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个餐馆的二楼，刚好能俯瞰街对面的银行。

这是这个偏远的小城唯一的一家银行。像这个城市一样，银行规模很小。或许也正因如此，还从来没有被劫匪光顾过。

我坐在餐馆靠窗的位置，要了一杯冰镇可乐。透过银行巨大的玻璃窗，银行内的格局尽收眼底，甚至能看到工作人员都在干些什么。

盛夏的中午，骄阳似火，街道上来往的人很少。银行内一个顾客都没有，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百无聊赖。只有一个保安，坐在靠门的椅子上，把玩着手机。

这是人一天中最容易感到疲惫的时间。

对面的餐桌旁，三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衬衣领带，文质彬彬。他们都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其中一个看起来眉清目秀，胡子却是最浓最长的。他们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偷偷关注着银行内的情形。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告诉你，我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

是的，看见。我既然选择干这一行，并且还干得不差，自然有我独特的本领。

我学过唇语，就是我的本领之一。就是说，我能通过看他们说话的口型，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而且，我坐在他们附近这么久了，一直偷偷观察他们而不被发现，也算是一项了不起的本领。

我知道，那个胡子最浓最长的，是他们的老大，“他”其实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风姿绰约的美女，尽管她的举手投足都干净利落，英气逼人。

我还知道，他们急需用钱，所以才乔装打扮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城。很快他们就要对这家银行下手了。

二

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银行门口，又一个戴眼镜打领带的男人从车里出来，没有走进银行，却到了餐馆的二楼，走到我对面的餐桌，低声叫了声“大姐”，冲其余二人点了点头，然后俯身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都安排好了。

“大姐”示意该男子坐下，很淡然地笑着，举起手中的啤酒杯：兄弟们，货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咱们兄弟去取了。预祝这次马到成功！她刻意压着自己的嗓子，好让自己听起来是个男的。

其余三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此时，一辆巡逻的摩托警车也驶到银行门口，一个高个子警察下车后，在附近稍转了一圈，来到餐馆二楼，扫视着餐馆内的人们，最后，目光落在那四人身上。那四人不动声色地拿起手中的筷子，一边吃喝，一边说笑，毫无破绽。“大姐”甚至还对着警察点头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很真诚，如果不是戴着假胡子，相信一定是笑颜如花。那警察愣了一下，还了一个微笑。相信他肯定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居然有如此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开始佩服他们了。这几个人绝对经验丰富，艺高胆大，而且这一次的行动肯定也是准备充分。我又要了一杯冰镇可乐，一边喝，一边思考着。他们是很厉害的对手，我要让自己冷静。

三

突然，高个子警察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五区发生打架斗殴事件，请附近的警察尽快支援！高个子警察拿起对讲机：收到，马上赶到！奔下楼去，跨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调虎离山！

果然，对面的餐桌旁，“大姐”低声说：老五行动了。其余三人均露出不易觉察的笑意，眼神却很坚定。我知道，他们要动手了。

他们让老五在附近的区域闹事，把这里的警察调走，等他们抢劫的时候，成功的几率自然更高。这个小城本来就没多少警察，平日里也没什么案子发生，一个案子几乎就可以牵动警方所有的注意力。现在凭银行本身的安保，根本挡不住这几个道貌岸然却心狠手辣的劫匪。

我该行动了。我拿出手机，给刑警大队长张文远发了个短信：四区银行有人抢劫，有枪！然后，我把手机卡取下，抛到窗外一辆经过的货车上。

四

那四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姐”拿出一沓百元钞票，对附近的服务员说：买单，那一桌的也一起买了，麻烦再给她们上几个好菜！ “大姐”指着旁边一张桌子：：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吃一碗面，桌对面，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她。

四人下楼。等他们走到街上的时候我发现，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的眼镜瞬间变成黑色。原来他们戴的是变色眼镜。再加上假胡子，相信没有人能看出他们的真面目。我暗暗冲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四人走到那辆黑色小车，打开后备箱，“大姐”每人发了一个半米左右的条形包裹，我可以看出来，那是枪！只有“大姐”持的是手枪。

四人快速冲进银行，保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姐”一枪打在腿上，顿时瘫倒在地。大姐又是一枪，打倒了大厅的值班经理。这女人够狠，枪法也够准。

来不及报警。银行内本来就没几个工作人员，也就十几秒钟的时间，伤的伤了，剩下的，都被枪指着。

这时，餐馆的客人们已经发现了对面银行内正在进行的抢劫。他们惊恐却又好奇，挤在窗口，小心翼翼地观看着以前只有在电影中才能见到的一切。没有人惊叫，他们怕被劫匪听到，给自己带来麻烦；更没有人跑下楼去见义勇为。只有几个胆子稍大点的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我又好笑又无奈。这就是鲁迅笔下围观的看客吧。

我也摆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混在他们中间，关注着银行内的事态发展。

银行内，“大姐”在大厅内掌握着全局，其余三人每人一把枪，对准了橱窗内工作人员。被吓破胆的工作人员们已经将钱装进劫匪的箱子。

我暗暗着急，张文远大队长再不来，劫匪可就携款逃跑了！

五

正在这时，一辆警车疾驰而来，嘎的一声停在银行门口。车门快速打开，窜出五个警察，带头的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正是威风凛凛的张大队长。看他那劲头，仿佛已经憋了多少年似的。

不错，这个偏僻的小城，也不怎么富裕。在张大队长的治理下，治安一向很好。那些昼伏夜出的贼们都送他外号“鬼见愁”。可是这几年，“鬼见愁”也很发愁。胆子小没本事的贼们要么不敢伸手，要么去了其他地方，胆子大的根本就看不起这个捞不到多少油水的城市。这虽然是张队长的功劳，却也让他失去了进一步提升的机会：没有拿得出手的大案子！

刚才五区的打架事件，本来让张大队长挺兴奋的，可是警察还没到，人就被张大队长的威风吓跑了。正一肚子火没地发泄之际，收到短信:有人抢银行！

机会来了。张队长浑身是劲，身先士卒，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银行门口，由于太兴奋，持枪的手居然有些发抖。

五个警察全副武装，持枪对准大厅内四个劫匪，张大队长大声喊着：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不愧为特种兵出身，大队长出马，自有一种威慑力。他那当兵时吼出来的大嗓门，从二楼的餐馆内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厅内的劫匪们显然很是惊慌，他们没料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鼎鼎大名的“鬼见愁”张文远大队长。虽然他们不是一般 “小鬼”，但也不至于光天化日和警察对着干。他们来不及取钱箱，转过身来，与警察持枪对峙着。“大姐”一把揪起瘫倒在地上的银行值班经理，枪顶着脑袋：都闪开，否则我杀了他！

“大姐”劫持着人质，一步步往门口移动着。他们已经顾不上要钱了，要命才是最重要的。

张文远投鼠忌器，一步步退却着，一边命令手下呼叫支援，手中的枪却死死地对准着躲在人质背后的“大姐”，等待着开枪的最佳时机。

“大姐”不愧为大姐。虽然情况危险万分，依然临危不乱。

“老二，给我瞄准了张文远，老三，照着另外的条子，老四，对准人质！”

张文远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肯定在默默地告诉自己：大功可以立，小命更得要。

四名劫匪步步紧逼，一直逼到他们的黑色小车旁。“大姐”让其中两人先上车，命另一人打爆张文远警车的前轮轮胎。然后命令警察们全部退后三十米。

对方人质在手，张文远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全部退后。“大姐”把值班经理塞进车内，对张文远说：张大队长，这次没抢到钱，你也算大功一件了，就不要再苦苦相逼。这个经理送我一程后，我自然会放了他。说完，钻进车内。车子很快发动，朝城外的方向驶去。

张文远气汹汹地看着扬长而去的劫匪，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一脚踢在被打爆的轮胎上。

六

此时，两辆赶来支援的警车到了。张文远骂道：他妈的怎么才到！小刘留下看着，其余人给我追！还没有人从老子手上跑掉！众警察纷纷上车，朝劫匪的方向追去。

大街上几个胆大的看客也很快散去了，只留下一个叫小刘的年轻警察和银行内被吓坏了的工作人员们。我转过身来，对餐馆内的人说：大家也都散了吧，万一劫匪还有没暴露的同伙，多危险啊，都散了吧。众人一听，很快结账离开了餐馆。

那个老奶奶走得太急，不小心摔倒了。我把她扶起来，一手搀扶着她，一手领着小女孩走下楼梯。老奶奶离开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这年头敢扶老人的不多了！我笑了笑说，您也是个好人！

我走出餐馆，坐在银行对面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观察着里面的情形。大街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可是我知道，危险并没有结束。我拿出我的另一部手机，发了个短信息。

银行内，惊魂稍定的工作人员们走出橱窗，有的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给受伤的保安做着简单的包扎；警察小刘也在帮忙整理着凌乱的东西。那个装满了钱的手提箱躺在柜台上。

一个年轻貌美，穿着暴露的女子从附近的巷道跑出来，经过银行门口，停下，一边喘着气一边说：“警察哥哥，快，请您帮帮忙！”她言辞恳切，真是个懂礼貌的女孩子。小刘疑惑地看着她，回头看了看银行内满地的狼藉，有些犹豫。

一个漂亮的美女职员说：你去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反正劫匪都走了，说不定那位姑娘有啥急事。小刘略一迟疑，就走出银行，跟那位女子走进巷道。

警察刚走，又一辆黑色的小车缓缓驶来，停在银行门口，没有熄火。从车内下来一个戴着眼镜，同样身着警服的年轻人。

年轻人从车里出来后，他的眼镜很快变成黑色。他戴上大檐帽，背着双手，施施然走进银行大厅。银行的工作人员以为警察来察看现场，都没有在意。

这“警察”走到那位漂亮的工作人员身边，突然掏出一把枪，顶在她的脑袋上，说了一句什么话。

所有大厅内的人都惊呆了。是的，真的呆了。他们呆呆地看着这名“警察”，竟然忘了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保安受伤了，经理被劫持了，警察基本上都去追劫匪了，年轻帅气的小刘警察去做好人好事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警察”吼了一句：快去！一个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进入银行里间，取出了钱箱，交在“警察”手里。

“警察”把枪顶在美女工作人员的腰间，另一手提着箱子，像一对情侣一样走出银行，只是美女脸色不对，像是刚刚闹了别扭。那美女还真是漂亮，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真想立刻上前阻止，但还是忍住了。

七

两人进了黑色小车，车子不紧不慢地驶入一个偏僻的街道。我的车子就停在那个街道附近。

我跟过去。等我走到的时候，黑色小车已经不见了。美女职员躺在地上，被打晕了。

我打电话叫了急救车，然后找到我的车子，启动，朝城外追去。我知道那个“警察”逃去的方向，和那四个劫匪逃去的方向正好相反。很快，远远的，我看见了那辆黑色的车。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黑色小车驶了进去。我停在路边等着，不久，树林里出来一辆银白色的车子。

我知道，黑色不是他这辆车的本色，只是贴好的一层膜。现在，他把这层膜撕去了。我还看见，他的警服也已经不见了。他穿着白衬衣，戴着眼镜，很英俊帅气的一个小伙子。

我继续远远地跟着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红色的小车也远远地一直跟在我的车后。我笑了笑。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在远离小城一百多公里的山区了。

小伙子在山区公路上绕来绕去，最后，终于驶入一栋很隐蔽的别墅内。

我把车停在附近，步行到别墅的围墙外，且行且观察。确定没人发现之后，翻墙而入。

身轻如燕，也是我的本领之一。

可是刚落地，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一支枪抵住了我的后腰。我举起双手，慢慢转身，小伙子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八

“大哥，你又考验我是吧？”小伙子收起枪，略带抱怨地对我说，“怎么样，对我的表现还满意吗？”他得意地笑着。

“还可以，继续努力。”我取出我的车钥匙，“去，小马，把我的车开到车库，小青就在后面，估计也快到了。今天晚上，咱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好的。”小马接过车钥匙，“不过大哥，还是你厉害，你的计划真是天衣无缝！待会啊，你一定要给我好好讲一讲。”说着，就去开车了。

我看着他年轻的背影，心里暗暗的赞赏着他，这家伙跟我几年，真的进步很大。小青今天表现也不错成功地拖住了小刘警察。我走进客厅，倒一杯红酒，一边品味着，一边对自己的计划感到得意。

是的，这次抢劫，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才是这次抢劫笑到最后的劫匪。

前面抢银行的四名劫匪，加上他们口中的“老五”，道上人称 “江南五君子”，都是看起来彬彬有礼，做起事心狠手辣。他们的“大姐”虽是女子，却足智多谋，且身手高强，不让须眉。他们每次作案，都是精心谋划，不留痕迹，很让警方头疼。几天前我得到消息，他们急需用钱，为了万无一失，决定对这个小城的银行下手，我便一路从南方跟踪到此地，并设了一计。

等他们用调虎离山之计把警察调走的时候，我就给张文远发了信息；等他们把保安打伤，钱装好，劫持银行经理并把张文远等警察带走之后，我又给小马和小青发了信息，先让小青把小刘警察调走，再让小马去坐享其成。

我一路跟踪小马，只是为了看看他警惕性高不高。自从收了他做我的小弟，我就退居幕后，再也没有亲自动手过。

我还想告诉你，从 “江南五君子”，我，还有小马甚至小青身上，你应该学会一个道理：

看起来彬彬有礼的人，不一定是好人。

你也许会想：什么是好人呢？