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北境艰路·提要
“公子说得本姑娘好像只知道吃睡和享受似的。”
“那唐姑娘北上的使命是什么？”“杀人呀！”
“多谢剑士大人救命之恩呐。”唐沐沐忽然用轻灵柔和的声线感谢。
——
“林公子，好不容易越过天堑，咱们是不是可以庆祝一下呢？”
“庆祝？比如举杯欢庆重返北境么？”
“笨蛋，当然不是饮酒那种无聊的事情。”
“本公子头脑愚钝，还望唐姑娘指点一二。”
“公子说的指点，是这样么……”眼看自己的装傻行为已经引起唐沐沐的不悦，再不停止自己腰肋的软肉又要遭殃了。
“知道啦，知道啦，上次浮翼计划，本公子并没有获得任何利益，现在又要大出血，真是不划算啊。”二人重新返回北上的道路，现在距离上次飞跃峡谷风波已经过去了七日。
自从展示获得完美成功之后，代理大人又顺利地拿到了来自郡守的批示飞书，后面的计划自然可以顺利实施。林仲璃从他的话里似乎还听出了代理大人返回五通的可能性，在仕途上还会再上一个台阶……代理大人因此迫切地与小武谈成了一个可观的价格，也下达了五架的订单。
而牵线搭桥的林仲璃却从中分文未取，实在让唐沐沐刮目相看。
“哼，没想到公子还有自己的小算盘。”她现在已经非常了解自己眼前的无良商二代，在他露出因损失利益而产生的痛惜表情时，原本真诚无瑕的双目变得浑浊起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一定是他有意为之的。
“利益有时候不能全部按照金钱来衡量呀。”二人飞越峡谷后并未在乌峡停留太长时间，仅仅采购了一些北境和应对夏日酷暑的日用品，然后便继续踏上旅程。
按照地图指示，接下来的城镇是一个叫邻崖的中型城镇，虽然名字叫作邻崖，但实际上距离乌峡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走上十天才能抵达——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不过在山脉中弯弯绕绕的时间就不止七八日，不但要小心走错方向，还要担心潜伏的山匪，着实浪费时间。
二人似乎回到了刚踏上旅程的那段时光，不过眼下已经是七月夏季，毒辣的阳光炙烤着荒芜的大地，连马儿都有些吃不消。
此刻，他们正在山中的一个村落稍作休整。
庆祝进入北境这件事，起先还是林公子先提出来的，本意是想借机品尝北境崖边的特色佳酿，但唐沐沐对饮酒异常反感，他只好作罢。早就听闻这附近有佳酿存在，但酒在嘴边喝不到的痛苦，真是让林公子难受不已。
“将山中的野味悉数端上来！”走入一家旅店后，唐沐沐便露出本来面目，将仙女容颜抛之脑后。
闻言，林公子的钱袋在滴血。一路走来，她预支的薪水已经是天文数字，算下来总开支已经接近七个月，这段旅程怎么想也用不了七个月吧。如果到东都作最后结算，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公子说得本姑娘好像只知道吃睡和享受似的。”
“其实也不算太多……”她对自己的帮助，加起来换算成银叶子也绝对大于所欠的部分，但林公子就想看她吃瘪的模样。
不过若是顺了他的心意，她也就不叫唐沐沐了。
“所以公子最后算下来，本姑娘到底欠你多少片银叶子呢？”唐沐沐吐出一根骨头，动作完全没有淑女的模样。
“呃，大概有三四十片银叶子吧。”
“如果本姑娘现在就把银叶子还了，那咱们之间的契约是不是可以立即取消呢？”
“啊！”林仲璃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她已经完全停止了手上和嘴上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用秋水眸盯着自己。
“当初说的一天一片银叶子，如果是本姑娘违约的话，加起来一共给你五片金叶子也足够还本姑娘签下的钱了吧。哪怕是放高利贷，收益也比咱给的少呢。”
“这……”林公子忽然觉得这肉索然无味，额头上不知道是天气炎热还是怎么，汗水渗个不停。
“那个……本公子……眼下也不是那么……”
“什么？”看她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一时间林仲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就不应该提钱的事情。
“本公子不是缺那些钱，相比违约的补偿……本公子还是更倾向你履行契约。”
他不敢再去看唐沐沐的双眸，生怕她下一步就是要还钱。
“哼，说的本姑娘在意那点小钱一样。”她哼了下，拾起啃了一半的肉骨头。
“……”他的胃口到现在为止，是一点都没有了。
“不吃就浪费了啊。”眼睁睁地看她从自己眼前劫走了尚未来得及下口的两块骨头，林公子叹了口气。
“所以……契约……”
“吃饱了……”唐姑娘无赖地转移了话题。
“咱们之间契约呢？”林公子声音和胆子都大了些。
“咦？什么契约，本姑娘有说过要违背契约么？”
“……所以唐姑娘要还钱么？”
“本姑娘从来不曾欠过你的钱呐！”熟悉的狡黠出现在她的俏面上。
林公子被口水噎住了，似乎又被她耍了一通。
“……”唐沐沐收起了严肃的面具，换上吃饱后轻松愉悦的表情，这样的套路，林仲璃是最吃不消的。
“反正也欠公子不少银叶子，也不差这一顿饭钱，是吧。”
“这是什么道理……”林公子无力地抗议，并没有任何效果。掌柜的已经在门口安排了几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林公子无奈，拿出五片铜叶子放在桌上，接着恨然离席：“不用找了。”
事实证明，哪怕是同行接近三个月的伙伴，林公子对于唐姑娘使用的技巧，也不是完全能应付过来，虽然大多数时候被逼着买单，但也要少数几次是心甘情愿，不得不说唐姑娘还是让人小看不得的存在。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她对于林仲璃来说，又是超越了开始就设定好的身份，从护卫随从变成了勉强合格的旅伴。在关键时刻可以提供敏锐的观察力和逻辑思考能力。在她的协助下，虽然遇到了无数超出计划之外的事情，但几次都化险为夷。
本以为枯燥无聊的北上收账之路，现在看来，在前半段路程也挺有趣的，这大概就是有人同行的乐趣吧。
望着吃饱喝足，快步前进的唐沐沐，林仲璃忽然觉得，要是这北上之旅，再长一点就好了，虽然还剩下一多半呢。
“想什么呢，不快点走，晚上就得在村子过夜了，到时候林公子一定又会抱怨本姑娘走得慢。”
“……没什么。”大多数时间她的感觉敏锐得惊人，能击破障碍，直达自己的心灵，但在少数时刻，又相当迟钝。不过正是如此才给了林公子隐藏心绪的机会。
“林公子这一路心不在焉的，是北境的道路唤起了公子的某些记忆么。”唐沐沐放慢了速度，与他并驾齐驱。
“唐姑娘多虑了，仅仅是路过北境，没有机会品尝这里的佳酿，心有不甘。”
“哼，心口不一，你以为本姑娘迟钝么。”
“呃……哪敢。”
“哼，公子的想法很危险呐，连本姑娘的剑都看不下去了。”
“……”林公子自认倒霉，脑海中再不敢出现她迟钝的想法。
入夜，他们在一处山洞生了火，把在村子里没吃完的肉骨头架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这北境还真是物产丰富，若是在南疆，这野味都不多啦。”
唐沐沐很满意这肉的品质，一把夺过林公子手上的盐巴。
“喂，太咸就过分了，白天还要喝水，这山中的泉水比南疆少多了啊。”
“跟着兔子就能找到水源。”
“本公子不像姑娘有仙犬一般的速度，可追不上兔子。”
“那就渴着咯。”
眼看肉上沾满了盐巴，林仲璃叹了口气，默默地从包囊中取出烤馕。
“怎么，公子不吃这烤肉了么？本姑娘特地给你烤的呐”见她一脸坏笑，林仲璃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没胃口。”
“那本姑娘就不客气了。”望着那家伙大口吃肉，自己手上的烤馕，倒也没有那样难以下咽了。
“人人都说秀色可餐，今天本公子可算是见到了。”
“难得听到这么有诚意的夸奖，喏。”她用林公子的黄铜小刀削去沾满盐巴的焦肉，将下面的嫩白瘦肉切下来几片，递给林公子。这下吃着倒是不咸了，应该说刚刚好呢……二人默默地吃着，谁也不再说话了。
“北境的星星也更加明亮啊。”
“……所以唐沐沐你为什么要去东都？”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她永远不曾正面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本姑娘也是为了自己的命运才要去东都。”
“命运？命运是自己掌控不了的，唐姑娘说的是使命吧。”
“这样说也没有错。”唐沐沐肯定了林公子的说法。
“那唐姑娘北上的使命是什么？”林仲璃换了个更为精确的说法，诱惑她回答。
“杀人呀！”
“喔……还真的是一个不俗的使命。”
“要不本姑娘为何要练就这一身绝世剑法呢，笨蛋。”既然不愿意说，林公子也不想逼迫，反正她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
“既然不愿意与本公子分享，那就憋在心底生根发芽吧。”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但愿公子有个好梦呢。”
“彼此。”
唐沐沐捅了捅火堆，在洞穴里面靠坐下来，那笨蛋商人已经睡下了，近来路程艰辛，他几乎是合眼便着。
“真是羡慕一到晚上就能睡安稳觉的人呐。”她自嘲一笑，也轻轻闭上双眸。
迷离之间，恍惚听到一个问询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
“你为何要北上？”
“杀人呀。”
“杀谁？”
“自然是杀该杀的人。”
“他为什么该杀？”
“因为他该死。”眼前的影子忽然转过了身，自己手上的剑迟疑了下。那张脸不是他的脸，在自己眯眼分辨的时候，那脸面忽然变得扭曲，待画面稳定之后，眼前人的面孔又变回了他的脸。
自己怒吼着挥剑便刺，就在利剑刺入心脏的瞬间，自己抬头发现那张脸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那家伙的脸，真诚得让人不忍欺骗的双眸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笨蛋，你在哪里做什么！”手上发力，宝剑颤抖着擦过那人的身体，就在这时，那脸面又不停地变动，忽然长大了嘴，将自己一口吞了下去，眼前立刻被一片漆黑笼罩了。
唐沐沐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外面天已经亮了，而自己则出了一身的冷汗。身边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青玉剑，摸摸腰间，那不曾见光的利器犹在。检查好一切，她站了起来，扫了眼依然在沉睡的林仲璃，轻轻叹了口气，朝洞外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