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锦书易托
“殿下，我们要不要派人监视这里！”程鸢看着一直在墙外听得极为认真的燕洵，小声地说道。
昨夜，燕洵竟然在楚云走后，二话不说就跟了出来，整整一夜，两人追着楚云绕了汴京一圈。本来以为被甩开了，却误打误撞地在这个巷口又看见了楚云的身影。
“不用了！走吧！”燕洵淡淡开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庭院，带着程鸢绝尘而去。
屋顶之上，楚风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神色复杂。
“离湘，等会儿准备一下，我们该走了！”穆宁珺喝完汤药，将碗递给离湘。以她，还有楚风、楚云的功力，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这个庭院已经被别人发现了呢！
“是！小姐！”离湘接过她手中的碗，一瞬间触到她的手，冰冷顷刻间顺着指尖传来。顿时忍不住抬眼看她，却仍旧只能看见穆宁珺脸上浅淡的笑意。
或许在别人眼里，那笑容，再配上这张极美的脸，是那样的温柔大方，优雅高贵，可是她却知道，这样的笑容，是多少次哭泣的泪水，多少个疼痛难忍的日夜里煎熬出来的。就好像那破茧而出的蝴蝶，人们都惊叹于那五彩斑斓的双翅，羡慕它那翩迁起舞的身影，却从不曾记得，蝴蝶为了那双美丽的翅膀，忍受过怎样的苦处。
燕洵借着楚云留下的图纸，将这次从贤阳商会四大商户手中拿到的钱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便于运输的金银财宝，派遣程鸢带领了五百人从水路穿过怀宋，最后再转陆路护送到燕北。
另一部分，则又分为两半，一半在怀宋安州兑换成银钱，另一半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珍宝。燕洵先是派人给怀宋的兄弟玄墨写信，希望他能在此事上助自己一臂之力，与怀宋做交易，把这些珍宝换成粮草，并请他帮忙先将粮草运送到燕北，他会带着这些珍宝亲自登门拜访。如此一来，等他半月后到达燕北之时，粮草也绝对会运送到了燕北。
燕北与大魏之战，迫在眉睫！他必须保证燕北后方的供给充足。
怀宋皇宫之中，灯火通明，烛火摇曳！看完燕洵的来信，纳兰红叶的手轻轻颤抖！信纸飘然落地。
该怎么办？十年了啊！既盼着见到他，却又不能见他！
烛火摇曳的光影间，她眼中依稀闪烁着那年的相遇。春花如繁，白梨粉杏飞扬如初晨云霞，他衣襟飘飘，立于三月春园之中，蓦然回首，眼眸若星，嘴角含笑，打趣的望着冒然闯入的她，眉眼细长，目光炯炯，轻笑着问：“迷路了吧？哪个宫里的？”
她那时十岁，私自跟随安陵王去出使大魏。为了防止她身份被认出，便一直做男装打扮，她看着眼前笑得满面春风的俊朗少年，脸蛋涨得通红，鼓足了勇气开口，声音却仍是极小的：“我……我是怀宋安陵王之子，我叫玄墨……”
也计，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如果是真正的玄墨，该有多好啊！
可惜，苍天弄人，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也只能是纳兰红叶！
那年在大魏呆了不过半年便离开，她以玄墨的身份与燕洵玩得极好，临走时二人结为金兰，相约日后再见！
时间一晃，十年都过去了！
九幽台的惨烈她不是不知道，可她远在天边，距离那么远，什么也帮不上，所以如今，他向她这个所谓的“义弟”开口求助，她哪怕与怀宋朝臣对抗也要竭尽全力帮他。
五年前怀宋先皇驾崩，皇室子嗣凋敝，只有一双痴儿稚女。朝中各方势力对皇位虎视眈眈，好在那时，长公主纳兰红叶在玄凌王的支持下，将十四岁的弟弟纳兰红煜扶植登基！
然而，这个年纪轻轻，本该是意气风发、执掌天下的少年儿郎，却只有十岁孩子的智力。
于是这万顷巍峨江山，就全部落在了那个当年才刚刚及笄的少女肩上！
“公主，陛下又闹起脾气来了！”云姑姑一边轻轻拾起地上掉落的信笺，放到桌上。
纳兰微微蹙眉，揉了揉太阳穴，不慌不忙地问道：“又怎么了？”
“晚膳过后，陛下要去玉液池耍水，带了几个内侍过去。可直到现在都不肯离开，还说今晚就要睡在玉液池。”云姑姑轻声叹息着，皇帝的事情，向来也只有长公主能够做主。
纳兰红叶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恰好盖住了方才的信笺。她缓缓起身，“带我去看看吧！”
“诺！”云姑姑应了一声，又急忙拿了一件披风给前面那个娉婷袅娜的身影披上。
夜风撩动门帘，刚关上不久的殿门微微裂开一条缝隙，空荡荡的大殿里闪着一个漆黑的影子。黑影迅速地闪到公文桌旁，一双纤纤玉手从宽大的黑袍里伸出，急速翻动着那一叠奏折。待看到那张特殊的信笺时，玉手停顿了片刻，暗沉的双眼里忽然闪现一丝明亮的笑意，随后快速地放下，将一切复原如初，如同闪电般迅速地消失在了大殿。
“小姐！春芙传信来了！”离湘手中握着一封米黄色的书信，递给正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穆宁珺。
白皙胜雪的双手从广袖中伸出，接过书信，取出信笺仅淡淡地扫过几眼，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纳兰红叶，我就知道你终究还是会答应了的，怀宋物产丰饶，何曾缺过金银珠宝，可为了他，你还是不顾大臣的反对一直支持他，可他会知道，那个与他相交甚好、义结金兰的玄墨兄弟，就是你吗？
“离湘，南梁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宇文玥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了。”
“楚云呢？”
“楚云一路跟随着燕洵，已经快到怀宋江州了。”离湘一一回道。
“嗯，那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走水路去燕北吧！另外，图纸没有了，你今天再去买一些！”
“是，小姐！”
离湘看着穆宁珺仍旧静静伫立的身影，微微叹息，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穆宁珺微笑着转过身来看着还没走的离湘问道。
离湘已经跟随她很多年了，主仆之间都已经熟悉了彼此的习惯，往日她这样吩咐下去，离湘早就退下办事去了。
“嗯！”离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道：“小姐，公子说了，你现在回去，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的语气既诚恳又急切，甚至带了些劝说和乞求。
穆宁珺淡淡一笑，面露狡黠，“离湘，这话怕是你说的吧！”
“我……”小伎俩被看破，离湘无奈地撇撇嘴，“小姐，就算是我说的，但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公子也确实让我劝着你一点呢。”
穆宁珺“噗嗤”一笑，眼眸清亮，微笑道：“离湘，很多路，一旦走上了，就很难再返回去了。”方才俏皮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萧瑟秋风吹落枯叶一般的凄凉和无奈。
“况且，这是我们暗中筹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我若是放弃，怎么对得起以前死去的人？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怎么对得起于将军，还有楚将军他们呢？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这些事早已成了我活下去的信念！”
“小姐！”离湘面色猛然一变，跪到穆宁珺身前，带着哭腔道：“小姐！离湘知错！以后不会再提！离湘只是希望小姐能够平安喜乐地活着。这几天小姐的身体，比在谷里要差很多。小姐还要每日描画和记录这一带的地形市貌，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会……会……”
离湘簌簌落泪，泣不成声。当年穆宁珺受的罪，已经不少，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实在是不忍心再让她这样操劳下去，不忍心她再经受这样的苦难。
“离湘，你先起来吧！”穆宁珺扶起跪在地上的离湘，拿出方帕帮她擦去脸上的汩汩泪水，轻声细语道：“傻丫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不完成我的心愿，我是不会死的。”
“可是，小姐，你可以有很多选择。只要你想，陆公子，楚风，楚云，阎罗谷的所有人，还有整个天机楼的势力都可以只为你一人所用。你又为什么要选择燕洵来帮你完成这一切呢？他……不也算是你的仇人之一吗？”离湘仍是不解，这个疑问她很早就想说了。
“不！他不是我的仇人！离湘，你还记得我对欧阳墨说的话吗？其实也是说给燕洵和我自己听的。报仇要看得清真正的仇人是谁！燕世城做的事，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与燕洵无关，而我和他都是有着共同的仇人的，那就是如今长安城里，坐在龙椅上耀武扬威的那个人！还有他身后的宇文家族！当年我父亲失去的一切，我要帮他拿回来。我父母还有我所遭受的一切，我要让他们……加倍奉还！”
最后的那四个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穆宁珺握紧拳头，紧咬下唇，苍白的脸上阴森森的杀意隐隐闪现，曾经尸山血海的一幕，在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小姐！离湘一定誓死追随！”离湘看着眼前向来素颜如雪、端静祥和的女子脸上泛滥起了冷厉的锋芒，握紧了她的手！
一如十三年前，她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时候，那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女子，握住她的手，给了她唯一的依靠，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