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此风何至归期


凌芫踏上瑶台时,有一阵风忽然而来,吹过她的裙角衣袂,拂过她的碎发唇侧。

凌芫闭目吸了一口气,觉得这风中似乎裹挟了乌金的槐香,全是故土的气息。她不禁弯弯唇角带出个笑容。

然而她很快便清醒地意识到,纵使这风可携卷过几州几府从乌金一路至扬州,那槐花的味道也不可能一并而至,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凌芫轻叹了口气,那笑意渐渐散去。她一身广袖长裙,伫立在高高的瑶台上,遥遥眺望远方,这眼前亭台楼阁,好似无尽屏障,叫她再望不出去。

“抓住他!”“往这边去了!”远处叫声渐起。

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直向这瑶台上而来。

一个身影在前,提着一柄剑横冲直撞地来,那人疾速而过,带起一阵风,风中满是浓厚的血气。凌芫吓得退了一步让在一边。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莒樂宫众,整齐划一地执剑追逐。

瑶台之上无路可逃,追逐就此结束,双方很快对上,那先来者不知是哪里的剑客,一身功夫似是十分了得,即便是在这数十人的围剿里也很是战了一段功夫,虽最后仍是被擒,却也伤了不少人。

那剑客纵是被擒,却也不见屈服神色,站的笔直大口喘气,带着一股凌芫没见过的意气。

凌芫突然有了莫名奇怪的冲动,她想留下这个人,甚至在她反应过来不可妄动之前她已走了出去。

领队的人认得凌芫,躬身对她行了一礼。在听到她说要把这个人留下来时起身带了个讥讽的笑容:“这是护法大人要的人,少宫主还要留吗?”

凌芫闻言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那领队的人笑了声,招呼手下押着那剑客离开。

那剑客却不动,在推搡中大笑:“我辈岂是任人摆布者,凌游还真当人人尽是他手中之物吗?哈哈哈哈哈,今日便叫他知道个清楚。”

说罢忽然挣开押解之人径自从瑶台一跃而下。宫众急忙伸手去捞,却终究是晚了一步,片刻后一声钝响在瑶台下响起。

凌芫目睹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双手紧紧捂住口唇,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而那队人也无暇顾及她,皆是大祸临头的神色,急急离开了瑶台。

凌芫在原地待了许久,才稍有平静。她直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台边,几番试探才终于探出头去向下看了一眼。

地上干干净净,早有宫众收拾妥当,来往的人神色平常,全然不知方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如同凌游曾有意无意地让她看到的一般,死亡,在莒樂宫是没有痕迹的。

凌芫从瑶台上下来,心慌意乱地回去。早有婢女等在门前,见她过来迎上去:“少宫主,宫主醒了,正找您呢。”

凌芫如梦方醒,整了整裙摆鬓角,随着婢女走过重重庭院长廊。

一推门,先见到的却是凌游,同他以往无数次一般,一身劲装,长发高束,正坐在榻边同莒樂宫主凌守介说些什么。

看到门开,他向这边望来,正好与凌芫的眼神相接,凌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在他渐见冷意的眼神里迟疑地走了进去。

凌守介之前垂着眼半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招呼她过去。

凌芫便垂目走过去,乖巧地行了个礼规矩问道:“爹爹,今日好些了吗?”

凌守介咳了两声又笑着答她:“好多了,我儿有心了。”

凌芫也坐到榻边,正对着凌游,不禁垂下头去。

凌守介握住她一只手轻拍了拍笑着说:“芫儿出去历练了一趟,真是长大了,都会体贴人了,性子也是越来越温婉了。”

凌芫应着他,闲聊了几句家常,凌守介却有些撑不住了,面上带了几分明显的倦意。

凌游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告退,凌芫同婢女一起服侍凌守介躺回床上,看他阖目休息了才退出来。

却不料凌游正站在门前,似在等她,见她出来,招了招手。

凌芫只好过去,站在他面前垂着头。

“宫主的身体,怎么样了?”凌游问她。

“同之前也无两样,总归没太大的好转。”凌芫低头道。

凌游应了声,微叹了口气,负手而立。

凌芫见他似有几分惆怅,便小声告退了。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来,又退回来,踌躇地开口:“护法大人……”

凌游回过神来看她,问他:“怎么了?”

“你先前应我,会放我回去的,”凌芫看了看四周无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还作数的吧?”

“作数。”凌游道。

凌芫便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夜里凌芫从梦魇里惊醒,却见凌游正坐在她床榻边。

凌芫当即吓了一跳,怯怯地叫了声“护法大人”。

“今日之事,你不必惊慌。”凌游低声道,“万事有我。”

凌芫想自然有你,便是他回魂索命,也该是向着你去的,同我什么相干。

她正想着,却感觉耳边一阵温热气息,却是凌游已俯下身来在她耳侧亲印一吻。

凌芫一下怔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听得他低声轻语:“睡罢,莫怕。”

凌游抚过她眼睑,凌芫便顺从闭目,也便这样睡过去了,只是半睡半醒间,依然在那个吻的震惊之中。

凌守介终归是强弩之末,到了月底,一连几日病情告急,大夫流水一样进出莒樂宫,凌芫衣不解带地照料,凌游遍请江湖名医。

过了几日,终是有了几分好转,凌游很是高兴,请来的那些个大夫,也不问谁的本事,个个有赏。

凌芫该不高兴的,但想到凌守介待她不错又没那么不高兴了,不过她累得很,也顾不上高兴不高兴,回去只想好好洗漱休整一番。

凌守介却派人来请,她只好换了身衣裳又去了。

去时屋里却已坐了好些人,见了她都起来行礼,凌游也在其中。

凌芫哪敢受他的礼,借着关心爹爹身体的理由快步走到凌守介床边免了礼数。

凌守介叫他们来,隐隐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意思,他们说些莒樂宫的安排,江湖势力的事情,凌芫也听不懂,也不大上心,只听得懂是似乎全都交给了凌游。

其实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提到台面上正正经经给个名头,这莒樂宫许久以前便是凌游在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了。

凌守介又交代了几句,忽然握住了凌芫的手拉她坐到床边,如同这世间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看着她道:“江湖上的事,有阿游在,我都不担心。莒樂宫有他,无人可犯。只有芫儿,我不放心。”

他又叫凌游过来也握住他的手:“阿游,你是龙章凤姿之质,又是我一手养大的,芫儿交给你,你娶了她往后好好待她,让我放心。”

凌芫登时脸色就变了,她想开口拒绝却在凌游的半带威胁的眼神里咽了下去,于是她急忙想抽出自己的手,凌守介却已将她的手交到凌游手上。

凌游顺势紧握住,对凌守介正色道:“宫主放心,我自会好好照顾少宫主。凌游在这世上一日,便绝不负宫主所托。”一副情深意切郎情妾意的模样。

凌守介便笑了起来:“好孩子,阿游从未让我失望过。既是如此,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趁我还能看见。”

凌游应了声,凌守介得偿所愿便让他们都回去了,只留下了凌芫。

凌芫想再去跟凌游确认一遍他们的约定,却也只好眼巴巴望着凌游退出去,望着那门打开又闭合,这屋里,只剩下她和凌守介。

夜里的时候,凌芫服侍凌守介睡下,房都没回径直去找了凌游,她有些不安,想再听凌游确定一遍。

凌游还未睡,屋里点着灯,在灯下看黄历,似乎真的打算如凌守介所愿。

“护法大人!”她急匆匆地开口。

凌游抬起头来,眼里是被打扰的微愠,看到是她,又压下去一派温和地招手示意她过去:“挑了几个近些时候的好日子,你看看?”

凌芫在桌前坐定:“护法大人,你挑好日子是当真要成婚吗?”

“自然,我答应了宫主娶你。”凌游还在翻黄历,头都不抬地回答。

“可是……可是,你应过我会放我回去的……”凌芫一对上他,就不禁弱气起来,却还是说出了口。

凌游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凌芫顿时心慌不已,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绷直了背坐着直直地盯着他。

凌游却又低下头去似是随意地说了句:“宫主的命令,无论什么,对我而言总归是最要紧的。”

言外之意,自然是应了宫主的比较作数。

凌芫一时有些慌张起来,她忽的站起身来,有些不安地重复道:“可是……可是你应过我会放我回去的阿……”

“宫主对我有教养大恩,我得报恩。”凌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凌芫想说你报你的恩牵扯我做什么,但凌游积威已久她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原地局促。

凌游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宫主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可这其中到底几分真,也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究其为何要娶她,这般蹩脚的理由,大抵也只能骗的过一时情急的凌芫吧。

“我不是……”凌芫嗫嚅道。

凌游把书一合,一个眼神满是杀意地扫过去。

可凌芫已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我根本就不是凌芫!”

她站在原地紧紧拽着衣角,好似用了所有勇气,眼里已涌上来泪花却还是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凌游猛地站起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脸色吓人,眼神里满是胁意:“我把你带回来,你就是了!”

凌芫被吓坏了,僵在原地,眼里泪花闪烁,紧紧抿住唇。

凌游放开她,替她拂去眼睫上的泪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管你从前是谁,我把你带回来了,你就只能是凌芫。”

没有被凌游带回来前的凌芫,是乌金最普通的姑娘,她不知何为江湖,更未曾听过莒樂宫。

她只知道,那些哒哒的马蹄,带来各式形色的游子,他们或带着大漠的风沙而来,或带着天山的雪气而来,或带着江南的烟雨而来,或带着京都的锦绣而来,最后都带着一身的槐香远去,又在那哒哒的马蹄声里,去往他们各自的江湖。

凌芫在亭前为他们倒上一碗茶,或斟上一盏酒,听着那些快意恩仇的故事,垂目接过几点茶酒钱后安静的退下去。

直到莒樂宫的车队也路过了这个小镇,一众人或惊诧或欣喜或困解,却都口口声声地喊她一声少宫主。

没两日凌游的车骑便到了,他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几乎是以面无表情的神色而来,看着她的脸许久。

那姑娘微仰着脸看向他,带着温婉又和善的笑容,就那样盈盈婉转地看着他。

而后凌游转过身去,掷地有声:“少宫主找到了。”

凌芫太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少宫主了。她生在乌金,长在乌金,从未离开过这块土地,也从未想过离开。

平淡且惬意的日子,于她而言便同那些江湖侠客所要的潇洒拓意,他们的江湖,离她太远了。

于是她来到凌游面前,那个时候她尚不至于惧怕凌游,只是有些怯生地告诉他他认错人了。

凌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招招手示意了一下。

宫众便从屋后拖拽出一人,四肢被覆,口堵麻布。

那宫众长剑一挥,一道血迹便在地上挥洒开来,那被拉出来的人尚未挣扎便已倒下,血在她身底蔓延开来,殷红一片。

凌芫倒退两步,瞪大了双眼,一声惊呼在咽喉处生生地噎住。

凌游走到她面前,微俯下身同她对视:“此人冒认我莒樂宫少宫主,图谋不轨。若你不是少宫主,那你便也是一样。”

于是,凌芫便从那一刻开始,成了凌芫。

而至于凌游为何认定了她,除却那张相似的脸,其中或有什么深意,却也只有他自知了。

她那样怯生生地望着他,好似一眼便触到了他那颗坚硬冰冷的心里唯一的软处。

凌游自然知道,宫主是有着将少宫主许配于他的打算。可那一时间,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若是这样的少宫主,他也是愿意的。

离开那间屋子时,凌芫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地上清清白白,一丝痕迹都不在。

凌芫不禁揉了揉眼睛,疑心方才不过是一下眼花,凌游的声音便在她身后凉凉传来:“在莒樂宫,死亡可留不下任何痕迹。”

另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可是莒樂宫,有我在,死亡便与你无关。

凌芫只听到他说的那句,急忙回过头来,死盯着前路不敢再做他想。

那时的她,乖巧,单纯,温和,却也孱弱无力,像只小兔子一样好拿捏。

而不像现在这般。凌游注视着对坐的凌芫,灯火葳蕤里,她隐约可见当初的模样,却又有着不可忽视的决心。

凌守介终究没赶得上,那日过后他便每况愈下,没几日便灵山添座了。莒樂宫忙着治丧,这场婚事便被一拖再拖。

凌游一面处理凌守介后事,一面招呼江湖上前来奔丧的人,听宫众说少宫主日日只在屋里,也顾不上去看她,只想着她不在这几日惹出是非来便可。

待把人都送走,事都忙完,婢女却道少宫主请护法大人过去一趟。

他来了,进了门便是如此光景。

凌游看着她把他的剑拔出来,架在他脖颈间,却也只能看着。他动弹不得。

凌芫握剑的手还在抖,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强作镇定地开口:“凌游,我晓得的,你这样的人,是最紧要自己性命的。”

凌游少见地一口应下:“确实。”

“那你放我回去吧,”凌芫闻言大喜,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开始同他好商好量:“这是爹爹留给我的秘术,他说若我制不住你了便可用,你是决计脱逃不掉的。你放我回去,等我回去我给你解好不好?”

“这秘术,叫什么?”凌游看着她对着自己难得的真情实意的笑容,没有回答她好不好,却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即便是如此情境,凌游的气势也终归更胜一筹,凌芫听他问话丝毫不敢怠慢当即便脱口而出:“傀儡线。”

话一出口凌芫便有些懊悔,好在她也想不到凌游知晓了这个名字能有什么变故,索性放下心来。

倒是凌游,听了这话,却低声笑起来:“傀儡线……傀儡线……好名字,确实恰当的很。”

他笑着竟有几分癫狂之态,却因被制住不得动弹,除了这笑声却也再无其他。

凌芫却听得有几分怕,她不懂凌游怎么就突然笑起来了,却无端地听出了几分凄惶唏呖。

凌芫伸出手去,轻轻拽了拽凌游的衣角小心翼翼道:“护法大人……”

凌游如梦方醒,停下笑缓缓垂目看了她一眼,烛光摇曳里凌芫好像看到凌游眼角有几分水光。

她待细看,凌游却已别过头去,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用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语气道:“好,我送你回去。”

凌游说送她回去,便当真是送她回去,亲力亲为孤身一骑地送,从扬州一路至乌金。

凌守介这套秘术颇费苦心,制住凌游却只是不能同凌芫对手,跟旁的人动起手来照样是那个技冠群雄独步天下的侠客。

不过这一路却也无需要他出手的时候,太平的很。

凌游便骑在马上,一派悠然闲散,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凌芫讲讲她不知道的那些过往。

凌守介在江湖上毁誉不一,连着整个莒樂宫都是亦正亦邪的,但有一点江湖中人人首肯心折,那便是凌守介确是个实打实的情圣。

一双贤伉俪,凤凰于飞,如鼓琴瑟,于江湖之中亦是一方美谈,可惜天妒红颜佳人早逝,只剩下别鹤孤鸾哀哀独鸣。

凌守介大受打击,重病一场,只好爱屋及乌把心思都放在了独女身上。他亲挑自选,自一众门人里选出了最得天赋者,亲自养大,给他名姓,教他武功韬略,教他管理门派,教他扶植宫主,教他如何把莒樂宫放在至上。

江湖有多险恶,凌守介最清楚不过,而莒樂宫内外又有多少人如蛰伏的毒蛇般虎视眈眈着这偌大的莒樂宫,他更是心知肚明。

于是凌守介培养了凌游,给了他所有,造了一个没有自我忠心不二的傀儡,这个傀儡无所不能能力高强,有着足够护卫莒樂宫在江湖生存的能力,却又绝对的可以信任可以托付。

他甚至还留了一份秘术来牵制凌游,秘而不发,一直到行将就木才告诉凌芫。凌游牵制所有的危险,而凌芫只需要享受着莒樂宫的一切,然后压制性地牵制凌游。

这是他要送给独女的一份礼物,一份保命的礼物。

可惜这份礼物还未来得及送出,凌芫却已不知所踪。

凌游说到这里,凌芫忽然想起他那夜不知缘由的失态,或许,这便是缘由。

他说傀儡线这名字恰当的很,用来牵制他的,可不就该是傀儡线吗?

他自以为的恩重如山,令他捧上一生去报恩,不问道义不论因果地行事,只奉这莒樂宫为至上,可终究那人却只将他视作傀儡。

凌芫忽然有点心疼他,却忽然想到这之前自己何尝不是他的傀儡,按着他的想法扮演他要的角色。

这世上人,何人不可谓傀儡呢?所不同的,无非是有人能挣开那线,而有人终其一生困于其中。

是阿,这世上人皆可谓傀儡。凌游想到,在此之前,她不也是自己的傀儡吗?不过她这傀儡做的不算妥当,未见全心献祭,却叫操纵者自己折了进去。

而她自己,尚不自知。可终归,他们二人的江湖,不在一处。

凌游同凌芫告辞,在乌金的山谷口。

凌芫站在谷口,看着熟悉的故土,眼睛里亮亮的,眼神里似乎都有了隐约的光。

听到凌游的告别,她带着初见时一般善意的笑容柔声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还不忘祝他早日找到他的少宫主。

凌游闻言却笑了一声,似乎轻叹了口气,然后他答道:“找不到了。”

凌芫疑惑地看了眼他,刚想劝他莫要丧气总要试试的,却听到凌游一句话如平地惊雷:“我告诉过你的,死亡在莒樂宫是毫无痕迹的,即便是少宫主也一样。”

凌芫反应片刻,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凌游却没管她道了声“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凌守介造了个傀儡来守着他的莒樂宫他的独女,可这个傀儡太过完美,完美到甚至有些妨主。

凌守介教会他如何在这江湖厮杀中立足,教会他做一个野心家,教会他把那些权谋争夺都刻入骨血中。他教的很好,他学的也很好。

所以当年少气盛的少宫主略带挑衅地说出那句:“爹爹再夸你看重你又如何,这莒樂宫最后终归是我一人的。”时,他出于本能的动了手。

死亡,在莒樂宫毫无痕迹,即便那个人是少宫主,也一样。宫主抱病,护法掌教,挑衅的少宫主与挑衅的江湖剑客,并无两样。

可宫主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他日复一日地念起不知去向的少宫主,那个“少宫主一时兴起留书出走去江湖历练了”的说辞已无法令他满意,他开始愈加频繁地催促凌游去把人找回来。

可凌游怎么能把人找回来呢,人早已在黄土中腐朽成白骨,这世上无人比他更心知肚明。

好在这时的莒樂宫,多了一条打乌金而过的新货路,那个乌金的小茶馆里,少女一抬起头来,便是满座哗然。

那面容,同下落不明好几年的少宫主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温婉和善。

宫众一路报回去,于是凌游来了。

其实若非如此,凌游几乎都快忘了少宫主是何模样。他杀过的人不算少,少宫主决不算其中佼佼可叫他难忘者。

少宫主的面容早已被他丢失在过往记忆中,他只隐约记得她那副挑衅又张狂的模样,令人生恶。

可见到凌芫的时候,恍惚间,他告诉自己,这便是因故性情大变记忆全失的少宫主。

这是他要找的少宫主,少女抬起头来冲他浅浅笑时凌游让自己相信这件事。

因为只有他自己都信了,才能叫其他人信,才能叫这天下人都入戏。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少女被冠上凌芫的名字,以凌芫的身份被带回莒樂宫,皆大欢喜。

听话,温顺,好拿捏,这样的少宫主,凌游是愿意守她一辈子,也愿意替她守一世莒樂宫的。

可凌芫不愿意。她想回乌金,过她从前平淡的生活,凌游失信了,于是她铤而走险选了一条于她而言不可谓不大胆的路。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确定,然后在一个夜里,设下了她的局。

然后,如愿以偿。莒樂宫是很好,可凌芫不要,这不是她要的江湖阿。

凌游策马扬鞭一骑远去,身后的槐香一如当年熟悉的浓郁。

他唯一的柔软,在身后无言注视着他越走越远,去往他的江湖。自此,两不相见。

一阵风飘飘摇摇地吹来,凌芫吸了一口气,在风中吸到了满满的槐香,而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槐香了,她不禁带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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