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矛盾的解决方法莫过于三种,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
在与楼上100分贝装修队多次协商未果之后,我决定认怂,做第三种人。周六早上七点半,撬地板的电钻声像闹铃一样准时响起,我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连刷牙洗脸也省略了,随手摸了一件衣服逃出家门。
周六清晨的大街上还很安静,路上还有些积水,没什么行人,此时的氛围有点像阿杜唱的撕夜,一场雨湿了一夜,我的方向不知是哪里,冷冷的风,冷冷的吹,不停歇。
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附近的shopping center,心里盘算着这憋屈的一天该如何度过,上午逛逛店消费消费,下午在小图书馆里读读书看看报,饿了来个汉堡王,渴了来杯Espressohouse,物质精神文明都得兼顾,做男人,有时候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正打定主意往里面走,发现商场大门紧锁,门口的大牌子上写着,周六营业时间10点到17点。掏出手机一看,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开门。顺着shoppingcenter的外围走了一圈,经过一家中国餐馆,门口两个中国同胞蹲在那聊天,好像在等着餐馆开门。其中有一个远远对着我说,你也新来的?
我看了看附近几百米内没有其他人烟了,于是附和着说,是啊我刚到。
这时候中餐馆里走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哥们,冲着门口的人喊,赶紧都进来了,马上开门了。
蹲着的两个同胞起身要往店里走,我则继续往前面溜达。
黑哥们突然对我说,哎哎,你是来试工的吧,就这一家店招工,前面没了。
出于好奇,我随口问了一句,工资怎么算。
黑哥们说,试工没有工资,早九点干到晚九点,三餐管饱,晚上平分每天小费当分红,保底300,上不封顶。
我说,试工多久转正啊?
黑哥们说,我们这最近缺人,老板说干得好三天就转正。
我说,你不是老板?
哥们说,老板下午才来,你叫我强哥就行。
我说,好的强哥,几点吃早饭?
强哥说,饿了就吃。
抱着一种猎奇和玩票的心态我跟着另外两个哥们的脚步一起进了中餐馆,心想有个机会体验一下打工生活也挺有意义,何况人家还盛情管饭。
于是丰富多彩的一天竟然就这么开始了。
进店的第一件事是换上餐馆的工作服,随后接受强哥上岗培训。培训内容很简单,就是演练税务局来抽查时逃跑的路线,强哥带我们穿过冷库的小门,狭窄曲折的过道尽头就是餐馆后门,出了后门一直走,可以走到湖边。
强哥交待,在店里打工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干活手要快,跑路脚要快。
我问强哥,我们打工老板不给交税啊?
强哥说,你们是试用期,不需要交税。
我说,那税务局来了我们干嘛要跑啊?
强哥说,税务局的人会询问你很多问题,你瑞典语不好容易产生误会。
我说,我瑞典语还行,能跟他们解释。
强哥说,把你能的,你怎么不上天啊?看见那十公斤洋葱了吗,你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把这些洋葱切成丝,开始吧。
另外两个试工的工友负责切土豆和切青椒。
借着切洋葱的机会和另外两名工友聊了几句天。过程中得知其中一人二十一,另一个二十岁。然后他俩问我多大了。我说,我刚过三十。他们俩互相看了看,神色交流一番,一个人真诚地对我说,大哥你这个年纪吧,有的累活就别硬撑了,保重身体重要。
我只能做感激状微笑。
洋葱切过三四个之后已热泪盈眶,强哥走过来看了一眼洋葱说,要切丝不是切片,看我切,学着点。
强哥将一个剥好皮的洋葱按在手下,另一只手用刀轻盈的在洋葱上快速上下滑动,三秒钟过后,一个洋葱变成了一堆整齐的洋葱丝,切完之后的强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哼着上海滩的小调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整个后厨里回荡着强哥的歌声,龙奔,龙楼,慢雷偷偷钢随稳八腰……
如果餐馆是一个江湖,那强哥一定把自己定位成了文武双全风流倜傥的许文强,我们就是他手下的马仔,切洋葱土豆青椒的丁力。
切完10公斤洋葱,我们开始油锅作业,炸鸡炸肉炸虾球,接着炒面炒饭炒大锅菜,调花生酱咖喱酱,煮甜酸汁味增汤,往自助餐台搬菜。
马不停蹄干了两个小时的活,刚过11点,以为终于可以歇会了,第一波客人开始进店了,外卖的电话也开始响起来,这时候工作节奏都突然加快了一倍,每个人的表情也都变得严肃。我要负责的是煎鸡排,炸香蕉,在冷库给掌勺厨师配菜,给外卖打包,四项任务并行进行。可惜我的大脑不是四核处理器外加32G缓存,没经历过大场面的人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
煎鸡排一面没熟一面糊了,炸香蕉每一个捞出来都印着我的拇指和食指印,给大厨配的菜每一份分量都份量不等,打包的外卖不是放少了黄瓜就是放多了生菜。其他几位试工的工友跟我也差不多,错误不断,手忙脚乱。
强哥也开始展现出一个后厨总管应有的本色,什么猪头二货狗脑子龟孙小兔崽子王八蛋我顶你个肺之类对我们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这时候一个负责前台收银的小姑娘慌张的跑进来说,强哥,来旅行团了,前面人不够。
强哥目光凝重,扫视了后厨的一众小弟之后对我说,你,不是能听懂洋文吗,换衣服去前面跑堂去。
我犹豫着说,不好吧强哥我还从来还没出过台呢,怕是业务不够熟练啊。
还没等我说完,一件跑堂穿的马褂已经递到我手里,我已无路可退只好被迫出台。
此时的前台已经聚集了大量交了钱等着取自助餐的客人,我穿着黄袍马褂穿梭于客人之间,给客人安排座位,送茶送水,进出后厨通报哪些菜要加。由于入戏太深,一时间竟然毫无违和感。
刚从后厨出来,迎头碰到了一个进店吃饭的熟人,此人从瑞典某大型垄断电信集团跳槽,现在专营地接旅行社,号称张总。我们俩以前老臭贫。以互相抬杠令对方无言以对为乐。我迎上前去,对方看了我一眼,顿时向后跳了一步,上下打量我的马褂,神色不定,狐疑半天,然后凑上来问道:您这是……微服私访?
我默然注视对方数秒道:朕这次低调出宫,不想搞太大声势,尔等就不必下跪了。
没想到这斯还没完了,俯首道:微臣护驾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听到这里我也越发得意,说,不知者无罪,爱卿速速退下吧,不要给朕添乱。
这时候这家伙环顾了一下四周,坏笑着说,皇上,我们那桌要两壶菊花茶,麻烦给快点上,客人们渴了。
这种调戏皇上的大胆贼臣就应该直接拉出去阉了。
旅行团就餐完毕,留下一片杯盘狼藉,几个跑堂来回了数十躺才清理完毕,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此时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感觉双腿已经发硬,随时可能抽筋。这时候才到午饭时间,在自助餐台上自己取餐,限时15分钟。
随便扒了几口饭时间就到了,强哥开始分配下午的工作,化冻海鲜,腌制生肉,清扫仓库,为晚餐配菜。分配完工作强哥给我们每人发了一顶帽子,自己也换上餐馆制服戴上帽子,仿佛在准备着什么仪式。
十几分钟之后,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个5,6岁的小女孩进了后厨,强哥马上迎上前去,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老板,老板其貌不扬,瘦瘦的有点像马云,显得有点文弱,这跟我心目中老板长得都应该像王健林的思维定式有些不符。
老板和强哥小声攀谈了几句,随后强哥退下,老板在前台kassa机上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阵子单子,没过一会就带着女儿走了。
这时候强哥收了我们的帽子,长舒了一口大气。
我问强哥,老板都不检查厨房的吗?
强哥心怀崇敬得说,老板是什么人啊,老板只管查账,不进厨房。
原来每个发家之前的许文强背后都有一个冯敬瑶,只可惜冯程程年纪尚小,暂时让强哥无法觊觎。
随后的工作基本雷同。清扫化冻搬菜切菜打包洗地。一天十二小时基本没有闲着的时候,哪个人手上的活干完了,马上会有新的任务出现。
感觉所有活都干的差不多了,强哥又从仓库拿出十几把生了锈的菜刀要求磨刀,感觉用这些家伙能武装一个土匪连,劫持瑞典的一个省政府都不在话下。
一口气干到晚上8点多,磨完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刀,切完了这辈子都没切过那么多的洋葱,煎完了这辈子都没炸过那么多的鸡排,几个人合作冲洗完地面,把洗碗机里的碗碟放整齐,把第二天中午自助餐要配的菜放进冷库,炊具调料包装盒摆放归位,终于可以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一边吃饭一边听强哥训话,强哥没有说太多关于个人工作褒贬的话,只是把今天收到的所有小费平均分配成6份,合计380克朗,分发到每个人手上,并且对我们几个表示,如果愿意,明天可以接着来试工,争取早日得到老板的赏识,成功转正。
这期间也许是玩票心态的原因,我确实没觉得有多辛苦,也没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反而觉得体验了一天打工生活,有饭吃,有景看,累过了晚上估计还能睡个好觉,还挺心满意足的。
可是仔细想了想,这他妈不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病状表现吗。想想明天那些依然需要前来试工的年轻朋友,依然还要像上了发条一样玩命的干活,干慢了干错了被冠上各种动物的名号,没有医保,没有缴税记录,没有任何其他保全自己的方式,除了玩命的干活。
体验过真正的基层,见识到不幸的群众,我学会了要知足,要感恩,要高兴。当你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困难的人们在坚强的活着,你就该为自己一生出来就有饭吃有房住而感到幸福,如果感觉不到,我建议你找个中餐馆干上几天,专治情迷意乱,专治失眠抑郁,专治各种不服,包治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