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了先锋派画家眼角膜的前前后后

2009年底,我去河南一个村庄做调查,调查什么内容,我早就忘了。我的记性现在特别差,才相隔几年几间,就全忘记了,这是不是跟那次调查中被车撞了一下有关,我不能确定,大概有着关系吧,因为我以前的记忆一直很好。

但在那次调查中,在回来的路上被车撞了一下,我记得比较清楚。

那是一辆大卡车,当时我们坐在一辆桑特纳里,那辆长车像一头失控的怪兽朝我们撞来,那可真是恐怖的一撞呀,“咣”的一声,沉闷的像地球撞上了火星,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事后,等我从医院里醒过来时,我不敢确定我是死了还是活着。那时我的家人已经赶到了医院,他们温暖而熟悉的声音使我知道我还活着。在病床上我才得知,和我一起去河南的二位同事都“光荣”了,只有我和司机老陆活着,但老陆的腿撞断了,而我除了腰部有点疼以外,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真是奇了怪了。那次事故后,所有的人都说我运气好,死了二个人,断了一条腿,而我却安然无恙。

一个星期后,我才知道,四个人当中,算我最倒霉了,我发现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让一个人突然从光明跌入黑暗之中,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和滋味,正常人又怎么能理解和体会?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不怕丢人,当时,我真的想尽了种种方法自杀,但最终没有如愿,因为我第一次想自杀的时候,就被我三哥发现了,他把刀子从我手腕上夺下之后,狠狠地扇了我两个耳光,还骂我没出息,说不就是看不见东西吗,这个世界上看不见东西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三哥是军人出身,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是个粗人,他打我骂我,我并没有抱怨他,我知道他也是为我好。从那之后,虽然我也产生过自杀念头,但实际上我没有了机会,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妻子日夜陪着我,其实一半是起监视作用。后来,我好像想通了,我不能太自私,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从河南回来后,我人虽然算单位人,但我已经不上班了,一个瞎子去律师事务所能干什么呢。我的工资照拿,另外加上车祸的赔偿和补贴,我生活上没有问题。一晃几年过去了,我在寂寞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我已经被培养成了一种习惯,我习惯了盲人生活,我甚至开始学习盲文,我才三十出头,我还有几十年要活,我不想过着只有物质而没有精神的生活,我学盲文的目的就是想从书本上找到一些慰藉,给自己的灵魂找个去处。在妻子的帮助下,我开始学习盲文。然而,盲文还没入门,我的生活又发生了改变。

这次改变应该说不是向着坏处,而是向着好处。

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妻子高兴的无法用言词来形容,他在晚上和我做爱的时候,一边做一边痛哭着。她亲着我抱着我搂着我,不知道怎么样对我才好,她说我这个人心地善良,才会这样有好的结果。车祸的时候,四个人死了三个,就我活着。顺便交待一下,那个司机老陆,接了假肢后,他的漂亮女友跟他分手了,他没想开,服了一大瓶安眠药自杀了。

好消息是我们单位领导打电话告诉我妻子的。我们的领导姓杜,叫杜威,名字很有力量。杜威打电话告诉我的妻子说,他们最近在办理一件案子时,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得了绝症,他的家人同意把病人的眼角膜移植给别人,只是要点费用。杜威跟我妻子说,让我去医院查查看,看看移植能不能有效果。如果行,单位出钱替我移植。这样的消息,对别人可能没什么,但对我、我妻子以及我的家人,是怎样的一个利好消息呀。这个消息,就是我妻子晚上做爱的时候变得疯狂的原因,最起码是一个主要原因。就我回忆,从我出车祸后,她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

电话是晚上打过来的,第二天一早,我和妻子就到了那个病人所在的医院。杜威也去了,他和那个病人家属谈具体价钱和过程,妻子拉着我去眼科查看我的眼睛,看看能不能移植。一切都很顺利,给我诊断的是一个眼科专家,他说只要有眼角膜,移植成功率基本可以达到98%。我知道专家也不能保证100%成功,他也不能把话说得一点余地也没有。等我查了一圈出来后,杜威那边谈好了,并且和病人家属签定了合同。我们本身就是搞法律的,深知合同的重要性,购买眼角膜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签合同。


手术是在一个星期后做的,事后,我从给我做移植手术的医生嘴里才知道,他从那个病人眼里取下眼角膜时,那个病人其实还没有真正死亡,嘴里还在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只是从他脸上一点看不出害怕和死亡的表情,好象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我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一个人还活着却把他的眼角膜硬是切割了下来,再移植到我的眼睛上,我不光恐怖而且产生一种负罪感。从医生嘴里,我还了解到,那个病人,那个可怜的病人,不是一般的病人,而是个艺术家。当时,我一听艺术家几个字就被吓呆了,我甚至有点激动,艺术家的眼角膜将移植到的眼睛里。我从小就对艺术感兴趣,我学过钢琴,学过绘画,还练过书法,那些都是传统的艺术。但我没有高兴上几分钟,医生好像存心跟我作对,要把我的高兴劲儿消灭掉,他又笑着对我说,但也有人说他是疯子。医生嘴里的他是指那个病人。我听得有点犯糊涂,我就进一步问了关于那个艺术家或者疯子的具体情况。医生跟我说,他也不是知道的太多,他只知道那个病人原是先锋派画家,后改行搞行为艺术,他的什么裸体@,小便面条汤以及牛奶浴等等,都遭到了狠狠地批评,因为这些,有些人说他脑袋不正常。

那个把眼角膜移植给我的人,究竟是个艺术家,还是一个疯子,我当时根本就不能确定,但之后从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事情来看,我确定他是个艺术家,而不是人们嘴上所说的疯子,或许把他定性为一个疯子艺术家比较贴切。

手术期间,我的妻子一直陪着我,杜威也不时来看我,杜威还拍拍我的肩膀说:“等你的眼睛能看到了,跟我们一样,你就继续上班,还是负责你那一块。”他还开玩笑地说,那次车祸损兵折将,差一点让律师事务所关门。事情过去了几年,杜威开出这样的玩笑,我也能接受。我也明白,他为什么愿意花几万块钱替我移植眼角膜,他需要我这样的专业人员。事后上班的时候,一个同事跟我说,我不在的那几年里,许多人打电话找我,让我替他们打官司。我是北大法律系毕业的,不光我的专业水平过得硬,我的敬业精神也给我迎来了很好的口碑,我打的许多官司在业界甚至媒体上很有影响,说得不谦虚一点,我也是小有名气的律师。只是我自己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敬业罢了。

一个星期后,准备揭开裹在我眼睛上纱布的那天,杜威和几位同事都过来了,我的妻子,我的父母,我的三哥以及妹妹也都过来了。他们虽然很激动,都在盼望着这个时刻的来临,但跟我内心的激动和盼望比起来,还是没法比的。我真的感觉到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要流下来了,要不是那些纱布裹着,我估计我的泪水一定会华啦啦流下来。但医院事先交待我,千万别太激动,最好控制住泪水,否则对眼睛复明不好。有了医生的吩咐,我硬是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然而,当纱布揭开来后,当我看到我面前的一切时,我还是把医生的吩咐扔到了一边,我的眼泪还是无法控制的流了下来。

“看到了吗?”先是一个人问我,这个人不知道是谁,好像是我妈,又好像是医生,但又好像是我的三哥。甚至是男的声音,还是女的声音我也分不出来。我感觉很奇怪,但我知道,我可能是由于太激动的缘故。

几年了,我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我一直与黑暗打交道,我什么也看不到,现在突然看到了一切,你让我怎么不惊叫。我惊叫着,并抱住身边的妻子狂吻起来。我忘记了我的父亲在场,忘记了我的三哥,忘记了周围的所有人。现在想想,当时在场的人,一定非常吃惊。因为我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很少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后来,我的母亲也抱住我痛哭,我的三哥用拳头在我的胸脯上轻轻地捶了我一下,我看到他的眼泪也汪在了眼里,他捶完之后还对我说:“幸亏当初没自杀吧。”他揭起了我的老底。

如果不是我三哥的那一拳,我还没有发现问题哩。其实,我应该早就发现问题,从纱布一揭开就应该发现问题了,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发现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可能我是太激动了,我看到了东西,看到了面前的一切,使我忘记了其它。

我的三哥拳头伸向我时,我看到的不是他的拳头,却是他的一只脚。我吃了一惊,三哥不可能把脚抬起来捶我胸脯吧,虽然他在部队练过几天毛功夫,他抬脚能够到我的胸脯,但在那么多人面前也不会这样呀。等我发现了这个现象后,再来看其他人,我发现了问题:他们全都头朝下。我在吃惊的情况下,我把眼睛伸向窗外,我看着窗外的那棵大树,我看着路上的行人,全都一样,全都头朝下走路,尤其是那些正在行驶中的车辆,它们不是向前,而是向后退。也就是说,我眼前的一切都颠倒了。上和下,前和后,全掉了个个儿。我更加吃惊了,我怀疑医生是不是把眼角膜的上下位置搞颠倒了,我记得在高中的物理课上就学过成像原理,书上说,事实上所有的像在眼睛里都是倒过来的,只是人感觉是站着罢了。难道那个已死的艺术家视角就是这样?他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东西?一切本来就是颠倒着的?

我吃惊的表情,医生大概看出来了。他说:“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对劲,或者不舒服?”

我说:“医生,你们会不会把眼角膜方向搞错了?”

医生说:“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不到眼前的一切?”

“不是。看是能看到了,但觉得不对劲。你带我去复查一遍好吗?”我没有把一切颠倒过来的事告诉医生,他们正处在喜悦和高兴之中,我不想扫他们的兴。

医生带我去查了一遍,在仪器室里,我跟医生说:“我看到的东西都颠倒了过来。”

医生脸上露出怀疑表情,然后认真仔细地给我查了又查,最后对我说:“不可能的,移植绝对没问题。”

我说:“哪我看东西怎么会这样,全是颠倒过来的?”

医生说:“是不是其它问题,或者是你的感觉出了问题。你先调养几天再观察观察。但我们保证手术绝对没错。”

从仪器室出来后,我让医生不要把这些告诉我的亲朋好友以及杜威他们,他们正沉浸在喜悦之中,我怎么能破坏他们的喜悦心情。

后来,医生又对我进行了复查,并且进行专家集体会诊。但他们的结论是移植绝对没错,他们还问我是不是在说谎,说按道理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

我从医院出来时,那个病人家属特意过来看看我。一共是二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姐姐,据说姐姐还是从美国旧金山赶来的呢,她虽然没有赶上弟弟的葬礼,但她想看看我,而我知道,她不是真的来看我,而是来看她弟弟的眼睛。他们母女二人看着我流泪水了,她母亲的手还在我的眼睛上抚摸了两下,我能理解,这双眼睛毕竟有着她儿子的重要组成部分植在里面。临走的时候,那个我没有见过的艺术家母亲问我,看东西有没有什么差错,是不是跟正常人的眼睛一样?我没有如实跟她说,我说一切都很好,并表示深深地感谢。我不能把实情告诉他的母亲,说我看东西都是颠倒的,那样他的母亲一定很伤心。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告诉我说,她儿子活着的时候,老是说疯话,说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颠倒的。我听了在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难道他的儿子天生这副看一切都是颠倒过来的眼睛?这个世界没有不可能的事,这个可能我觉得应该极有可能。搞不好,那个艺术家,从小开始,看一切就是颠倒的,也可能,他有着这副眼睛才成就了他的艺术家。当然这是我的内心想法。

回到家后的半个月,那个替我做手术的医生,还打电话问我眼睛是不是看东西还是颠倒着。我没有告诉医生实情,我欺骗了医生,我说一切都正常了。事实上,我是怕麻烦,我知道我要是说还是老样儿,医生说不定要让我去复查或者把我作为个案进行研究,我可不想像稀有动物一样被他们研究来研究去。再说,我的视力很正常,我能看到一切,虽然他们颠倒着,但并不影响我的生活。而且,在之后的一小段时间。我发现视力又出现许多好现象,一些东西在我眼前颠倒了,但有些东西却没有颠倒。我经常被眼前的事物搞糊涂了,我不知道哪些是站着的,哪些东西是颠倒过来的。从这个现象,我知道眼角膜肯定没有植颠倒,不然怎么解释一些事物颠倒一些事物没有颠倒?


一个月过后,也就是去年的春天。我记得那天好像是星期天,杜威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可以上班了?我想到是他给了我光明,如果我再不去上班,实在是说不过去了。我答应星期一就上班。

虽然我几年没上班,但杜威对我还是不错,安排了一个职位。

第二天,杜威带着二位同事去浙江奉化,去调查一宗半年前的案子,临走的时候,他召集大家开了一个小会,在会上还让我近一段时间负责南京的工作,他可能为奉化的案子要在浙江呆上一个月左右甚至更长。

就在杜威走后的当天下午,我们律师事务所接到一个案子。这个案子是个很小的案子,但弄到最后却变成了一个大案。也就从这个案子身上,我才发现,我不只是看具体的物有些出入,我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也和别人不一样。怎么说呢,当我坚持我的观念时,我的同事都拿眼光死死地看着我,好像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好像我已经换了一个人。因为我把一个案子的性质以及整个过程都颠倒了过来。

案子是一个小偷闯进了一幢别墅,偷了别墅主人的三百块钱和两瓶好酒,那酒小偷当时就打开喝了三分之二,如果小偷不是喝了三分之二的酒,也就不会被抓住了。小偷喝完酒后,就在住宅区的草坪上睡着了,等主人发现家里被偷报案时,小偷还躺在草坪上呼呼大睡呢。小偷当然没费事就被抓住了。那个别墅主人就狠狠地打了小偷一顿,当然把钱和酒收回了,只是其中的一瓶酒还剩三分之一。就是这么个小案子,那个别墅主人把小偷告到了法院,要求将小偷绳之以法。法庭上,小偷是被告,别墅的主人是原告。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暂时把小偷比喻成白,把别墅主人比喻成黑(或者相反也一样)。白方成了被告,黑方成了原告。后来在法庭上,辩论的时候,黑白双方不知哪儿对哪儿,也不知道白方有理还是黑方有理。小偷在法庭上有点咆哮公堂的味道,他一个劲地喊,我不是小偷,我如果是小偷,那他就是大偷。小偷说“他”字的时候,还用手指了指那个别墅主人。别墅主人显然不能接受大偷的说法,于是便让小偷陈述理由和证据。就在小偷结结巴巴陈述不出来理由时,我突然站了起来。我站起来之后,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着我。因为,我是被别墅主人请来的,也就是说我是他请的律师,他让我一定把小偷送“进去”。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别墅主人也太狠心了,不就是三百块钱两瓶酒事情,干嘛要把小偷送进去呢。按理说,无论怎么样,我是为黑方服务的,应该站在黑方这边才对。但那天不知是出了什么鬼。我的头脑好像一阵发麻,接着是一阵头痛。那个时候,我没想到我的头痛和发麻跟我的眼睛移植都有着关系。

还是从我站起来说吧。我站起来之后,我说,我可以帮小偷陈述理由吗?大家都惊呆了。我怎么可以替小偷说话呢,我是黑方的律师呀,我怎么把自己的身份搞颠倒了。但审判长最后还是同意我的请求。我看着别墅主人说。在说之前,请允许我把别墅主人的大概模样介绍一下,使得大家对这个人物有个直觉印象。这个别墅主人大约1米65,是一个属于横向发展的人,高度差不多是粗度的二倍,眼睛泡有点肿,头发在他一低头的时候,不是温柔,而是无法避免地露出中间的空白地带,也就是许多小说家笔下所说的“溜冰场”。他的指头粗得有点离奇,这点他去我们律师事务所跟我握手时我感觉的实实在在,当时我凭感觉还以为他是黑社会出身的,手指被齐斩斩地去掉一部分呢。他的嘴唇非常之厚,他的鼻子红红的,百分九十九肯定是酒漕鼻子,不知道跟他喝的酒多少有无关系。需要说明的是,当时有一个奇怪现象,我看小偷时,小偷的人像并没有颠倒过来,而那个别墅主人却颠倒了过来,法庭上的那几位陪审员也都颠倒了过来。好了,先介绍这么多吧,我站起来之后,大家惊呆了之后,法庭同意我替小偷陈述理由之后,我却没有陈述。因为我也没有什么好陈述的,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我拿什么证明那个别墅主人就是大偷呢。我是学法律的,法律讲的就是证据,有时候明明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发生了,就是那样儿,可就是抓不住证据,而没有证据你却拿他没办法。我没有陈述理由,并不代表我没有发言,我有发言权,我对着那个别墅主人说:“你现在是干什么的?”他说:“主审官,我必须要回答吗?”主审官没说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只见那个胖子有点骄傲地说:“我是处长。”我接着问:“你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他还是很骄傲地说:“三千八百。”我说(后面全省去双引号,烦死了),你工作了几年。他说,六年。我心想,六年搞个处长还真够快的。我说,你的别墅什么时候买的?他说,二年前。我说,你贷了款?他骄傲地说:“我一分钱也没贷款。”(这个呆B,他竟然不知道我把他一步步逼入死角)。我说,那幢别墅多少钱?他又骄傲地说:“八十九万九千七百。”我真吃惊于他的记忆力,他能记得如此精确。答案已经明摆着了。我问到这里的时候,我说我问完了,这就是我想陈述的理由,一切都在一问一答中。我问话的时候,小偷一直在掰着手指头数着什么。等我问完后,他向审判长举手说,我有话要说。审判长点头让他说。小偷看着那个别墅主人说,他才是小偷,真正的小偷,而且是大小偷。审判长说,你有什么证据?法庭上重视的是证据。小偷说,他的房子是二年前买的,那时他才工作四年,就算他不吃不喝吧,一年才四万多块钱,算五万吧,四年才二十万,八十多万减去二十万,还有六十多万是从哪儿来的,不是偷来的是从哪儿来的。“你告诉大家,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小偷指着那个别墅主人大声问道。“我只不过是小偷,他是大偷。你们应该抓的是他而不是我。”小偷指责完黑方之后,又冲着审判长喊。

后来,法庭上炒得像一锅粥,审判长不得不宣布休庭。休庭后,那个胖子溜了。原告一溜,还开什么庭呢。这个案子也就这样结束了,或者说不了了之。小偷当场放了,小偷高兴的在我脸上吻了一口。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个小偷是个女孩子。


那天回家后,妻子哭着说,你今天怎么了,你怎么能帮着那个小偷说话呢,是不是那个小偷是个女孩子,你还有一点正义感吗?我惊讶妻子知道的这么快。我说,法庭上的事,你全知道了?妻子说,你个傻瓜,你怎么能这样,你答罪了人你知道不?我说,我答罪了谁?妻子说,刚才有一个人打电话来,把你在法庭上颠倒过来为小偷说话的事告诉了我,他还在电话里说,一定要修理你一顿呢。你就别出去吧。我知道妻子是为我好,为我的安全作想。可是,我是学法律的,我怎么能这样软弱。这不是明摆着威胁吗。我抚摸着妻子的头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哪知第二天,我就有事了。当时我从事务所出来,大概走了几分钟的路途,就有几个家伙上来,他们也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一边打还一边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们处长请你打官司,你却反过来帮着对方打他官司。我是躺在地上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爬起来的,我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还好,都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这个处长真他妈的目无王法了,竟然顾人修理我,而且那么直截了当。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我回家之后,就准备材料,我准备把他告到法庭,让他知道这是个法制社会,是个文明社会。可是,最终法庭根本不受理我的案子。我是一个替人办案的人,却连自己的案子无法办理,真的奇了怪了。

就在我为我被打的事东跑西跑时,另一件事情发生了。这另一件事情的发生,引起了我足够的思考。我在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在黑暗中的那几年,过得那么顺顺畅畅,没想到眼睛复明之后,接连发生一连串的烂事。先是我被打,接着就是我回家看到的事。

那天,我去了一趟法院,我把起诉那个处长的材料第三次交到法院,我不相信在这个法制社会就治不了那个小小处长,他妈的算什么嘛,不就是小小处长吗,打人的时候,竟然回避都不回避,直接说就是他打的,真他妈太嚣张了。如果是省长如果是部长,像他这样还了得,那要是不高兴,那要是谁答罪了他,他还不动用军队直接把一家人拉到大街上处决掉?我从法院出来后,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我就没有再回到律师事务所,而是直接打的回家。我一到家,准备拿出钥匙开门,轻轻地一推,门自动开了。我心里一惊,因为每次的防盗门都是锁着的。我们那个小区的治安状况不是太好,我让妻子平时一定要把门锁上。而门却开着。我的第一感觉是不好,我这样感觉出来的时候,我跑进了妻子的房间。我一推开卧室的门,我一下就傻眼了,我看到我的妻子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寒风中的纱巾轻轻抖动。妻子看到我之后,她把衣服拿起来捂住胸部。我再一看,妻子的头发乱得像一堆稻草,全身赤裸着,嘴角还流着血?天啦,怎么会这样?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是谁干的?谁强暴了我的妻子?我愤怒了,我走到妻子面前,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没有问妻子,我知道一切都是那个处长干的,但我又没有办法取证。

妻子抱着我说,怎么会这样呢。他们说是来收水费的,一打开门才看到他们有三个人。那三个人进来什么也不说,就一个劲地把我往床上拖,然后一个个上来折磨我。怎么回事呀,怎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呀。我的妻子怎么会想到发生这种事,怎么想到这种事全是我引起的呢。

我把妻子搂着,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知道妻子抵抗了,从她嘴里流出的血就能判断,但她没法抵抗住,她一个女人怎么抵抗得住三个男人。我用床单把妻子嘴角的血擦掉,然后拉着她到洗澡间洗了澡。等把妻子安排在床上睡下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没有心情去接,但电话老是响个不停。我拍了拍妻子,示意她我先接电话,然后过来陪她。我不接电话也就算了,我一接电话,差一点没把我气死。

“喂,你到家了。看到了一切。是不是觉得很爽呀。你那美丽温柔的妻子被我手下的三个兵强暴的感觉如何,你没有问问她吗,你应该问问她的。你这个小子,吃错了药是不是,你违反了生活规则你知道吗。从一开始你就违反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能替穷人打富人的官司呢,你头脑有毛病呀是不是。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你不是天天整材料想告我吗。你去告呀,你他妈的去告呀。你听着,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律师,你以为律师就可以打胜这场官司吗?你以为正义就能打胜这场官司吗?你真他妈的小儿科,你真年轻呀,你对这个社会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法律是对付谁的,你真的不清楚吗?法律是用来对付穷人的你不知道,是防止他们乱偷乱抢的你不知道,法律怎么可能对付我们。我们是法律的制定者,我们怎么可能用自己制定的东西来对付我们自己?我第一次找人修理你,只是想警告你,我没让他们把你怎么样,只是给你搞点皮外伤。哪知道你小子不识时务,得寸进尺,天天往法院跑,你以为你是北大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就能打胜这场官司吗,你以为凭你的力量就能把我送进去吗?你想得太天真了。你没去想想我几年时间做上了处长位置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我是靠谁的关系才这么快吗。我不想跟你说,我怕说了吓着了你。不要说是你,就是法院院长,他又能把我怎么样,他见我还得让我三分呢。我想不说那么多你也明白。好了,小子,收住吧。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但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不好好反思一下,再送什么材料,可不要怪我不客气。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要了你的小命,要了你妻子的小命,都是小菜一碟的事。再说,根本也不用我去动手,我怕我的手动脏。”

我听着,我始终听着,我一直听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我不能把他怎么样,我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不要说我一个小小律师,就是他说的法院院长又能把他怎么样呢?我知道他不是拿什么大话来吓我,这个胖子一定有着不一般的背景,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大胆而嚣张,在电话里这样跟我说话,跟一个律师说话。我放下电话,走到妻子身边,我伏在床上,把她轻轻地抱住,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我开始反思了,他说的对,我应该反思。我怎么可能会为穷人辩护呢,我怎么会突然站在那个小偷一边呢。如果不是那天的突然改变,这接下来的事也不会发生呀。

自从眼睛复明后,我不但视角看东西颠倒了,我的脑袋看东西也颠倒了。人们认为对的东西,在我看来,却是错的。而人们认为错的东西,我却总认为是对的。我把这个世界颠倒了。是这个世界本身颠倒了,还是我把他们颠倒了?我真的说不清。我知道问题肯定出现在那个眼角膜上。是那个眼角膜改变了我的视角,也改变了我的判断力。我把黑说成了白,而又把白说成了黑。我常常颠倒黑白,难道黑白颠倒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和真相?

经历了这二件事之后,我不再对艺术家向往了,也不再为自己移植了一个艺术家的眼角膜而激动和骄傲了。都是艺术家的视角给我带来了这一切不幸,甚至可以称得上灾难。我知道,那个艺术家活着的时候,看东西一定跟我现在一样,全颠倒过来了。

我真的好后悔,如果我还在黑暗中,还是个盲人,我也不会再看到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从另一个黑暗走进了这个黑暗。我现在好苦恼,如果继续生活下去,无疑我是生活在一个颠倒的世界里,这个颠倒世界怎么让人习惯呢,如果再回到盲人状态,我又回到了黑暗中。我去哪儿也不是,我应该怎么办?是继续活在这个颠倒的世界,还是应该回到黑暗中去?我要是想回到黑暗中去还是有办法的,我只要装着眼睛突然看不见就行了,然后我就可以不去上班,不再接那些案子。

我是否要这么做,我还不能确定。我想,等到妻子心灵上的创伤抚平之后,再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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