没错,是雪,还挺大。陈希带好帽子,看到了那个女人,她那单薄漆黑的外套和牛仔裤格外显眼。

 陈希走到她身边说道:“火车刚进江西时还在下雨,而到了上饶却已经是大雪了。”

 她明媚地笑着回问道:“小念仔(方言,意为“小姑娘”),是我们刚上车的那一场吗?”

 陈希翻开手机看了一眼,的确是从昨晚儿就开始下了。这白色的雪簌簌的四下飘着,薄薄地盖了地面一层。女人与陈希相互挥了挥手,地上留了俩行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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