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老,房子会老,岁月终究会无情到不留一点余地。
第一次去公司老厂,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甚至在想,如果面试的时候来的是老厂,我是否会留下来。多么熟悉的画面,家人们欢聚一堂,我们花最少的钱吃最健康可口的饭菜,保安热情地打着招呼,工人们熟悉的陌生的也会不时和我攀谈。
可是进厂房的时候,要上一个斜坡,再加上那天是中午去的,工人们都关灯午休了,屋里有些黑。“我需要光,我需要看清前面的路!”那时候,我在心里呐喊。后来我还得知,女厕所在三楼,花姐这样给我描述:“厕所有点远,往前直走,走到底,再左转,看见卷帘门,爬楼梯上三楼。”因为我当时所处的位置看过去,厂房确实有些长。回到家里,我给先生说起,先生说:“你没有去过我们江津的分公司,那才叫破旧,因为厕所远,曾经有个人为了少上厕所就少喝水,结果得了尿毒症。”且是后话。
多年以后,再次看见老房子,想起我和先生几年前刚来重庆的场景。我怀孕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上班,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重庆,这个我土生土长的城市,可是那时,故乡也成了异乡,没有人可以依靠,一切又得从零开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先生找到了一个便宜又交通便利的房子,每月房租也得九百元。花了近一个月,先生才找到一份差强人意的工作。先生说:“生存更重要,不管去哪个公司,我首先要看工资是否符合我的要求。”
我拿着先生挣的钱,过着不算太差的生活。我每天听着先生厂里那些新鲜事儿,那是我另一个通往世界的路。
先生说:“我们要去摘蕨菜。”
“我们要去摘枇杷。”
“我们要去摘树莓。”
“我们要去吃青花椒鱼,他们说那家鱼又便宜又好吃,还是现杀的。”
我就很羡慕,觉得他们公司的人很会享受生活。
先生也会对我说:“我涨工资了。” “我升职了,可以管几个员工了。”
我就感到有些骄傲,人和人是有区别的,有的人被管理,有的人去管理别人。
从怀孕到生完小孩,每一个关键时期,比如产检,做彩超等,先生都可以请假陪着我。
我就觉得公司特别人性化,很有人情味儿。
先生也会报怨:“公司太小了,没有发展前途,想辞职。”
我就特别不能理解:“公司老板很器重你,同事也很喜欢你,收入也不算很低,为什么要辞职呢?”
我就一直想:“这个为我们家拼命的男人,他上班的环境是怎样的呢?”也曾经多次要求,想去先生厂里。
先生说:“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呢,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以后会让你去的。”
等生完孩子后,先生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我去他们公司。听说我要去,先生的同事兰姐要在宿舍做饭给我吃。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去先生公司的路上,沿途都是山路,两边尘土飞扬,窗户上积满了灰尘。要经过公墓,要经过污水处理厂,下车的时候还是招呼站,如果忘了给司机说就可能坐过站。等下了车,要爬一个长长的坡。记得先生曾说:“每天上班,路过公墓的时候,都害怕自己成了里面的人,留下妻儿和父母没人照顾。”有时又幸庆:“每次路过公墓之后,都感觉自己像是捡回了一条生命。”
等到了先生公司,我的第一直觉居然是家庭作坊。我看到宿舍只有公共厕所,人们把衣服晾在楼道上。简陋、破旧,一切都显得有些年头,欣慰的是地面一尘不染,物件摆放整洁有序,一进门儿就能看到的餐桌上摆放的瓜果拼盘、电饭锅和炒锅冒出的热气、飘来的香味,都让我感到有一种家的温暖。
兰姐一直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太简陋了,委屈你了。本来想让你到外面去吃的,我觉得家里吃着健康点,所以决定在家里做。”
……
吃完饭后我们去摘树莓、去爬山。在山里,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前后呼应。
等我们看不到后面的人,就对着山大声呼唤:“你们来了没?”
“你们走吧,我们在后面。”
山里的节律如常,只有在山里,我们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抱着先生哭:“老公,你受苦了。你的环境那么差,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是男人,我有坚实的臂膀,我要为你和安安保驾护航。”
后来,先生就一直等,等我安定下来之后,那时他们公司不幸倒闭了,他才换工作。先生跳槽,一些公司还嫌弃他曾经在这样一个几十个人的小公司工作过。
我就这样一直想着,想着我们曾经的弱小,想着我们曾经的白手起家。
“办公室里的标语,还应该再加一个词语。”
“这个办公室,有些年头了,我在这里也待了两三年。”
领导的话将我拉回现实,耳边还传来工人们齐唱:“新的时代 新的追求,不停地跨越历史的高峰。我们象展翼的大鹏,遨游长空俯视群雄……”
我才猛然惊醒:人会老,房子也会老。老房子曾经用它仅有的余温温暖着我们,如果某一天我们强大了,也不要离它而去,也祈祷老房子对我们多一些宽容。
老房子,不要哭泣,你屹立不倒的每一天就是价值。明天,明天,明天太阳又会升起。我要为你唱一首赞美的歌,我要为那些渺小却勇敢的生命写一首诗,在不同的时间,发出不同的声音。
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玉珍
我们沉默走向人海,沉默端坐在深夜的街头
我们爱谁不因为他是谁,恨谁不因为真的恨
追求过梦想和真理并不惧被抛弃或弄死
我们的成长彪悍迅速,荷尔蒙不值一提
吃泡面咸菜不修边幅
卷裤脚站着也意气风发
我们贫穷,囊中羞涩依旧气势昂扬
有孩子的心老人的心英雄的勇气战士的胆
穿旧衬衣年少轻狂在大街上狂奔
哪一样不是夏日的狂飙
我们有沉默的开山刀,有温柔的白色花
有干瘪的钱包和高昂的奢侈
这世界任何地方有我们太阳花般的脸
在不同的时间
发出不同的声音
文/何婉仪
202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